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像B
《烽火》的拍摄计划方案已经确定下来,历时两个月,坐标在江浙横店影视城,因为剧本属于革命历史题材,对于场地布景,衣着打扮,甚至妆容颇有深究,沈舒舒在试衣上就花费了好长时间。
就服装师的话来说,沈舒舒一米七零的身高和完美姣好的比例穿上旗袍简直风情万种,气质这块拿捏得死死,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是众多女明星向往的梦想,再加上沈舒舒颠倒众生的容貌,稍微施加粉黛如同清水出芙蓉,人间富贵花。唯一让众人感到困扰的,就只有本人的演技优劣了。
不光整个剧组担忧,沈舒舒也忐忑不安,虽然已经把剧本从头至尾研究透彻,可她还是怕表演过程中出现任何差池,比如今天拍摄第一个镜头的感情戏,面对宋乔陌这张万年欠揍冰块脸的时候,她根本沉浸不进去,完完全全在跳戏。
脑海里时不时想着怎么打他不至于犯法。
张导已经NG了不下十遍,脸上的烦腻显而易见。
中场休息,沈舒舒刚想给陈遇打电话,宋乔陌戴着副遮阳镜,一身素衣长袍大褂懒意横生,自然而然在沈舒舒身边坐下。
不远处的龚嘉烁正在背台词,下一场就是他的个人戏份。
沈舒舒瞥他一眼,慢悠悠地收回视线,不看他了。
“沈小姐。”
“有事儿?”
宋乔陌双手交叠,翘着二郎腿,搭在膝盖上,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抬了抬眼皮,有意无意地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宋先生,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有意见的人应该是你吧?”沈舒舒挑了挑眉,道。
“行吧,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还是提醒一下,希望沈小姐在拍戏过程中不要夹杂私人感情比较好,这样会影响拍摄的进程,浪费大家的时间。”宋乔陌顿了顿,似乎觉得话说得太重,改口道:“纪不染是一个重情重义,心怀苍生的女子,她虽然出身官宦人家,家族位高权重,豪门内斗不休,但人如其名,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在黑暗和争斗的背景之下保持一颗干净通透的初心,比如今天那场感情戏,她初遇陈生,看到他高谈阔论家与国,眼里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是欣赏以及欣慰,心境应该和人生坦途遇到志同道合的知己等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看你的眼神里,是憎恨吧,你讨厌我。”
“......”沈舒舒抿了抿嘴唇,绷紧了下颔线。但同时不得不承认,宋乔陌的实力不容小觑,是个不好惹的主。
“我觉得作为合作伙伴,不应该存在厌恶彼此这种情感,演戏就像经历另一个人生,一个人的情绪过于饱满,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宋乔陌看着她,指关节在膝盖上若有似无敲了敲。
沈舒舒配合地笑了笑,思吟了一会儿,“宋先生,可能我说的话会得罪你,我承认我在演戏的过程中给你造成一些困扰,但你的某种行为也令我很是误解,所以说,我讨厌你,并不奇怪吧。”
沈舒舒继续说:“如果只是为了提醒我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我记住了,以后尽量在演戏的时候把你想象成一块绿布,一定不会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空气似乎在刹那间僵硬了一秒。
半晌,宋乔陌莫名其妙笑了下,嘴角轻扯,似乎在自嘲:“这就是陈遇看上的人。”
沈舒舒霎时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本来看在陈遇的面子上提点一下你,你非但不领情,似乎对我敌意更深了。”宋乔陌整理并不凌乱的衣襟,说:“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可能我这个人给你造成一些误会,让你生恶,但我还是希望你我能和平共处。有哪里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我一定会帮助你。”
宋乔陌走了。
沈舒舒终于明白过来,这个人的目的只是想传授一些入门本领,顺便解除误会,而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那个人,正是距离自己千里之外的老公。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宋乔陌施施然的背影,并不那么令人生厌了。
下午的拍摄戏份,沈舒舒一次顺利过。导演非常满意,使劲儿点头。
晚上收工,沈舒舒收到陈遇的信息。
小宝贝:【新买的裤子,因为想你给撑破了。】
附加一张照片。
沈舒舒认真看了看,果然,照片里,裤头上某个尴尬的地方破了个小洞,似乎是用剪刀故意戳破的。
沈舒舒:【破了就买超大号。】
小宝贝:【你帮我买,你是丈量我的尺度。】
沈舒舒:......
