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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
黎亦欢夜半被内卫救出刑部大狱,消息一出皇城宫禁瞬间炸开了锅。未等得陛下明旨,刑部就已然循例将黎亦欢的海捕文书放了出去,四海之内天下咸闻。
黑水河畔,突厥王军已度水扎营多日。被周子忧用计调兵小胜后,立即转向,屯兵玉城。借着玉城易守难攻的位置龟缩不出,任凭周子忧命人如何叫阵都不应战,叫阵不成周军也只得偃旗息鼓退回驻处。
两军的对峙还在继续,双方似乎都在等待着那个必胜的时机降临,先前小股交锋后却始终僵持不敢踏错。
汤军大营,校场上,士兵正在操练,呼号阵阵。周子忧立在营地高塔上,锐利地注视着阵地发生的一切细节。
小唐的马在营前还未停稳,便匆忙起身翻下马背,朝着校场练兵的周子忧处疾跑而来。
“殿下。”小唐一口气爬上高塔,上气不接下气得从怀里掏出循例从星州城里取回的王府家书,递给周子忧。
“你做什么这么急,进城一趟见鬼了?”小唐的眉头上下乌黑一片,紧盯着周子忧翻动纸张的手指,咬了咬嘴唇。
“殿下,今日城中取信,我,我,看见了世子妃的海捕文书。”周子忧原本握着信的手猛地一沉,他抬眼望向小唐。
“海捕文书?”
耳畔响起嗡鸣,一向沉静的一双眼,此刻竟眼见的翻出几分血红之气,他低头飞快的抖开京中传来的家书。
突厥王军营帐下,李因走进中军大帐向着高座的突厥人言语着什么,语调压的极低。那居中的突厥人,便是李因母亲兄长之子,如今的突厥太子乌克,立在一旁的还有部族首领阿尔斯兰。
“怎会如此突然?这消息可靠吗?”
“长安八百里加急到星州官署的消息,千真万确。如今内卫府也因多人参与劫狱事件被牵连,全员非诏不得外出,等候审问。
只可惜,襄王府被朝臣诘问却因周子忧与黎亦欢婚后另府而立,加之也无证据证明王府牵连其中,起头弹劾的被女皇骂了回去,此事暂未能牵连到襄王府。”
“你们中原人的这些权计甚是啰嗦,忙活了积年之久,到头来黎亦欢跑了,襄王府依旧得皇帝信任,不过搅动饥荒多死些平民,有什么用?”阿尔斯兰语中的急躁不耐到了极点。
“将军急什么,中原之地沃野千里。
前些年多和部南下,不过是这河西之地小打小闹罢,左不是端不上台面的土匪流寇,屠城之后强抢财宝。这样的事草原各部谁不能做?各凭运气而已,所以我突厥各部始终分崩,时常受他国之气。
而太子阿兄凌云之志,先前多和部的蠢材怎能相较。”
乌和不动声色,伸手阻止还想言语的阿尔斯兰,火塘上取下了烧溢的奶茶,倒出一杯递到李因面前。
“那依阿弟之意我草原铁骑入汉,为何屡屡遇挫?”
“其一,要入汉地必经山野,骑兵强健晓勇但不擅山野之战;其二,以往即便是我们占了汤国城池一旦而后有机会汤军反攻,就是连汉地的山野之民也偏帮中原,这便是首领看不上的子曰诗云之效。
想要图谋中原的沃野财宝,须靠中原自己从内里溃烂。欲成大事,我们能做的便是利用大汤自己的积弊挑动内乱,谋定而后动。”
阿尔斯兰哼笑一声。“谋?如今我们听你之言向西躲进这玉城,做了缩头乌龟。等你们谋成,你我和我最精锐的风骑都得困死在这儿。”
“短视之至。”李因陡然高声一喝,倒较阿尔斯兰语塞起来。
“你……”
阿尔斯兰起身就要对李因拔刀相向,乌克急忙做和。
“阿兰,你且看这城中的攻事布防。大汤在闹粮荒,如若汤军再攻不下……会如何?”乌克目色幽深的看向阿兰,而后又转向李因。
“阿兰确实莽撞,可如今这局势黎亦欢未死,还有襄王府这个依仗,阿弟?你我京中之事后该当如何?”
“黎亦欢不过是皇帝身边一把好用的刀,劫狱者怎会有好下场,更不必说此番被劫的是刑部大狱。黎亦欢身上,更是背负着天下米粮贪腐这般的巨大的罪名。
皇帝就是想救她,天下人也不会答应。黎亦欢这个皇帝的匕首一经拔除,今后京中行事定然会顺畅不少,连带着周子忧心绪也会大乱。兄长,我们的战机就要到了。”李因语速极快,言语间难掩兴奋。
乌克摩挲着手中的脂玉扳指,略略出神似有他虑。
“兄长可有旁的顾虑?”
