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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她模样变化之大,张禄恍然惊觉:“原来那日的姑娘也是司里的大人,小人眼拙,方才倒没认出姑娘。”
陶千照摆手:“你见我那时,我还没当上司里的大人。”
她上前几步,主动开口:“我有些问题想问,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张禄自然点头,满口答应。
“胡添那天去赤云坊,你人在后厨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而且你对他下手,他难道就没有反抗过,完全醉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裘止侧首,没有插话。
张禄抓着凌乱的头发,他犹豫一息,终于松了手,抬起头,打算坦言相告。
“他来赤云坊是别人告诉我的,这人主动找上我,问我想不想给女儿复仇,他不仅告诉我胡添那日将会来赤云坊,他还给了我迷药,让我掺到给胡添的饭食中,”张禄嗫嚅,涩声补充,“除此外,先用水烫再活活剥他皮的主意,也是那人专程嘱咐我的,他让我这么做,否则便将事情抖出去,揭发我。”
张禄苦涩一笑:“我要给女儿报仇,这人正好给了我机会,我又为何不从。”
他的决定让人理解,陶千照对此事不作评价,只追问:“你可知道那人是何身份?”
张禄顺着她的问题陷入回忆。
他捧着头回想,一点点描述:“不清楚身份,只记得是一名男子,身长约莫七尺,比姑娘高半个头左右,身姿算得上清瘦,他来找我时蒙着脸,面貌不清。”
照此形容,胡基不仅能对得上号,甚至是完全符合,若说此事有他助力,似乎也有合理的动机,因为在旁人口中,他备受兄长胡添的欺辱,若非与定国公能攀上关系,还险些被胡添害了性命。
从牢狱出来后,空气清新许多,耸人听闻的惨叫也不闻踪迹。
陶千照和裘止并行走回玄枢堂,她赶在裘止踏进门槛的前一刻拧眉,扯住了裘止的衣袖,她坚持问:“大人,你当真不能让我去胡家看看吗?”
“如你所见,那个胡基实在蹊跷得很。”她还特意补充。
裘止侧目看到她颇为丧气的模样,顿了一息,从她手里拽回自己的那截袖口,临了留下淡淡一句。
“可以,如果你愿意用半个月的月俸来抵。”
出乎意料的答案,陶千照欣喜万分,立时接话:“愿意,非常愿意,多谢大人。”
–
是夜。
胡宅的灵堂已布置起大半,素白笼罩了整座宅院,浓厚寂静的悲伤弥漫在空气间,下人们的脸上都挂着惶惶不安。
灵堂里停放两具棺木,长明灯的烛光在风中颤晃,幽幽的光线勉强照清灵牌上的名字。
——先考胡公讳咏德府君之位。
——先兄胡公讳添之位。
这是胡家家主胡咏德和胡添的灵牌。
胡添死了已有数日,胡家却迟迟未办丧,拖延至今,生生拖成了胡咏德与胡添这对父子两个人的葬礼。
烛火照亮灵牌,也照亮立于棺木旁胡基的脸。
他用力推开这两具棺木,神情晦暗不明,烛火的光影在他的脸上不停变换,将他的模样衬得疯狂。
下人颤着胆子走进来,跪伏下去埋头禀报:“二……二公子。”
胡基收回掐在胡添脖颈上的手,腐烂的尸臭味道令人作呕,他不加掩饰,用方巾捂着口鼻退离。
胡基注视着地上跪着的人:“二公子?”
下人似乎这才想起来,慌忙重重磕头,矢口道歉:“是家主,家主,小的说错了,小的该罚,求家主饶过小的这次,以后一定不会再出错了!”
胡基盯着他,磕头的声响扰人烦乱,他没斥责,只不耐烦问:“说,有何事要报?”
他竟没计较,这名下人高高悬起的心落地,踏实了一分,急忙禀报:“是夫人,夫人一连几日没有用饭,方才正闹着要自缢,眼下正院里乱成一团,还需家主前去做主。”
胡基自喉头冷嗤了一声。
他抬步走出灵堂,有其他下人迎上来跟在他身后,胡基招来其中一人,扬了扬手,语气随意:“将屋里那个处死扔出去。”
像处理一件不喜欢的衣裳。
这人浑身一抖,低头颤声:“是,家主。”
胡基走到正院。
妇人沙哑的声音极早传入耳中,她痛苦的恸哭在胡基听来,倒像是世间最动听的乐曲。
地上瘫倒的妇人名叫吕慧,是胡咏德的发妻,胡添的生母,整个胡家的当家主母。
她身边洒满了被倒翻的饭食,一条白绫缠在她身上,一半绕着脖颈,一半被攥在她的手中。
胡基在一众下人畏惧的目光里逼近,他动作并不粗暴,甚至称得上温柔,他蹲下身,和声请安:“母亲,您今夜怎么了?”
