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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计
严刚在府中前院背着手转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才见杨超带着他的徒弟从严府后院走出来。严刚从这两个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忧,便迎上前去,陪着一副笑脸,道:
“这么晚将杨神医请来,实属不得已,这孩子不会是染上……”
杨超用眼神示意他的徒弟先行出去,道:“严大人所料没错,就是天花,你们严府的确大意了,鄙人也只能开些汤药,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看小公子的造化了。”
“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严刚皱着眉头道。
“高德三年知州有过一次天花,您是知道的,当时朝廷投了多少银子和人力,感染者两千一百三十二人,最后活下来的仅仅十六人。你们严府也要做出严格的防控防护措施……小的先行告退!”杨超说完便拱手退出了严府。
按本朝惯例,感染天花必须由家人上报官府,然后由一人陪护,送至幽都城外的一个荒废的尼姑庵。严老夫人刚刚在这里要死要活地闹了半天,说,谁要送我曾孙去那晦气的尼姑庵,就将我这把老骨头一起送了去,连陪护都给你们省了。我们一老一小死干净了,你们也就清净了。
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染上天花,可严刚连追责的时间都没有,里里外外乱成了一地的鸡毛。他扶着桌子坐了下来,两眼看向院外那两个远去的身影,冷声喊道:“徐飞!”
站在门口守候多时的徐飞闻声跨进门来。
“多带两个人,跟上,处理干净了。”严刚冷声道。
严刚伸手想够桌子上的茶杯,却没有够到,便粗鲁地捶了一下桌子,那只描金杯子弹跳了一下,骨碌碌滚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一个侍卫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还没开口,就听严刚骂道:
“失心疯了这么乱跑乱撞?不过是一只杯子碎了,大惊小怪,去院子里拿一把扫帚过来扫干净了。”
“不……是……“侍卫结巴道:“刚守在靖王府的兄弟来报,那锦衣卫北镇抚的夏秋辰去了林强家,林强以前是禁军守城门的总旗,这次禁军那几个人闹事,林强正好休沐在家。”
“夏秋辰和靖王是蛇鼠一窝,他不过是代表靖王安慰这些狗杂种罢了,也值得你哆嗦成这个样子?”严刚道。
侍卫吞吞吐吐地又道:“问题是……夏秋辰扮成了靖王身边侍卫李析的样子,如此掩人耳目,怕是有不可告人之处。”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进巡防营多久了?”严刚不动声色地问道。
“王海,进巡防营十四年三个月零七天。”侍卫答道。
“也就是你受禁军和锦衣卫的气也有十多年了。”严刚站起来踱步走到他跟前,叹口气道:“也算是跟着我的老人了,混到现在也才是一个小旗,也该升一升了。多带几个人,分头去闹事的那几个人住处严密盯着,别让他们的家人经夏秋辰一怂恿,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夏秋辰跟李禹恒比,就是一只不会狂吠却会乱咬人的疯狗,务必小心防范!”
王海自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站在那里竟不知道手脚如何放是好了。门外跑进一个姿色浓艳的丫鬟,见屋子里有侍卫在,方知自己失了仪态,便垂首细声细语道:
“老爷,老夫人在后院让您过去一趟!”
“小翠,认识一下这位王海将军,尚未婚配。你也早到了适婚年龄了,尽心服侍了老夫人十多年,老夫人一直有意要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你们俩站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今日我就给你们做个媒,等过了这阵子,将你们的事办了,你的嫁妆老夫人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如何?”严刚道。
王海内心一阵窃喜,又怕小翠姑娘不答应,却见这个漂亮的丫头绞着手中的帕子羞红了脸,他忙向严刚噗通一声跪下,道:“指挥使的再造之恩,小的没齿难忘,小的此生就是指挥使的牛,指挥使的马,任指挥使使唤!”
******
杨超和他的徒弟登上了一架停靠在巷子转角的马车,对着马夫道:“快跑!”
他的徒弟掀起后窗帘,看了一眼后面五六个向他们飞速靠近的黑影,吓的浑身哆嗦,拉着杨超的衣袖叫了声:“师父!”杨超抓牢了他的手,眼里流露出几分恨意,咬牙切齿道:“莫怕!算命的说你师父可以活八十五岁,我现在才四十七。”
杨超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飞身上了马车的车厢顶,尖锐的刀锋哗啦一声捅破了那层木头,往车厢内刺了进来。杨超拉着惊魂失魄的徒儿贴在车厢一侧,马儿受了惊吓,拼了命地在狭窄的巷子里狂奔起来。
夏秋辰和谷星河在前直街远远地便听到马儿的嘶鸣声和马蹄的奔跑声,分别勒住了手中的缰绳。
“这会儿不是该宵禁了么,居然还能有人搞出这么大的声响。”谷星河道。
“这片也不见巡防营轮值的人,想来又是严刚在作妖,你随我进去看看!”夏秋辰说完,拉了一下缰绳,转身进入巷子里。
又是一把雪亮的利刃从厢顶扎了进来,杨超抱着徒儿想跳车,可车厢前的门已经让马夫锁死,任凭他用脚怎么踹也踹不开。正在他绝望之际,车厢外突然响起一片刀剑相碰的厮杀声。
“星河,你去拦截后面几个,这里交给我!”杨超听出是夏秋辰的声音,他的内心还来不及惊喜,马儿便惨叫了一声,整辆马车向一棵百年老树狠狠地撞了过去。
杨超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自己的住所,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沙漏,竟然已经是辰时三刻,窗外已经大亮,他的床前坐着一身月白色暗底流纹袍子的夏秋辰,谷星河趴在靠窗户的桌子上睡着了。
“镇抚使大人?”杨超迅速回忆起夜里发生的一切,忙问他的爱徒如何。
“在外屋睡了,由一个药童看护,马夫受了重伤,尚在昏迷中,星河给他做了包扎,并让你的药童给他灌了些药。你怎么把巡防营的人给得罪了?”夏秋辰问道。
杨超这才把夜间去严刚的宅子里出诊之事,一一告知,又苦笑道:
“让镇抚使大人见笑了,为了碎银几两,我是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还差点害了我的徒儿和马夫。严刚必是不肯把孙子送出去,又怕消息泄露出去,不斩草除根如何心安?”
