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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北京--圣保罗（六）
教练组在二楼集合，看上去比队员要更加紧张。
邓卓在反复踱步乱晃，被黄芸吐槽：“你能不能消停一点。”
和所有人状态不同，主教练程双反而体现出来一种无所谓的状态。他组内有单项竞争实力的楚莉已经被她自己作死送出局了，天知道那会他有多生气。
他好不容易把楚莉给弄进大名单，再努努力兴许能够说服几个裁判给打打高分，在积分上做一点手脚，再说服一下中心口风软的领导，保不齐能把楚莉塞进去。
安澜和尹蕾虽然综合实力比楚莉更强，但是很显然，她们只能作为团体的万金油。而团体比赛变数太多，国外敌手的水平又太强，团体拿冠军的几率微乎其微。
至于单项的冠军，那就只有楚莉有机会。
程双并没有授意楚莉下药。这太容易露馅了，她以为的神不知鬼不觉，实则处处漏洞，简直太蠢了。
现在好了，这正选名单的最终竞争几乎变成了二组和三组较量的舞台，他在这届奥运将会一无所获，之前做过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了。
程双的视线集中在正在比赛的姚晴身上。
伦敦奥运年前他看中了姚晴的能力，强迫当时新组建的顾凯许默教练组把姚晴让给他，官方名义是借调。但顾许二人知道，如果不同意，姚晴基本就和那次奥运会无缘了。
当年顾凯是新来的教练，许默虽然资历比较久，但是在国家队内处于边缘位置，于是顾许二人当时为了姚晴的奥运机会，最终选择答应程双，主动申请让姚晴借调女一组。
但谁也没想到，姚晴的体质根本受不了程双的高强度训练。奥运会前两个月，她出现了多次新伤，严重与轻微都有，伴随而来的还有旧伤病的复发，叠加在一起，造成了赛台的大崩溃。
顾许组名义上只有莫蕊儿一人上场，教练没能争取到跟去英国的机会，故而赛台的情况他们一无所知。当时，整支队伍里其实并不只是姚晴一个人有伤。在那样高强度的奥运备战训练下，当时同在一组的秦可怡状态也并不好，二组的叶卓然膝盖伤情也在反复。
2012年奥运会是程双担任主教练带队的第一届奥运，08的女团太出色也太耀眼，他需要一块团体牌来证明自己带领这支队伍的能力。这是他邀功表功的机会，更何况，他曾经跟领导立下过军令状。
程双当时倾注心思在团体，放弃了单项有夺冠优势的陆璃，选择姚晴进行最终的赌博。姚晴在赛场打了七针封闭，最终还是因为伤病太严重而难以维持正常的动作姿态，导致团体决赛多次大失误。
伦敦奥运女团决赛，成了她们的噩梦。
而赛后，所有的过错，自然被推到了“看得见错误”的人身上。运动员挨骂，教练组隐身。当年姚晴承担了无数的舆论指责、领导训斥，以及她自己的自责和愧疚，几乎压得她精神抑郁，甚至差点崩溃退役。
而背后操控这一切、排兵布阵的程双却如愿遁形，真诚地向领导们卖了个惨，还落了个主动承担责任的好名声，顺手把团体失败的锅砸到了顾许组和失误的运动员身上。
毕竟是借调，毕竟他有一万个借口可以说姚晴和顾许组在借调前瞒伤。伦奥后国家队成员全部回省，顾许组因为此事被追责直接解散，顾凯因为指导莫蕊儿成绩突出最终留在了国家队，许默教练则被迫回到了省队。
至此，再没有证据可以对证，一切真相听凭几张嘴的拼凑。
而就是那次之后，程双不再寄希望于团体比赛，而选择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单项夺冠上。
在他看来，团体不过是赌博，赢了输了和他个人也没有太大关系。再者，中国队本来也没什么希望去硬碰硬世界级强队美国俄罗斯。只有组内运动员获得单项金牌才是自己的绩效和战果，没有什么比这更加重要了。
时至今日，程双才发现这届奥运会中只有团体获得奖牌自己才可能借助“主教练排兵布阵优秀”为由分一杯羹。他已经从教练组的实际掌权人被边缘化。
而此时，兴许是同情，也许是懊悔，他对姚晴生出了一点愧疚之感。
程双把顾凯和黄芸拉到办公室关上门，故作神秘地说：“你们需不需要我运作一下，让姚晴进正选？”
“？”黄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她差一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病？”，忽然意识到这是职场，她不能这么跟上司讲话。
