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恒流

　　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美好的人儿，就是中国好公民。
　　爱意不忍，爱都让妈妈看见，当妈的不求别的，对她好就行。

　　当疫情透明化，各种社会问题接踵而来，然而小老百姓提醒吊胆的，不外乎是我的安全。
　　洗手戴口罩像是变成了一种圭臬，日常被执行得彻底又认真。公司同事连放假都不安生，到处联系消毒用品厂家，而口罩，一直挂在热搜居高不下，原因无他，严重缺货，可别人没有的，庄静有。
　　“什么？多少钱？”
　　一个N95口罩价格翻了十几倍不止，庄静想了想她的库存，忽然有一种金币从天上掉下来的感觉，然而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她在那头开电话会议调度，庄妈妈不禁直摇头。
　　郭子恒坐在一旁陪她剥豌豆，“阿姨，不是我想偷懒啊，这个应该卖剥好了的吧。”
　　“我今天在菜市场转了一圈，剥好了的都不行，我这个好，个个都饱满，你看……”
　　“哦。”
　　郭子恒老实的又跟着她忙活，只听庄静那边说了一句，“他们要多少？当然是免费啦，捐！”
　　庄妈妈一听，“败家子。”
　　郭子恒这才明白庄妈妈刚才摇头的意思，“阿姨，庄静做的不对么。”
　　“从大义上来说，她做得对。现在到处都缺口罩，她能帮得到几个人帮几个人。但是从小义上来说，她就有点儿瓜，别个是有钱不赚王八蛋，我这个女子是钱赚多了王八蛋，送上门的都不要。但是不要说，我女就是瓜得可爱，你觉得喃？”
　　“可爱，我都爱死了。”
　　“哎呀你们两个的肉麻我硬是受够了。”
　　见庄静挂了电话朝他们走来，庄妈妈问，“捐完了啊？你也剩点儿嘛。”
　　“我留了我们身边人要用的，估计能撑个三个月。后头生产恢复了肯定跟得上，现在就是一时缺货。其余的一半捐了两个医院，两个公益组织，还有一半等我开播了直播间原价卖。”
　　“哎哟，我好心痛哦，那么多货，一分儿钱没挣到，还贴了一大半。”
　　“心痛啥子，下午去透析你就没得空心痛了。”庄静说着，转向郭子恒，“下午真的你去啊？”
　　“废话，”郭子恒眼睛瞪得圆圆的，“说好了的。”
　　“就是，说好了咧嘛，我儿陪我切咋个了？”
　　庄妈妈耀武扬威的语气让庄静退败，“好好好，你儿你儿，你们两个切，我在屋头煮饭，对了嘛？”
　　说着她一起加入了剥豌豆的行列，“现在全国人民都在操练厨艺，郭子恒你怎么这么不求上进。”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拿做饭实在是没办法，以前能给我爸把饭烧熟不用把锅烧穿已经是很大的长进了，再说了，你跟阿姨手艺都这么好，我做的饭给谁吃啊？哎呀！”他突然把手上的豆荚一扔，“下午要去医院，我得先把今天的无氧做了。”
　　看他哧溜跑掉的背影，庄妈妈噗嗤一笑，“我就喊他要保持身材，他娃一天搞得多紧张咧。”
　　“别个本来就自律，你这样子一要求，就跟上了个紧箍咒一样。”
　　“那我是要有要求哦，你们两个一年统共就回来几天，我把人带出切务必就求一个好看，我女婿，必须艳压群芳，啊呸不是，我一天都遭你们带歪了，说的啥子话。”
　　庄静笑弯了腰，“妈，这说明你变年轻了，跟得上我们年轻人的步子了。”
　　庄妈妈想着白七群里那群欢乐小辈，心生喜欢，“你们一群神头儿，也真的是遇得到一堆哦，耗子跟狍子乖得很，好久喊他们来成都耍哈。”
　　“你晚上在群头自己邀请嘛。”
　　“我现在就邀请。”
　　庄妈妈说着在围裙上擦了手，拿过庄静的手机如同自己的手机般滑弄起来，她用着浓重的成普在白七群里热情邀约，“热（二声）烈（二声）欢迎各（二声）位小朋（pong）友疫（yu四声）情过后到我们成都来耍哈。”
　　庄静听得一身鸡皮疙瘩，其他小朋友倒是个个捧场，欢乐地说，“来来来，阿姨，我们一定来。”
　　连在里屋练卷腹的人都要来凑一脚热闹，扯着嗓子娇滴滴地喊，“阿姨，包不包括我呀？”
　　庄妈妈也乐呵呵朝着里屋喊，“你是我儿，你不是来耍，你是回家。”
　　庄静把一桌的豌豆壳收拾干净，内心被一阵暖流抚过，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在妈妈身边承欢膝下，在爱人身边蜜里调油，普通人的日子简单过。
　　郭子恒第一次陪庄妈妈去透析，历经无数关卡，一路登记，反复量体温，对他来说，类似环境不算陌生，他也曾经往复医院了好几年。
　　从见着他就一直精神头十足总是笑脸相对的庄妈妈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病态，他在想庄静是怎么熬过最初的那些年，他自己又是怎么熬过的这些年，年轻人太早接触这类沉重心会老得快，他和庄静已经很努力在让自己依旧年轻。