乌克起身,挪步到李因身旁。
“先前周子忧和皇帝在京中给我们演了一出金蝉脱壳,十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边境,显然是算到了我们所图。黎亦欢是周子忧之妻,可皇帝却在这时将黎亦欢下狱。阿弟,你们这位大汤陛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你可有数?”
说着,乌克的目光滑向眼前之人。
李因微微勾勾唇角,目色深不见底。
“兄长不必多虑,皇帝终究不过是个女人,就算是算无遗策也无用。这张网我们已编织了多年,要的就是令她清醒明白的自甘跳入。现下我们只需冷眼看着,等待朝中生乱。军粮补给不足,将领心思忧惧,何愁河西之战不成?”
北境草场时常下着雨,细密、清凉,雾般的斜织在点点新绿之上,像是笼在葱茏之上的柔声细语。
可这细密的雨滴真打在脸上却又化做针扎似得疼痒,黑云沉落阴郁湿潮。
汤军大营内,周子忧已经在帐内坐了整整一日。脚下是上百个揉皱的纸团,握着笔的手不住的抖,指节处的血迹,是已然开始变得暗红。
王府来信,信中细陈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襄王还在信中细细嘱咐了周子忧,提醒他黎亦欢现今被劫已然是事实,既然是被劫应当暂无危险。襄王府定会在朝臣陛下间周旋,再派暗卫全力寻找黎亦欢的踪迹。
周子忧何尝不知,京中出此变故,多半与现下的战事息息相关。他若因此乱了心绪贸然出手,便是正中了歹人之计。
千里之外,他连她在何处都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呢?周子忧扔下笔,瘫坐在案前。
抬眼向外,周子忧的视线落在了门前的东西上。那是约莫半个时辰前,小唐放下的。
他起身挪步行至门前,那是一件狐裘可眼生得很,自己似乎从未见过。他提起展开,手下却突然感觉到了一片硬物,他翻开内里到灯前,顺着针脚扯开内里,那是一个锦袋,纹理样式和黎亦欢平日里常用的那枚一模一样。
诧异之下,周子忧将此物置在手中端详了良久,打开,内里是一页纸,一页白纸。
此时的终南别苑,庭院里雨落鸟鸣,却静得让人心思纷乱。
那日过后,太傅再未提起现今朝中和那些过往纷乱的只言片语,只是邀着黎亦欢吃酒下棋别无多余之言。黎亦欢每日推开卧房房门,床脚下总是生着烧得极旺的炭火。
当年卫府落下的寒疾就连自己也时常忘记,几日以来黎亦欢每每晃神,想起得知老师身死后她在长乐宫外的白玉阶上一日一夜,仿佛就在昨日。
可眼下,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十多年前她还是太学里的学生,他还是那个儒雅慈爱的老师。
那是她此生最平宜快乐的一段时光,也曾是她绝境里的那盏灯。
黎亦欢回到塌前取下佩剑置于案侧,还未坐定窗前便有瓦砾滑动的窸窣之声,她微微偏头眼眦追着那个声音未动,半刻之后便有侍女抱着只狸奴叩门而入。
“娘子恕罪,都是这小东西每日爬高窜低的,奴婢一个不留神就溜来娘子院子扰了娘子休息了,奴婢这就带它出去。”
黎亦欢背门而立,直听着侍女话音落下方才转头,小娘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湖蓝的锦缎。面容生得恬淡清雅,那日刚到院中时便站在管家身旁的那个。
“无妨。”
婢女刚刚抬脚要走,黎亦欢眨眼便立在了她去路前。
她略略打量着小娘子的面上,片刻后伸手向她怀里身形圆润的花狸从头尾的揉了揉,收手回来指尖便挂上了几簇细毛。退出几步回到案前,用手拂掉手上的猫毛嘴角挂起笑意。
“眼下是春日,它烦躁些也是寻常,你们平日还是需要多注意些。”
“娘子说的是,奴婢这就交代下去。”话毕,侍女脸上的神色便舒展了不少,抬脚转身急欲离去。身后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已经跨出的脚步又挪了回来。
“娘子可知我那叫云英的下属去了何处啊?这几日忙着与老师叙旧许久不见她,我还有些事想与她交代。”
侍女低头一顿,后又抬眼,着意展了展眉。
“云娘子来别苑的日子可比我们早多了,该是主人交代了旁的事吧,娘子若是想见我便替娘子寻一寻人。”
“那,便有劳娘子了。”
婢女躬身见礼终于退了出去,黎亦欢脸上勾起的嘴角立时放了下来。
她端起水盏小口细酌,山风忽至风吹影落。院门转角处,梨树枝桠相击声尤大。
黎亦欢神色一动,转身拔剑越至树下。
腾落之际脚尖点动树干,剑锋滑动在落花之间又落于积水上。她起身翻转落于地,剑锋和着花雨在方寸的气流间闪动,三式过后四下再无方才的声响。
她嘴角微微一斜,回头越至梁上,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连廊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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