沈舒舒:【请你自重。】
鸭子嘴豆腐心,沈舒舒打开淘宝,在搜索那一栏输入一行字:男士超大号内裤。
陈遇的消息进来,她点开看。
小宝贝:【舒舒在干啥?】
沈舒舒正在询问客服尺寸和质量之类的问题,随意回:【在自恋。】
小宝贝:【我有亿点点想你。】
沈舒舒:【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齉龘齉齾爩麤龗灪龖厵纞..........】
小宝贝:【这个故事,玄奘大师都不一定能听懂。姐姐想见我吗?】
沈舒舒:【不想。】
小宝贝:【姐姐37度的手是怎么打出这么冰冷的文字的,泣不成声jpg。】
沈舒舒:【少来,我明天还得早起拍戏呢,看到你我就挪不动步了,所以你千万别来找我啊。】
小宝贝:【让姐姐失望了,我在酒店楼下,左侧第一颗树旁边。】
沈舒舒打字的手指蓦地僵住,疲惫的一颗心在此瞬间掀起滔天巨浪,海浪一遍一遍地冲刷侵蚀着神经,她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陈遇永远都是惊喜。
她戴了个黑色口罩,搭配一顶鸭舌帽,披了件秋衣,脚踩风火轮似的下了楼。
二月份渐渐暖和,夜晚暮色浓重,风凉沁人,路边仅有的几盏路灯散发着幽冷的暗光,绿树底下,长满青苔的水泥台阶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他的背影深陷深不可测的夜色里,浅蓝色牛仔外套,碳素宽松裤,耳蜗里塞着两只白色蓝牙,像刚乘坐地铁从大学城里赶来的大学生。
无论活多少岁,陈遇永远年轻。
沈舒舒悄无声息挪步在身后,她尽量降低自身存在感,在陈遇猝不及防的时候从背后搂紧他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去。
“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
陈遇拽下蓝牙,揣兜里去,虎口卡住她的下巴,手指修长,暗青色的血管在灯光下显现出性感的颜色,他别过脸,二话不说覆了上去。
指腹摩擦那截清晰的喉结,感受着滚动的轮廓,如同海浪交织,涌遍全身,带来阵阵颤意。枝桠上的白玉兰花簇拥绽放,如蕾丝边儿的天然屏障笼罩在两人头顶,春风吹拂而过,花絮飘飞,落英缤纷,落在两人的脚边。
风吹落了满地春天标本。
风里夹杂着水流的滋滋响声,如同山野林间淙淙流淌的溪水,唇齿间是霸道的,浓郁的白玉兰香气。
“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陈遇低低地说,嗓音暗沉。
一片花瓣落在他发旋,清香扑鼻,盛着春天的气息。沈舒舒替他拂了去,她以前真是眼瞎了才会跟陈遇分手,陈遇明明这么赏心悦目,清风流水,任谁看一眼就不舍得移开眼睛。
“宝贝儿是不是想我了?”