　　坐在外头等庄妈妈时候，身旁的人谈论的总逃不过疫情，这就是如今生活的重心，然而，这不过才只是改变的开始。
　　郭子恒无聊地转着手机，等停下来的时候，他给郑捷发了条微信问，“你怎么样？”
　　对方很快回了过来，“还好。我明天回上海。”
　　“怎么还提前了？这种情况下没剧组敢开工吧。”
　　大概是要回的话太多，郑捷直接改成了语音发回来，“对，好多剧组都停了，不过我手上这个电影是个文艺片，室内戏份居多，导演要求还挺严格，得先回去上课还得去体验角色，先做好准备，等情况稍微稳定一点随时开机。”
　　郭子恒继续用手指回他，“行，你先忙你的。随时恭候我问晗姐好。”
　　郑捷飞快回了他几个字，“滚，谁要你问。”
　　郭子恒笑着退出二人的对话框，转而去跟他一个个需要捡回来的其他朋友问候一声。在这种时候，一声安好，比什么都踏实。
　　当郭子恒扶着庄妈妈回家的时候，庄静刚把晚饭做好，一年到头也没两天有空下厨房的她，经过这一周来的假期，都快转岗专业厨子了。
　　“咋样，老不老火？”看妈妈脸色不好，庄静难免担心。
　　“可以可以，没得事。”庄妈妈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又强打起精神来，“我给你说，等下吃了晚饭，恒恒就要开忙了哈，你就给他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他要干啥子？”庄静一头雾水。
　　“刚刚在电梯头碰到楼上业委会的小邓，她才跟物管和社区开了会回来，说5栋有十堰那边回来的返乡人员，临时遭封了，现在人手不够要招志愿者，这娃眼睛一亮就跳出来了，说起说起晚上就准备到岗了，你没看到小邓脸都笑烂了。”
　　庄静看了看郭子恒的脸，心想我要招到这种志愿者，我也脸笑开花儿。她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赞了声，“乖。”
　　被赞的志愿者搂着她说，“我本来想叫你跟我一道去的，后来想了想不好，万一大家盯着你跟你八卦起来，不是很耽误工作。”
　　庄静冷笑着瞧他，“你以为你去了就没人八卦了。”
　　他一脸坦荡荡，“不会啊，不信你问阿姨。”
　　庄妈妈这才帮他说话，“他切了大不了被一群大姐嬢嬢些围到问耍朋友没有，只要说一句我都结婚了，你看屁大爷还想理你。”
　　然而，庄妈妈低估了他们家郭志愿者的魅力，已婚身份完全不是挡箭牌，反而激起大姐阿姨们更多的询问热情，这么英年早婚的，可不得再多问问。最后是社区大哥扒开人堆把郭子恒拎了出去，让人跟他到5栋扫楼去，之后志愿者招募的时候明文不敢写潜规则就是长得好看的，不来。
　　这一扫楼，就扫到了半夜，楼层太高，做解释工作又费了半天劲，导致一晚上功夫才扫了一半。庄静一面工作一面等他，结果等他回来一见着人就心疼了，大冬天的满头大汗不说，脸被防护口罩勒得满是红印子。
　　郭子恒见她靠近赶紧把人往后赶，“先别过来，我先把衣服换了消个毒。”
　　庄静感受到一条新的由疫情带来的改变，除了关在家里出不了门，还有亲密距离在消减。靠近，成为了一种风险。
　　趁他去洗澡，庄静把他的羽绒服仔仔细细消杀了一遍，然后把它挂在门口，从即刻起，它就是郭志愿者上岗的工作服了。
　　等她收拾妥当走到床边的时候，郭子恒已经睡着了，这是他这个假期以来最累的一天。她坐在床上看了一阵他脸上的勒痕，默默伸手熄掉了床头灯。亲爱的，祝你好梦。
　　第二天早上，郭子恒一边吃早饭一边回微信，还没来得及跟庄静说上几句话，就被催出门了。庄静伏在餐桌上撑着脸，“妈，楼上那个啥子小邓哇，我跟她两个势不两立，搞得我独守空闺了都。”
　　庄妈妈看着一桌早餐，郭子恒还没来来得及多吃两口呢，“嘿，你说这个事情搞得，你们过几天就走了，他这下还不落屋了，那不然把人吼回来？”
　　“你好意思啊？”
　　“我老太婆有啥不好意思的，我身体不好，吼回来正该。”
　　“算了，等他，帮得上啥子忙就帮，反正也没两天了。”
　　“你说我们屋头，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中国好公民啊。”
　　后来不止郭子恒，连庄静都去凑数帮忙量体温了，没办法，春节期间工作人员返乡人手本来就不够，设备又没到位，只能谁能上手帮忙谁先上。倒不是真没人，小区千百人，并不是人人都愿意也不是人人都适合做志愿者，庄静看社区实在缺口罩，又把家里的分了一箱出来，这以后社区人员见了庄妈妈那叫一个亲切。不过两个人干了几天志愿者倒是无心插柳了一件事，庄静直播间成了全小区乃至全社区定点直播消费平台，后来庄静还不时捐些物资给社区搞活动，当然，这都是后面的故事了。
　　相聚的终点是什么，是分离。