“你的住宅和诊所都让巡防营的暗探盯上了。这里是东城兵马司王琇的地盘,他们不敢胡来。”夏秋辰见谷星河醒了,让他去外屋拎一吊子开水进来泡茶,又道:“如果不出我所料,这会儿严刚应该让皇上摘了腰牌了。”
杨超惊魂未定,却见夏秋辰一脸的云淡风轻,便确定他所言不假。他本与杨铖宣一脉同宗,虽然两耳不闻朝中事,但也并非对幽都这个皇城内的庙堂纷争一无所知,更何况目前坐在他床前的夏秋辰本就是搅弄天下风云的人物。
谷星河从外面提了一吊子水进来,朝夏秋辰嘿嘿一笑,道:
“主子,靖王殿下派了小雨送信过来,事成了!”
夏秋辰便起身跟杨超告辞,道:“严刚不过是摘了腰牌,但他私自隐瞒孙子天花之事,只要捅到朝中去,便难逃牢狱之灾。所以他必定还会派人来下黑手,这几日诊所您就不要去了。这里我已派了几个功夫高强的人手看守着,他们想对您下手也难。”
******
李禹恒下了早朝回到靖王府,夏秋辰已经睡着了,见他一脸的疲惫,自然也就不忍心再叫醒他。丫鬟送热帕子进来,见李禹恒朝她摆摆手,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昏暗的光线中李禹恒抚摸了一下夏秋辰的额头,又伸进被窝摸了一下他的手,竟比去年他躺在锦衣卫大院的小屋子里还要冰凉。李禹恒暗自吃惊,忙折身出去,喊来守在外面走廊上的谷星河,去了靖王府后院先前夏秋辰住的屋子。
“你主子不是日日吃你的药么?怎么情况倒像是越来越糟了。”李禹恒问道。
“前些日子,杨超也过来看过,跟我看法一致,主子身体内夺命扣的毒并未清除干净。年前为了扳倒严良玉,然后又是靖王您的消息全无,他忧思过度,身体便再也扛不住了。”谷星河道。
李禹恒眉头不由地皱紧,又问道:“就没有法子么?”
“且养着再说吧!我这些日子每天有在翻古籍,也偷偷养了一些兔子,让它们一个个的试药,不巧让主子发现了,骂了我一顿,让小雨悉数放了出去。”谷星河道。
李禹恒从袖袋里掏出那只精致的火镰,还是当初夏秋辰从黑市淘来的外来品,他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花纹,道:
“户部的银子下来之前我不会离开幽都,你的新药便由我来试吧!”
谷星河沉思少顷,道:“不可!主子倘若知道了让您试药会一刀砍了我,再来个怒火攻心,更是雪上加霜。而且靖王殿下的体质,跟主子的完全不一样,同样的药在你们身上产生的效果也会不一样。”
李禹恒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屋,夏秋辰正好醒来,发现脚底不知何时让人塞了一只热乎乎的汤婆子,他撑着身子要起床,却让李禹恒按进了被窝里。
“爷一夜没睡,这会儿正困,陪我睡会儿!”李禹恒道。
夏秋辰伸出手摸了摸李禹恒的面孔,道:“不是太放心,我要去一下东城古玩店,问一下朱枸先生,那些安置在新月客栈的几位兄弟家属情况如何。”
“我让李析和冯盼儿去了。”李禹恒推开夏秋辰的手,脸色异常难看地宽衣解带。
“望啸!”夏秋辰觉出了他的不高兴。
李禹恒置若罔闻,钻进了被窝,留给夏秋辰一个宽阔的后背。
窗帘的一角让风掀了起来,夏秋辰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关好了窗户,又拉上了窗帘。岂料鼻腔吸进了冷风,痒痒的,怕吵醒李禹恒,便捂着鼻子去了外屋打了两个喷嚏。
身后内屋的门“嘎吱”一声让人打开,李禹恒从里面怒不可遏地跨步出来,将措手不及的夏秋辰抱了起来,回到屋内一脚踹上了房门,将怀中人塞进有了些许热气的被窝。
夏秋辰从被子伸出手来搂紧了他的脖子,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便吸了一下鼻子。
李禹恒情难自抑地低头吻了下去,细密的伤感如潮水一般瞬间席卷了两个人,就连黑暗中的相互撕咬似乎都不够。“项歌。”李禹恒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双手捧着这个人的后背,与他亲密无间地紧紧地靠在一起。
李禹恒没有过怕过什么,但现在就是怕,怕失去,怕除了淳安长公主外,这世上便再无人叫他望啸。
“项歌,项歌!”屋檐下的绿毛鹦鹉沐浴着中午的阳光,眨巴着眼睛,脖子一伸一缩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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