“嗯。”
感官受到刺激,触觉无限放大,陈遇低低抽吸一声,眼底蔓延出一片暗红,他站起身,拉着她往树林深处里走。
周围幽暗,没有光源,泛黄的树叶在脚底下踩出很有节奏的响音,早春的虫鸣时不时叽喳地叫唱,沈舒舒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抵在庞大的粗枝干上,后背靠着,她仰着头往腰侧看去,蝴蝶结在修长的指尖缠绕了一圈。
“宝贝儿,你的手指是粉红色的。”沈舒舒呼出一口气,笑,含混着水雾。
陈遇贴紧她,只能用严丝合缝来形容彼此,没有露出一丝多余的间隙,鬓间起了薄薄的汗,他往手里塞了样东西:“套上。”
沈舒舒听话垂下眼睫,睫毛轻颤,她仿佛一颗寄生在树枝上的附属物,勉强依靠着背后的坚实牢牢站直。
树枝在风里摇摆,树叶一阵一阵晃荡,散落一地绿叶,深夜里无一行人,路灯孤寂,洒着月光。沈舒舒攥紧他削薄的肩膀,死死咬紧下唇。
完事的时候,时间过去约莫一个小时,沈舒舒趴伏在他怀里,忽然手腕一凉,她垂眸看去,陈遇不知道从哪儿掏来一条项链,是小情锁,一条扣在她的手腕,另一条挂在陈遇的脖子上。
小情锁是一对的,纯银打造,陈遇挂着的饰品是精致的同心锁,而沈舒舒的是一把小巧玲珑的钥匙。
陈遇撩起汗湿的刘海,捋在脑后,露出沈舒舒清秀光洁的额头,她的眉心很美,朦胧含着潮雾的桃花眼是他此生不曾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四目相对,她的眼里只剩下自己。
“今晚我不关心人类,我只爱你。”陈遇的吻一遍一遍落在脸庞,沈舒舒不在的那几年,他特别依恋窒息带来的快感,沈舒舒的存在对于他而言,和氧气一样重要。
他无法失去氧气而存活,所以他最大的野心,就是不断侵占她的地域,融入她的生命。
“金木水火陈遇。”沈舒舒喘着气说。
“琴棋书画诗酒沈舒舒。”陈遇说。
“对了,宋乔陌今天和我说了一些话,教我如何表演之类的,他还提了你,你和他很熟吗?”
“还不错,我爸和他家有生意来往,在生意场上见过几次。”陈遇不悦地看着她:“姐姐,这种时候能不能别提别的男人的名字。”
“你吃醋了。”沈舒舒笑。
“有问题么?”
“没有问题,我不说了。”
两人在路灯下静静拥抱彼此,听时间在夜里流逝,没有什么事情比此刻尤为重要了。
沈舒舒看着那片繁盛的白玉兰花,欣喜道:“玉兰花很美。”
“风也很温柔。”
陈遇接话。
沈舒舒笑了,低低开口,眼底藏着神秘:“你知道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吗?”
“为什么?”
沈舒舒双手环住那截脖子,眉开眼笑,如同春天盛放的白玉兰花:“因为喜欢你没有逻辑,不需要任何道理。”
这一番话不仅说给陈遇听,同时也在告诉自己,她并不是真的跟娟姐说的那样,单纯看上陈遇好看的皮囊,她喜欢陈遇,没有任何理由。
仅仅他是陈遇。
陈遇说:“这句话听着就很没有逻辑性,但一语双关,让我想起我所了解到的维多利亚时期一种为什么A像B的猜谜游戏,乌鸦可以发出声音,写字台可以用来写笔记,谜底是produce a few notes。”说到这里,陈遇眉目不由得舒展,眼尾很轻地往上挑,扫出一横愉悦的沟纹:“舒舒,你学会玩文字游戏了啊。”
“和你相比,也就初出茅庐吧。”两人坐在月光下的长椅,沈舒舒笑着歪倒他怀里。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陈遇说。
“喜欢什么?”
