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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主
魏夜阑说服不了陆谌,陆谌也绕不过他师叔,两个人相谈极其不欢了大半个时辰,魏夜阑言简意赅下令送客。
陆谌耸耸肩,给帝师暗卫们解了穴,自己退了下去。
相比面带愠色的帝师,陆谌明显感觉良好。他路过正殿甚至还在窗户上扒拉着瞅了会沈昱臻,傅大人带人巡逻至此,见此情景掩着面快速掠过,生怕玷污了主事大人的威仪。
回到府上时下午已过大半,陆谌绕路侍卫院,在任平那洗了把脸顺便问了几句情况。
任平从一排黑黝黝的擦脸布中抽出一条还能勉强看出本来颜色的递过去,边汇报着:“有暗夜营的来找过沈暗卫。”
陆谌擦了把脸忍不住吐槽道:“来我府上直接找他,暗夜营这水是不是太深了。”
任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陆谌胡噜了一嘴毛,咂着嘴下着命令:“任平给你个任务。”
侍卫长忙站直,一拍胸脯:“老大您说。”
“钟灵醒了后你去找他拿钱把你们侍卫院的所有洗脸帕子全给我换了——你们是养猫了吗全是毛!”
下午偏早一点纪大夫去看两个伤员,顺手在香炉里倒了小半缸安神香料,和着陆谌留下来的安神香混在一起,效果直逼迷药。
陆谌回来便哭笑不得地开窗通风,不一会两个人里就有人有了反应。
到底是习惯受刑,饶是沈墨回的伤势远比钟灵的要触目惊心多了,他还是优先转醒。
陆谌全部注意力都在他二人身上,见此急忙迎上去。
“醒了?”
沈墨回还有些迷糊,轻轻应了声,尔后眨眨眼睛,猛然弹起:
“——主上——”
陆谌早有防备,沈墨回甫一行动他便眼疾手快地给他摁了回去,嘴上也忙着训斥道:
“你给我老实躺着——我在这,怎么,你有事吗。”
沈墨回傻傻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任他动作。
陆谌快速检查了番,确定没有伤口裂开才又看向他。
“你要是乱动把包扎挣开了,纪大夫要揍你我可不拦着啊。”
沈墨回一愣,昏睡前的记忆迅速回笼,他心头“咯噔”一声,哪怕察觉到陆谌的心情其实并不十分明亮,还是抿抿唇斟酌着开口:“主上,我……”
“不准。”陆谌懒懒打断,似乎早预料他会来这么一出,“给我老实躺着,谁来都没用。”
“主上,”事关重大,沈墨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属下是夜主,属下……”
他顿住,因为他发现陆谌露出了一个非常不怀好意的笑容。
“沈夜主,”陆谌笑得和蔼可亲,“您不说我还忘了,我这有个事需要你解答一下。”
陆谌挨着他的塌边亲切地坐下,掀起堪堪搭在他身上的薄被,手非常意味深长地放在他的屁股上。
陆主事掌心微凉,沈墨回顿时浑身汗毛直立。陆谌摆出明明白白地威胁姿势后,才悠然开口。
“刑堂不能越过我动你是我亲自下的命令,邵楼那人虽然对我不怎么恭敬,也不会这么明了抗命。”
他看着沈墨回,笑里藏刀:
“所以,沈夜主要不要跟我解释一下,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沈墨回臀上还布着之前陆谌一气之下用藤条抽的伤,当下陆谌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再揍一顿的。可沈墨回不知道主事大人的想法,明了威胁当前,他只能偷偷咽咽口水,偷偷向床的方向瞄了一眼。
见此陆谌笑道:“钟灵现在还晕着,但沈夜主再不说,万一钟灵醒了,那被比你小的孩子听到什么,也只能不好意思了。”
明目张胆地威胁,沈墨回没胆子去试陆谌狠不狠得下心来,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先沉默着。
陆谌就算知道他的脾气向来如此都有些气愤,抬手轻拍了两巴掌。
他控制着力道,但对于沈墨回的伤势来说也是重击。沈墨回猝不及防下闷哼出声,陆谌蹙眉看看自己的掌心。
沈墨回埋首在被子里通红着不语,陆谌把人捞出来,忍不住先叹了口气。
“行吧,”陆主事只好谆谆善诱,“这么难以开口,那我问,你回答‘是’或‘否’就好了。”
大祁的种种过往在脑中走马观花而过,陆谌顿了顿,选择了他觉得最隐晦同时也是最直接的问法:
“是因为‘夜主’?”