“程导。”顾凯气笑了，“姚晴能不能上正选，都是她自己比出来的结果。她从来清清白白，绝不会想用这种方式抢别人的名额。从伦敦到里约，我们姚晴都正大光明。”
程双冷冷道：“你在阴阳怪气什么？顾凯。比到现在你不会不知道姚晴很有可能上不了正选了吧？你只是手里没办法而已。呵呵，如果你有资源，你敢说你不想给姚晴抢来名额？”
他的面孔有些阴郁，顾凯居然因为他的话哽了一下。程双看他没出声，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不会。”黄芸直视着程双，“我有资源。程双，我的人脉关系网不比你窄。但我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我不会为了让我组里的队员上比赛就去剥夺其他人的参赛资格。”
“每个人的成绩都是她们自己一步步比出来的，今天选上的这五个人，是历次测验证明她们是这段时间状态最好、能力最强、最应当站上奥运的人。如果我的学生没有上场，我会心疼，难过，为她遗憾。但我不会迫使别人为她让路。”
“这就叫公平，这是竞技体育的意义。程双。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懂这一点。”
黄芸个子并没有那么高，但站在程双面前，却气场强大。她虽仰视，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顾凯由衷地敬佩和自己搭档的这位教练。
“程双，我当然知道，在这个领域里，在整个体育界，和你一样的人非常多。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黄芸直视着程双的眼睛，似乎能看到对方的心里。
“我不知道你提出来是因为你对姚晴心怀愧疚，还是你有别的目的。如果是前者，你想过被你强行逼着上难度、不允许去治疗的那些运动员们吗？你都会对她们有几分愧疚吗？秦可怡、顾忆、陆璃，到今天的安澜和秦雪，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那些小女孩一个个都在你的训练下凋零，你难道很有成就感吗？这么多年你只看重天才，直到没有人选了你才终于发现尹蕾是好用的。你组里来来往往这些孩子，你到底是把她们当成运动员当成人，还是当成给你铺路的工具和棋子？”
黄芸一口气说完，每一句都是真情实感。
程双不知道是否真的被她这段话说得无地自容，少有地没有接话，连眼神都不得不移开。
黄芸拉着顾凯准备推开办公室那扇门。她不需要程双回心转意，她早就看透了程双的本质。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他的处事风格和底层逻辑从未变过，更不会因为她这几句话改变。
她只是不吐不快，她只是为了那些承受过太多遗憾的运动员而不甘。
“那你呢？”
程双的话突然在背后响起来。
“你难道就不喜欢天才吗？黄芸，你不要觉得自己多清高多伟大多无私。从雅典奥运的文怡开始，你也从未改变过自己培养天才的计划。林安和季湘如果不是天才，难道会被你一直从湖北带到国家队吗？沈诺仪如果不是天才，你会用蓝颜妍去跟邓卓交换她吗？蓝颜妍让赛的时候邓卓是不是找你说过了骂过了？你在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过如果当年没交换蓝颜妍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程双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他狞笑着，说出这段颠倒黑白的话。
“你平心而论，你对你组里的小孩一视同仁吗？你对天才级别的林安季湘跟对作为普通人的莫蕊儿难道是同样的关注度吗？这一年以来你的组员受伤都轮过一遍了吧。这么多年，难道你的伤病率报废率就不高吗？！”
黄芸背对着他，冷静地把手从门把上撤回来，毫不心虚地转头直直地看着他。
“首先，当年分组的时候交换蓝颜妍和沈诺仪，我不后悔。我在当年就把理由说的很清楚，蓝颜妍当时展现出更好的跳马与自由操潜力，让邓卓来练，更容易出成绩。沈诺仪的平衡木能力出众，我擅长教平衡木，顾凯擅长转体类的自由操，让沈诺仪来我这一组，不是天才和普通人的交换。”
“其次，为什么我会对蓝颜妍愧疚，剥夺了她参赛资格的是你们，伤害了她的人是你，是你们欠她一个名额一句道歉。还有，程双，我在湖北省队遇到林安和季湘的时候她们还是市队的小孩，那时候她们才十岁，我根本不是因为天赋才接手她们的。”