“最近网上很火的斯文理工男,是不是。”
“这题我会,我只喜欢你。”
——
寒意料峭一时间,人间三月初始到。春夏之交的第一场雨响着闷雷,滚在天边。
沈舒舒进组已经过去一个月,电影的拍摄进程已然完成一半,沈舒舒和宋乔陌的关系也渐渐转好,不至于两眼相瞪横眉冷对,沈舒舒发现这个人外表看着淡漠,不好近乎,倒是一个十分有原则的演员。
陈遇有空便前来剧组探班,因为和导演颇有交情,又和宋乔陌称兄道弟,陈遇在剧组里左右逢源,牌面挺大。
陈遇的交际圈,在沈舒舒眼里,从来是一个谜底。
窗外下着小雨,雨水淅淅沥沥,淡青色的景色格外迷人,受到天气影响,今天的户外镜头原计划取消,改到了明天。
沈舒舒躺在沙发上和陈遇打字儿聊天。
沈舒舒:【外面下了好大一场雨,你们广州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小宝贝:【我这里艳阳高照。】
沈舒舒不服气:【想做你的小太阳,要不温暖你,要不晒死你。】
小宝贝:【你的宝贝确实快要晒死了。】
陈遇发来一张自拍照,身后是一片旷阔的绿野山林,能俯瞰半个大城市,上半身套了件阿迪达斯白衣,上午太阳打在半边侧脸,俊秀的脸庞正淌着汗津津的汗水,他刚登上白云山。
沈舒舒:【我老公真帅气,舔屏幕jpg。】
小宝贝:【你的。】
幸福蔓延嘴角,沈舒舒挂着笑意,似乎觉得窗外死气沉沉的烟雨也变得格外动人。
下一秒,陈遇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沈舒舒手指一摁,接了。
山顶上的信号不太通畅,陈遇的画面颠来倒去的,页面卡出天际,终于缓了一会儿,清晰的脸倒映在屏幕面前,陈遇露出清晨山谷般如沐春风的笑容,整个人晴明俊朗。
“舒舒。”他乖乖地喊了一声。
旁边有人在说话,嗓门儿挺大,空谷回响,江夏凑脑袋过来,和沈舒舒打了个招呼:“嫂子早上好!”
“......”沈舒舒僵硬笑了笑,头一回听这陌生的称呼:“早上好。”
“嫂子你在横店是吗?什么时候拍完电影啊?还有你们的婚礼什么时候办?”江夏性情爽朗,口无遮拦,发出灵魂三问。
“好了好了,一边玩去。”陈遇把镜头移回去,怼着自己的脸,他一边往山麓下走,肩膀一动一动的,镜头自下而上看着沈舒舒:“我后天回去。”
“多玩几天啊,着急什么,我又没时间陪你。”沈舒舒换了个倚在床头,抱着枕头的姿势,头发自然而然垂落在胸口,她只穿了件V领露胸浅色毛衣,左肩的玫瑰纹身隐约浮现。
“太想你了,想得不行。”陈遇移开目光,抬头看了眼四周的风景,喉结上下滚动,晨露和汗水打湿发梢,隔着屏幕都能嗅到无孔不入的荷尔蒙气息。
“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想你。”沈舒舒说。
陈遇笑了笑,调转镜头,壮阔的日出升在天际,喷薄而出的朝云蔓延了整个山峦,陈遇说:“姐姐喜欢日出吗,给你看看。”
未等沈舒舒说话,镜头下一秒摇摇晃晃,转换到地面,陈遇低沉的声音响起:“差点忘了,姐姐不喜欢看日落,应该也不喜欢日出。”
沈舒舒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下着纷飞大雪的夜晚,她对陈遇说的那番话,她说自己讨厌看日落,特别是和陈遇看的每一场日落。
陈遇总是在迁就自己。
眼底不知觉泪湿了一片,沈舒舒抿了抿唇,干巴巴开口:“陈遇,那些话我骗你的,我喜欢日落,日出我也喜欢,它就像我喜欢你的心,就算一点一点沉下去,第二天照样会升起,我想一辈子和你看东升西落。”
陈遇的镜头并没有调转回来,她看到陈遇的脚步停顿了一秒,连喘着气的声音都短暂地暂停了一下,沈舒舒也不急着说话,盯着屏幕里的水泥地面,她知道陈遇在看不到的死角盯着自己。
静了好半晌,陈遇把镜头移回去,朝云的颜色比前一分钟更深了些,像一幅美丽的油画,画里有云彩,太阳,青山,凉爽的谷风,还有彼此的心跳。
沈舒舒说日出真好看,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日出。
陈遇只会说,你比日出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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