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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圆] 旧疤
何术思绪崩塌,不自觉后退一步,后背贴到了墙上,手指止不住颤抖。他明明穿的那么厚,瓷砖的冰凉却还是传遍脊背。
他有那么一瞬,他意识空茫好似灵魂出走,等他再清醒,他已经浑身难受起来,恶心感翻涌上头。他浑身颤抖着,红着眼睛四处张望,找到厕所的方位,在走廊猛地跑起来。
江灿一下电梯,就见何术朝着另一头奔跑。
“何术!”江灿嗓子一惊,快速追上去。
何术冲进洗手间,撑着洗手池一个劲儿干呕。
“何术!”江灿冲进去环住他,一边摸着口袋的药,一边安抚他发抖的身,“吐出来就好了,没事的,吐出来就好了……”
何术稍稍冷静下来,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小声呜咽:“我难受,我恶心……”
“我们吃药。”江灿抱住他,轻拍了拍他背,把药抖出来,左右看了看,用外头的一次性塑料杯接了杯温水,递给何术,“吃了就好了。”
何术什么都没听见,没有接受到江灿的信号,愣在原地控制不住地发抖,看着脚尖一动也不动,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江灿就替他抹眼睛,耐心地喂他吃药,把他扶到走廊的休息椅上坐着。
何术整个人浑浑噩噩,四肢僵硬,时而一个噤,伴随着抑制不住的生理性反应。这样难受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上次被江岑羞辱都没有这么强烈的痛不欲生。
好久好久,他才找回意识,眨了下眼睛,将眼眶最后的水珠眨掉。
江灿就攥着他的手坐在旁边陪着他。
何术哑着嗓子开口:“你是不是知道?”
“我——”
“所以你才告诉我,接受感情的背叛,是放过自己。”
江灿把他抓紧了些,低下头,声音也有些发涩:“对不起。”
何术又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而后一笑,苦涩又无奈。
“其实从小到大,他们并没有给予我多少爱,我感受得到。我也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大概是亲缘关系里渴望被认可被需要的本性吧。”
“从那个地方出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单方面地粉饰太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想,那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她的错,只是我们观念不一样。”
尽管那些痛苦都是他一个人承担,他也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儿子的角色。虽然也会责怪,但那是期待扑空后的落差感导致的,那无可厚非。
“但这次……”何术忍着一口气,低垂下头,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但扭曲着脸比哭还难看,他吸了吸鼻子,“我有点恨她。”
“我体谅她的辛苦体谅她的不容易,我觉得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往我心里最痛的地方插刀子,一次又一次,好像不把我弄死就不甘心。”
“何术,”江灿抬手抹了抹他泛红的眼眶,心里跟着绞痛,“这世上有很多喜欢你的人,有很多希望你过得好的人,不要责怪自己。”
何术想,大概真的母子缘浅吧,没办法。
“我不想再见到她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笑了下,这次的笑容比刚刚自然轻松多了,“这次是真的不想再看见她了。”
在从警察口中得知那个答案后,只要一想起王美静,他就会不自觉去想孟新知的那张脸,身上的每一处皮肉甚至器官都在尖叫说“痛”,好不容易熬过来的日子再次浮现在眼前,比凌迟还过分。
他不可能坦然接受,他没办法释然,那些痛苦都是他在捱,那些苦难都是他在受,也没有人能替他释然。
“找个护工,找个保姆。”何术起身,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以后,就这样吧。”
走前,何术都没再踏进过王美静的病房一步。
出了医院,江灿载着何术绕着江路兜了一圈风,时不时瞥他两眼:“好点了吗?”
何术点了下头。
“有想去的地方吗?”