黄芸顿了顿：“你说得对，我当然也喜欢天才。可在我眼里，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过人之处，她们都是天才。你觉得是普通人的莫蕊儿，我发现了她在平衡木上的潜力，你觉得是普通人的尹蕾，我发现了她与众不同的优质质量和稳定性。每个孩子，在我这里，都是掌上明珠。”
她不想跟他多费一丁点口舌。
“我对我所做的一切问心无愧。”
·
黄芸和顾凯出来的时候，姚晴已经做完了自己的平衡木成套。
在这样的压力下还能正常地顺下来这套平衡木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她做的是个优质套。姚晴的心理素质经历住了压力的考验，她这样的稳定性作为队长非常关键。
然而，她的6.8+8.66，却不一定能够为她拿到一个理想的名次。
目前场上平衡木排名，沈诺仪高居第一，段思捷排在第二位，姚晴位列第三。
然而在隔壁组，还有平衡木作为强项的林安和莫蕊儿没有登场。
姚晴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
前三次队测结束后，她排名第六，和第五的段思捷相差6.5分。虽然在一场测验可以追回来的范围内，但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显然，段思捷是个优秀的、顶尖的运动员，她绝不会呆在原地等她追上的。
目前高平两个强项结束，她和段思捷之间的分差越来越大。
下一项是自由操。
姚晴若有若无地觉得有些绝望。
她们之间的难度差距再次出现了0.2。那么小的分差，可是却是那么长的距离。
而此时，段思捷也并不轻松。
一项一项咬着比下来，虽然希望越来越大，但竞技体育切忌半场开香槟，到了后面两项自然不敢松劲儿。她从背后抱着沈诺仪，把脑袋靠在她肩上，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
她的自由操曾经失误过。这几串难度动作其实是在她的能力极限徘徊，虽然自由操是个相对失误率低的项目，但她的自由操其实并不比平衡木稳定到哪里去。
沈诺仪拍拍她的手臂：“别怕。”
段思捷看着天不怕地不怕，实际上胆子小得很。在这种时候，沈诺仪愿意给她一点勇气。这么多年，每一次段思捷需要鼓励的时候，沈诺仪总是站在她的身边帮助她变得勇敢，从未缺席。
这轮段思捷和沈诺仪在最后两个上场，这让她们还有精力注意隔壁的平衡木情况。
场上比赛的是林安。
沈诺仪能不能保持住自己第一的位置，基本全看林安的表现了。
林安现在状态很好，并且势如破竹。和高低杠相比，平衡木对于她来说是更加有挑战性的项目。她很有野心打败现在理论难度和实际分数排在第一的沈诺仪。
前面几串非常顺利，落木很扎实，连前段时间不太稳的阿拉伯前团重心也很高，落木特别漂亮。然而做最后拉拉提接奥诺蒂再接跳步的连接时，其实她的奥诺蒂落下后动力和方向都足够再起跳，但林安忽然在木上顿住，没有做。
“她这个连接今年不是成了好几次了吗，怎么今天没做？”段思捷疑惑地说。
下法做的是原来的后屈两周。
沈诺仪没有说话，但她大概猜到了林安的意图。
她轻轻地笑了笑，跟段思捷说：“不知道。可能觉得今天状态不好？”
林安的分数打出来，7.4+8.6，排在第二位。
沈诺仪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有种直觉告诉她林安可能是故意的。她好像是想把这一次的第一名让给她。不过林安看起来很开心，于是沈诺仪没有继续深入探究她为什么突然降了难度。
猜测并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林安只是单纯觉得耗费体力、感觉不对，求稳而已。
沈诺仪定了定神。
无论怎么样，她要比好眼前的自由操。
她是平自挂的选手，自由操是她的第二强项，而她也是队内自由操第三人。提供团体高分的自由操，一个优质的y720，这就是她在平衡木单项争金之外给自己设置的砝码。
现在，她需要证明这个砝码确实能让自己成为不可替代的选项。
她的自由操舞蹈和她平衡木的风格完全不一样。《Try everything》和她往常优雅沉着的气质也不相似，它更有激情，更热情洋溢，这绽放了她内在的另一种力量。一种温和表象下的热烈奔放与用冷静掩藏的朝气与生命力，在这样的曲风下被淋漓尽致地释放出来。