　　为了照顾全国人民居家隔离的消费需求，大多直播间都提前开播了，庄静和员工虽然都提前电脑手机办公，做足了准备工作，却拖着一直没有提前开播，在别人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他们自岿然不动。然而这一天随着时针的一圈圈转动总是会来的，庄妈妈左搜一包干货右搜一堆特产让庄静通通带走，庄静看着餐桌上一堆沉甸甸的爱直发愁，“妈，太多了，带不走。”
　　“莫得带不走的，个人想办法。”
　　“能带能带，”郭子恒站出来，“我来想办法。”
　　庄静转身进屋坐在地板上收衣服，“你准备冲商场啦？”
　　“那不然怎么办，装不下啊，现在没几个人敢逛商场，很安全的，我就冲上去提个箱子就走，速战速决。”
　　说着，他跪在地上把脸凑到她面前，“给我加点油。”
　　她乖乖的亲了他一下，“没加够。”然后被人按住脑袋又磨蹭了好几下。
　　“这个你们也带回……”庄妈妈刚走到房门口就知道又撞上了，这都第几次了？她火速转身，无语地嘀咕起来，“你们两个靠实该走得了，稀得好我血糖不高哦。”
　　庄静一脸没事的样子，埋头继续叠衣服，“确实，幸好我妈血糖血压都不高。”
　　郭子恒跪在地上讨好对地笑，“一时没忍住嘛。”
　　庄静睇他，“你压根就没忍过。”
　　“为什么要忍呢？”
　　“也是，你说得有道理。”庄静把手上的衣服甩进行李箱里，爬过去就坐到他身上，把人压到墙上就说，“那就不忍。”
　　庄妈妈本想你们俩都被我撞破了总不好意思来二回，然而，她大大低估了她女儿的战力值，等她再一次出现在卧室门口的时候，眼看着她女儿像个恶霸似的把小郭压在墙上，她的教育自信值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这女山大王，不是她教出来的吧，她自己也不会呀。
　　前有除夕的狼嚎，后有今天的压墙，郭子恒在庄妈妈那儿莫名混成了备受欺凌的小媳妇形象，她在送郭子恒出门冲商场的时候对他说，娃儿你受苦了，庄静再强，也只是个女娃子，你是男娃娃，该雄起的时候还是要雄起。
　　郭子恒云里雾里，不知其意，等他打车去商场的路上，才慢慢回过味来。
　　后来庄静一次次被人翻炒到只剩一口气，大骂郭子恒你就是禽兽，被骂的人毫无悔意，说这不是你妈心疼我受苦了教我的锦囊妙计嘛。庄静欲哭无泪，谁让你时时雄起了？
　　两个人回杭州那天，庄妈妈异常沉默，半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美好的日子短暂得似梦一般，舍不得又如何，离家的孩子终归是留不住。
　　“妈，今天晚上你把汤热一下就可以了，肉我都处理好了，你铲两铲子就好。”
　　“嗯。”
　　“床单被套我都洗了晾了，你到时候记到收。”
　　“嗯。”
　　“你这次开的那个新药不然先停一下，观察下你长那个疙瘩是不是跟药有关系。”
　　“嗯。”
　　“你喜欢敞气我那边的窗子不用关，反正有清洁阿姨晓得打扫，但是夏天雷雨天还是关个把月，不然我怕你记不到关窗子。”
　　“哎呀晓得了，你哪那么啰嗦。”
　　“豁哟，晓得说话了嗦，你不是只会嗯得嘛。”
　　“死女子你是妈还是我是妈，咋个说话咧。”
　　“说了还没过正月十五，不准说那个字。”
　　“瓜女子。”
　　女儿和妈妈之间的交锋，可以细腻，可以粗暴，在啰嗦里，在嫌弃里，都是爱。
　　临出门，郭子恒把行李箱拖出门外，庄静让她妈止步玄关，当妈的不外乎千篇一律的交代着让人到了报个平安，路上口罩戴好手套戴好，别吃东西少跟人说话。郭子恒跨进门里展臂给了庄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轻也不重，抱完又搞突然袭击在庄妈妈脸颊上亲了一下，甜甜的说了声，“妈妈我们走啦。”就见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跳跃着消失在门口，大门就这么合上了，嘀的一声，机械的女声在日复一日的播报：“门已上锁。”
　　庄妈妈老脸一红，不禁嘀咕，“少给我搞老外那套……”
　　她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阳台外面还飘着淅淅小雨，感觉暖气没停过的屋子竟也有一丝凉意。她打眼看向玄关架子上摆着的一对泥人儿，那是郭子恒送她的礼物，是仿他和庄静的模样定制的，说是想他们的时候可以跟小泥娃娃说说话。看着两张笑得比花好看的脸，粉嫩可爱，庄妈妈伸手点了点穿蓝衣服的男娃娃的头，“小伙子，你对我女娃子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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