何术想了想,说:“有。”
墓园里,行人寥寥。
江灿目送何术进去,自个儿则在墓园外等着。他知道何志军是不想见到自己的,所以没有进去冒犯。
他在驾驶位静静等着,没两分钟,车窗被人敲了敲。他晃眼瞥去,是秦唤嵘,他愣了下,降下车窗,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如果换做以前,江灿是不可能好声好气和他说话是。但在苏城谈过之后,江灿和他相处起来虽然仍别扭不适,却少了不少敌意。
秦唤嵘说:“聊聊?”
江灿下车,随他走到路边林子。
秦唤嵘给他递了根烟,江灿拒绝了,他就含在自己嘴里,点了火。
“王阿姨醒来后,电话都打疯了,小术一个也没接。看样子是拉黑了。”秦唤嵘吐了口烟,“他知道了吧?”
江灿没有隐瞒:“刚刚知道。”
秦唤嵘毫不意外地点了下头:“我刚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就想着他肯定会在这儿。还怕他想不开,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他说着顿了顿,扯出一个放心的笑。
江灿没吱声。
秦唤嵘又说:“孟新知那事儿,是你干的吧?”
“嗯。”
“挺好的。”秦唤嵘弹了弹烟灰。
江灿冷笑一声:“他应得的,我不会让他翻身的。”
“确实,他活该。”秦唤嵘抱臂看向他,一副谈心长辈的架势,“以后什么打算?”
如果是以前,江灿肯定要说“无可奉告”了,但解开种种误会后,他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和人呛声的人。
“一切都听何术的,他想干什么我就陪着他。”
“行吧。”秦唤嵘语重心长地说,“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就算当年的事你没有参与也不知情,但你家里人始终是个祸患,我不希望小术重蹈覆辙,希望你能处理好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我知道。”想到什么,江灿眼神冷下来,“这种事情,不会有第二次了。”
“行吧,你俩……”秦唤嵘灭掉烟蒂,盯着他无奈叹了口气,“你俩好好的。替我和他说声对不起,孟新知那事儿瞒了他那么久,确实是我不对。”
江灿沉默了片刻,却说:“谢谢。”
难得见对方在跟前服软吃瘪,秦唤嵘好笑:“谢什么?”
江灿沉了口气,认真道:“谢谢你带他看医生,谢谢你一直没告诉他真相。”
秦唤嵘摆了摆手:“就这样吧。”
何术出来时,秦唤嵘已经离开,江灿依然待在车子里,丝毫没有下过车的迹象。
何术裹着一身寒气钻进了副驾,眼眶还是红的。
“还想去哪儿吗?”江灿现在成了尽职尽责的司机。
何术沉默两秒,说:“我想去挪威。和你。”
江灿骤然抬头,双眼微睁地看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吧。”何术系好安全带,一只手虚虚攥着,“和小白过完年咱们再走。”
何术需要创造快乐覆盖痛苦,他有想要好好生活。江灿脸上挂着一个后知后觉的笑,抓紧了方向盘。
“好。”
何术没有家里的钥匙,他也不想再看见王美静,带回来的那些行李他不打算再拿回去了,放在那屋子里吧,反正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会要了。
回到酒店,何术就帮着江灿收拾东西。明晚除夕,两人还是准备回申城过年,这座城市里有太多伤心事了。
何术准备当一个食言的哥哥了,虽然何阳无辜,但何术实在做不到和王美静一起过年。
走前,江灿想起什么,说:“我昨天在江路边的宠物店给小白订了口粮,我去拿一下,回来咱们就出发吧。”
何术没有丝毫怀疑地点头:“好。”
江灿出门后,没有去所谓的宠物店,而是去了一趟医院。王美静病情还需观察,现在的情况,今年肯定要在医院过了。
他赶到医院时,护工在一旁恪尽职守地伺候着王美静。
江灿空着双手,推门进去。
在看见江灿年轻高大身影的那一刹,王美静恍惚还以为是何术,双眼一亮,但在看清来人面容后,他怔了许久。
脑海里搜索过几轮,终于想起,这个人是当年的小江。
“你——”她瞪大眼睛,惊愕得说不出话。
江灿直入主题:“当年那笔钱还有剩余吧?”