这声请安换来的是吕慧疯了一般的尖叫,像不甘的女鬼,凄厉又哀慌,锐利的声音几乎刺破在场旁人的耳膜。
胡基愉悦地挑唇:“看来母亲是饿了,我来服侍您用膳。”
他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只破碗,里面白花花的猪肥肉油腻到光看着就让人要吐出来。
胡基用筷子夹起一块肥肉,送到吕慧嘴边:“母亲,吃一口吧,再不吃东西,您就要活生生饿死了。”
吕慧疯狂挥舞胳膊,想把胡基从自己身边推开,可她已经饿没了力气,连把白绫甩到房梁上的力气都没有。
她完全没了往日里优雅主母的姿态,面目狰狞地向胡基啐了一口:“你这个从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杂种,真是禽兽,真是畜生,老爷养你这么多年,竟然是养了一条会装样子的白眼狼出来!”
胡基叹气:“母亲饿得都说胡话了。”
他将筷子砸在地上,手在碗里抓了一大把肥肉,上前径直大力地掐开吕慧的下巴,硬生生把她的嘴掐开,而后抬手,将那堆肥肉塞进她的口中。
“养我?养大我的人是我娘,不是胡咏德,母亲,您还记得我娘吧,那个被你和你儿子折磨死的女人,那个求你们饶她一命,却被活生生烫死的女人!”
胡基手上发狠,吕慧被肥肉噎到一口话都说不出来,她目眦欲裂,眼底的恨像丑陋丛生的枝节,恨不得能把面前的人搅碎撕裂。
胡基喂完一滩肉,松开了手。
吕慧不受控制地呕吐,吐了一地,不待她再说话,胡基已经攥起了她手里的那半截白绫,狠狠用劲,白绫便缠绕捆缚住吕慧的脖子,攫取了她所有的呼吸。
“啊——”妇人的尖嚎声再次划破房里的宁静。
胡基终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母亲想死,想下地府陪你的丈夫儿子,我不能让你如愿。我弄死胡咏德和胡添,是为了让他们去地府给我娘跪着赔罪,而你,一定得好好活着,我要让你也体悟失去至亲的痛,任人欺辱的痛,日复一日地体悟只能在绝望中迎接下一轮太阳的痛!”
他的诅咒回荡在整间屋里,胡基松开勒紧的白绫,吕慧在窒息前一刻得到活路,她用力渴望地追寻着空气,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照顾好夫人,千万不能让她饿着,若她不吃,就像我方才那般去喂,都听明白了?”
胡基侧首吩咐一众下人。
所有人都跪倒,埋头慌忙重复:“明白,明白,家主放心。”
任凭吕慧的咒骂混杂在其中,胡基恍若未闻,径直踏出正院。
他回到胡咏德原先用的书房,坐在案前,案上烛火随风摇曳,一道身影似鬼魅一般从窗外进来,无声地立在胡基面前。
这人开口,嗓音粗粝像是生锈数年的刀锋,似乎光凭这把嗓子就能将人划破一般,在他脸上,一条诡异的伤疤遍布整张左脸,姿态狰狞,一直从太阳穴蜿蜒至侧脖颈。
“二公子,你父兄已死,你已成功接手整个胡家,为今之际,你该实现给国公爷的承诺了。”
胡基抬起头,换上一副温和面色:“那是自然,我对国公忠心不二,绝对不会食言。”
“我会转达给国公爷。”
这人旋即离开,悄无声息,像是从未有人进过这间书房,只有烛火被风打颤,飘摇一息后逐渐恢复平稳。
胡基一拳砸在卓沿,他已是胡家家主,这个该死的二公子一称,他能让所有人改口,却独独没办法让他们改口。
也罢,与虎谋皮,他们各得利益,也没甚不好。
–
翌日便是葬礼,马车排起长龙,应讣帖前来吊唁的人堵塞了胡家门前的路。
陶千照,裘止和于隐三人共坐在一辆马车里,等待半刻不见路通,于隐干脆跳下马车,向他们提议:“胡家离得不远了,与其在这里干等,倒不如走几步走去。”
两人自是同意。
走到胡宅门前,管家模样的人在招待来人,见于隐来了,虽疑惑他身后跟着的一双男女,但他不敢贸然发问,只恭敬地将他们引进灵堂前。
胡基正跪在灵堂里,眼眶红肿,瞧着极尽哀伤。
有与胡家往日走得颇近的人向他发问:“二公子节哀,只是今日怎么不见胡夫人?”
“母亲伤神过度,只能卧床休养。”胡基颔首,从善如流地回答。
于隐走过去向胡基说了声节哀,不论如何,以后胡家的生意由这位二公子做主,他们免不了会再打交道。
胡基眼下挂着青黑,似是疲惫至极:“于公子有心了,让家父家兄这一路能走得更安详,”他眼神在一旁的陶千照和裘止身上扫过,带了点意外,“裘大人和这位姑娘也来了,那日多亏二位替家兄捉住凶手,还要多谢二位。”
裘止只淡道:“不必。”他侧首,显然不愿与其多言。
陶千照半截身子躲在裘止身后,她自踏进灵堂,便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打量胡基,方才的话裘止作了回应,她便没有再多话去客套。
可惜胡基的表面功夫做得颇为到位,一时间难以捉到异常。
于隐同他寒暄过后,胡基派人送他们三人出去。
将出灵堂之际,有人并行而来,其中一人还同陶千照擦肩而过。
这是一对年轻夫妻,且并不陌生,便是上次宫宴上见过的方纬舟和秦听兰,定国公秦展文的女儿与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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