打破常规，走出舒适圈。却意外地很适配。
沈诺仪获得了大家的掌声，和一个足够高的分数。
6.3+8.5，这个完成分是对她出色表演的肯定。沈诺仪下场之后拥抱了即将上场的段思捷，轻声在她耳边说：“Try your best. 我也想要你陪着我，所以你要勇敢点，我们一起上奥运。”
段思捷在沈诺仪之后上场。音乐是克罗地亚狂想曲。
段思捷，明朗又张扬，完美地适配了这首曲子的风格。刚刚沈诺仪的话给了她莫大激励，她要鼓起勇气冲一冲。
十七岁的小女孩，她拥有充足的资本去恣意绽放自己绚烂的青春力量。这是选拔赛的最后一场，也是她近段时期比赛的最后一套自由操。
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参加比赛就会是里约了。
就在这片最熟悉的赛场上，段思捷绽放了自己。
团身旋720，H组高难度。
快速快速接后直1080，AAE的高分连接。漂亮的转体，扎实的落地，就算姿态有些欠缺也无伤大雅。
段思捷曾经错过了重要的世锦赛机会，在两次全国锦标赛中发挥失常，可是这一次，她不想再失去了。
她有天赋，有能力，更有实力。如今终于踏着乐点跳出来属于自己的自信。
后直900接前直540，往前一小步，后团两周，仿佛要飘起来，重心非常高。
青奥会那年崭露头角的段思捷在赛场消失了许久，可她似乎就是为了奥运而生的人。就在奥运年，就在奥运会之前，那个意气风发，实力超群的段思捷，又回来了。
这场比赛是直播给观众看的。毫无疑问，段思捷的发挥击碎了无数质疑。
她要证明给大家看，她不只是能填补团体的万金油，她是队内全能排名前二的王牌选手，是这支队伍的必选项。
段思捷下来后收到了很多人的拥抱。
乔奕星从平衡木那边跑过来，差点把她撞个趔趄。林安和季湘也纷纷冲上来抱住她。
之后，莫蕊儿，尹蕾和姚晴也来祝贺她。她和姚晴的那个拥抱情感复杂。段思捷看着姚晴的眼睛，以前，她总能分析出对方是什么情绪，而今天，她觉得那双眼睛中想说的话太多了。
但她如往常那般，依旧直直地回望了姚晴，没有避开视线。
这是正正当当的竞争，胜者为王，公平也无情。
沈诺仪反而是最后一个。
段思捷等着她来拥抱自己，结果沈诺仪看着她没有动。最后段思捷急了，终于还是扑过去抱住了对方。
6.2+8.4，扣了一点绞腿勾脚的姿态分，但也算是很不错的成绩。
虽然一组的自由操还没有比，但这个分数足够段思捷为自己拿到积分了。目前三项，她全部都给自己获得了有效的分数。
伴随着自由操场地比赛结束，最后一项也将要打响了。
一组比自由操，二组比跳马。
姚晴的心情有点沉重。
跳马上场前她鼻尖泛酸数次，但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掉下眼泪。比赛还在进行中，胜负未定，这时候就哭像什么样子？
可是看不见希望的比赛，真的会让人越来越绝望的。
莫蕊儿在等待自由操上场，看见好友情绪不对，走过来搂住了她。
姚晴差点在这份安慰下溃堤。
“别怕，别哭。”莫蕊儿说，“无论怎么样，比完这一场吧。你为自己拼命奋斗过了，今天前三套全都是优质套，你已经发挥得很完美了，就不剩下遗憾了。”
她们也曾是赛场上的一对双子星。和林安与季湘、段思捷与沈诺仪一样，她们也曾经在赛场上耀眼夺目，也曾经同舟共济，彼此支撑着携手作战，并约定一起走向下一个更大的舞台。
只不过，如今的这一对星星，光芒被更耀眼的星光盖过，只得互相勉力安慰，让遍体鳞伤的自己与对方至少都要走到路的尽头。
段思捷的优质T720，6.0的难度。
姚晴的优质y720，5.8的难度。
又是0.2，还是0.2，总是0.2。
四项，1分的难度差距。在两个人跳马都落地的瞬间，姚晴知道，结局既定了。
1分的难度，那是天堑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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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期的鄂队双子星季湘和林安，湘队双子星段思捷和沈诺仪。但其实在伦奥周期，当时还是小将的姚晴和莫蕊儿，也被称为新生代的双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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