还以为他是来要回那笔钱的,王美静偏过头,指尖掐着被子没吭声。
“没有也没关系,我会负担你后半生所有一切费用,赡养、医疗,以及丧葬。”江灿说这些刺激人的话,丝毫没有顾及王美静的病情,“如果你在何阳未成年之前就不幸离世,也不用担心,我会帮忙把他抚养成人。”
他不否认,多年前的某个晚上,王美静给过他短暂一瞬的温馨,但这并不足以抵过何术在她身上受过的伤痛,远远不够。
他厌恶,却没资格谈恨。
王美静抬起眼睛,似乎感觉到被羞辱,气得直喘气,声线隐隐发抖:“你要干什么?”
“我说这么多只为一件事,钱我给到位,”江灿声音冷冷,“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联系何术了。”
“你们两个又搞上了是不是?”王美静声音尖叫起来,压根不顾其他病床的人,激动得把饭盒往他身上扔,被护工拦住才不至于把监护仪抱起来砸他身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根本没戒!他有病!你也有病!你俩都有病!”
江灿置若罔闻地走近,眸色发沉,气压肉眼可见的低。
如果目光有实质,那王美静已经被压死了。她被江灿看得发怵,脾气稍微收敛了些。
江灿说:“现在有病的是你,我希望你好好养病,争取多陪何阳几年。”
“你们……”王美静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你们什么时候又好上的?”
“你不需要知道。”江灿说,“年后我会给你打一笔钱,希望你能做到我刚刚说的。”
“我不同意……”王美静低声喃喃,撑起身,恨恨地盯他,音量骤然拔高,“我不同意!把何术给我叫来,我要见他!他是我儿子,他是我的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他妈!”
“王美静。”江灿平静地叫他名字,“当你选择和孟新知在一起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你抛弃了。”
王美静愣了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我没有——”
“但凡你有那么一秒考虑过他的感受,事情都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江灿说,“你没有把他当你孩子,你甚至没有把他当人。不要再假装你多么在乎他多么爱他了,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王美静倏然躺回去,望着天花板发呆,好久好久,终于接受了何术和自己彻底翻脸的事实。
她原本以为,何术能娶妻生子,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那他就会忘记那两年的经历和痛苦,甚至感激上孟新知,感谢他的严厉纠正和谆谆教诲,让他人生轨迹回到正道。
所以她对何术一催再催,仿佛那样就能加快一家人团团圆圆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事实证明,这是王美静的幻想。
恨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那些无法磨灭的疼痛,源于王美静,也源于孟新知,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何术,长在了骨子血肉里。
王美静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的触及到何术的底线了。
但发展到这一步,她也不亏,至少以后吃喝不愁,而且,她在明白的那一秒庆幸,庆幸自己还有个何阳。
本来就没指望得上何术,不然那时候她就不会和何志军冒着多重风险要何阳了。
江灿回到酒店,何术正给小白梳毛。他看了看两手空空的江灿,奇道:“东西呢?”
“放年假了没开门,”江灿说,“我加了联系方式,年后复工了寄给我就好。”
“好。”
江灿站在他跟前,伸手抚摸他额角的陈年细疤,柔声说:“回家吧。”
疗养院出逃被抓回去后,何术便没了“回家”的概念。前几次江灿说回家的时候,他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触,但这次在他说出口那一秒,何术心头忽震,随他的话渐渐生了根,那个虚无缥缈的词找到了实处归宿。
此刻,他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词阕里的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来时的高速堵成长龙,去时却一路通畅,九小时的车程没耽搁一分一秒。不过到底是下午才出发,两人一狗抵达申城已经快凌晨两点,两人简单洗漱就相拥入眠。
翌日,江灿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江岑早就出国,江灿还以为是郭思铭或沈青意,再不济就是赵烁,毕竟能找他的也就那么几个。
却不想,打开门瞧见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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