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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边缘星系的心脏,法斯兰德的王座世界,笼罩在一层永不消散的灰霾之中。并非工业废气,而是灵能的灰烬与实质化的悲恸,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铁锈与绝望的味道。
艾德蒙·唐代斯,曾经的路亚·瑟克斯,行走在这片他本该继承的土地上,步伐稳定,眼神却是一片沉静的死海。
他穿行过匍匐在地的臣民之间,他们低声呢喃着对王的祈求,声音空洞,眼神涣散,仿佛提线木偶。【伯爵】能“看”到,那些无形的、源自亚空间的细线,正从这些麻木的灵魂中伸出,密密麻麻地汇聚向王座厅的方向,缠绕在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身上。
王座厅的大门在他面前无声滑开,内部的光景比星系边缘的任何战场都要诡异。空间在这里扭曲,现实与幻觉的边界模糊不清。墙壁如同生物的腔壁般微微搏动,空气中漂浮着斑斓的色块,散发出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灵能回响。
而在大厅的尽头,那座由黑曜石与失落科技铸就的王座上,端坐着法斯兰德。
边缘星系的王,一千星辰的统御者。他依旧穿着往日的袍服,王冠依旧端正,但一切都不同了。他的身形似乎有些佝偻,并非因为年岁,而是某种无形的重压。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曾锐利如鹰隼、能洞察人心深处欲望与恐惧的眼睛,此刻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仿佛正透过一层肮脏的玻璃观察着世界。
【伯爵】停下脚步,在十步之外停驻。没有礼节,没有称谓,他只是一尊冰冷的、由永夜铸造的墓碑。
法斯兰德抬起头,那双失焦的眼睛“看”向他的儿子。一丝微弱的光彩,混合着扭曲的欣慰与更深沉的失落,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你回来了,我的孩子。” 法斯兰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空洞的回音,仿佛从很深的水底传来。“我一直在等待……完成仪式的时刻。”
【伯爵】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了法斯兰德,落在他身后那片翻涌的、孕育了低语的黑暗上。他能感到“它们”的存在——庞大、瑰丽、饥渴,正等待着献祭的完成,等待着子弑父的亵渎一刻,将整个星系拖入它们的领域。
“看啊,” 法斯兰德似乎并未察觉儿子的视线落点,他微微抬手,指向周围扭曲的景象,“我们的臣民……他们仍在受苦。污染无处不在……但没关系,很快,一切都会得到净化。”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病态的笃定,仿佛在念诵一段早已设定好的经文。
——你承诺过的。
【伯爵】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
法斯兰德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误解了这沉默后的第一句话。“承诺?” 他重复道,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被一种狂热的理解取代,“是的,我承诺过!这王座,这责任……还有这最终的牺牲!你将继承一切,而我,将承载所有的罪与罚……”
——终结。你承诺过的。
【伯爵】对着那片阴影说道,完全无视了父亲那充满幻觉的独白。
这一次,法斯兰德僵住了。他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儿子的身影——并非看着他,而是看着他身后的“某物”。一股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恐慌,短暂地刺穿了他被幻觉包裹的心智。
“你在……和谁说话?” 法斯兰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伯爵】终于将目光缓缓移回,落在法斯兰德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审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怜悯的……确认。
——你杀了我的父亲。
他麻木地说道,字句清晰,如同宣判。
法斯兰德的呼吸骤然停止。他试图从儿子眼中找到对养父母的仇恨,找到对他这个生父的控诉,但他只看到一片空旷的、毫无波澜的死寂。他忽然明白了,儿子口中的“父亲”,指的正是他——法斯兰德。不是指□□的消亡,而是那个曾怀抱理想、试图建立理性国度的“哲人王”法斯兰德,早已在他选择这条与恶魔共舞、将子民与子嗣都视为祭品的道路时,就已经死去了。
在他儿子眼中,坐在王座上的,不过是一个被亚空间操控的、顶着法斯兰德名号的空壳。
“不……” 法斯兰德下意识地低语,他想辩解,想告诉儿子他的计划,他的苦衷,他为了这片星空所承担的一切。但话语堵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哽咽。他看到了儿子眼中映出的自己——扭曲,疯狂,被无数无形的线缠绕,像一个正在融化的、可悲的蜡像。
【伯爵】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如同山岳般巍峨,如今却深陷泥潭的男人。他想起了格兰星系染血的战场,想起了那些高呼着为了人类而战,最终连名字都无法留下的战友;想起了苦修士在自毁前的眼神;想起了史官托付记录册时那份沉重的信任。他想起了太多,关于牺牲,关于坚守,关于在绝境中也不应踏破的底线。
而他的父亲,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看似宏伟,实则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推向深渊的路。
“我们……” 法斯兰德挣扎着开口,声音干涩,“我们本可以……一起……”
【伯爵】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带着终结一切讨论的决绝。
“没有‘我们’了,法斯兰德。”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呼其名。“从你决定将他人的生命,乃至我的生命,都视为你伟大祭品上的筹码时,‘我们’就不存在了。”
他缓缓抬起了手,永夜的力量在他指尖凝聚,并非为了攻击,而是为了斩断。斩断那些连接着臣民与痛苦的线,斩断这持续了太久的、扭曲的轮回。
“你的救赎,” 【伯爵】看着父亲那双终于流露出清晰痛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该由他们的牺牲来铺就。”
王座上的法斯兰德,在这一刻,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内心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堡垒。他看着他唯一的子嗣,那个他试图塑造成弑君弑父者以完成仪式的继承人,此刻正以一种他从未预料的方式,对他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审判。
没有仇恨,没有愤怒。
只有拒绝。
拒绝他的道路,拒绝他的牺牲,拒绝他这个人。
在无尽的幻觉与真实的痛苦交织中,法斯兰德看到他的儿子转身,如同他来时一样,步伐稳定地离开了王座厅,没有回头。
仪式,彻底失败了。
而留给他的,只有比永夜更深的寂静,和一片他再也无法理解的、正在崩塌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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