沈墨回沉默半饷。
“……是。”
陆谌入主暗夜营后,曾经不止一次好奇过“夜主”到底是什么。
他是御笔亲批的主事,贺六他们是内务府有名有姓的执事,都是榜上有名的位高权重,可他无论翻遍任何记录、典志,都未从中找到任何有关“夜主”一词的官方释义。
仿佛那响当当的“沈夜主”,都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或许本来就是一场骗局。
陆谌看着眼前的沈墨回,这个只有十八岁、明明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小夜主,身上无一处不交织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和血淋淋的伤口,它们遍布在他的周身,一遍遍重复着责任、义务和痛不欲生。
“说起来,这么久,我都没好好跟你聊过‘夜主’。”
陆谌的手隔着空气拂过沈墨回背上的烙刑,那是不久前在暗夜营的刑堂里他替钟灵新受的。
“我没查到夜主的职责,那我仅凭我见到的猜测下。”
那些凌厉和触目惊心愈发证明着什么,陆谌的声音尽量平静:
“‘夜主’,可替其他人受刑?”
沈墨回沉着声音答道:
“回主上,属下本就对其他暗卫有教导之责,他们做错了事,属下也理应受罚。”
好一个理应。陆谌面上不显,心里却重重地给沈怀礼记了一笔。
陆主事的手还意义不明地悬在半空,沈墨回不敢动,就那么默默等待着。好一会,他才听到主事大人的下一句问话:“还有吗?”
沈墨回疑惑抬眼。
“还有别的吗?”
陆谌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的遍体鳞伤:
“除了这些,你这个‘夜主’身份,有什么能说出来让我羡慕羡慕的吗?”
闻言,沈墨回居然真的坚定点了点头:“有。”
他趴在枕头上,抬起眸子认真地望着陆谌,像是奉献了全部的真心,突然略有些羞涩地一笑。
“先帝,给属下赐姓了‘沈’。”
沈墨回眼睛亮亮的,仿佛这真的是一件能让他忘掉一切亏待、最最美好的事情——
“先帝给属下起了‘墨回’这个名字,还赐姓了沈。”
让他不再来路不明,让他也是一个有人要的孩子。
于是他便心甘情愿地甘之若饴,十几年如一日地把自己活成了帝王家最锋利的剑。
陆谌看着他眼里星星点点的期盼,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沈怀礼驾崩时的沈墨回还太小,不足以辨别出来其中的私心到底有多几两。年幼的沈墨回不懂那些大道理小道理,于是便按照所有人希望的那样,将暗夜营背上了身,把暗夜营变成了自己的命。
没有人需要对暗夜营负责,除了沈夜主,没有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上位者需要为暗夜营付出一切,除了沈夜主。
这是当年在那个御赐的姓里,沈墨回一并揽上肩的责任。
“沈怀礼果然没安好心。”陆谌忍不住幽幽感叹道。沈墨回不敢妄议,只能假装没听见地沉默着。
沈墨回这么多年的根深蒂固不是陆谌一朝一夕能改变的,陆谌不想听他口中那些美好,思来想去也只能板起脸耍着主事威严下了一堆新命令。
那个“代责”尤其不顺眼,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连坐制,陆谌一边心里疯狂吐槽一边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谁做错了事谁挨打挨罚不是很正常吗,用不着你代为受过的。”
沈墨回张张嘴刚犹豫着想说什么,陆谌眼疾手快地截断他。
“就例如这次钟灵这事,虽然钟灵没受太严重的伤我很高兴,但当我发现这伤居然受到你身上时,我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陆谌伸手揉了把沈墨回的头发,风风火火的陆主事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些许沮丧:
“不对——我哪是何止不高兴,我简直不爽到了极点。”
许是陆谌表情虽然严肃,但话里没有一丁点怒意,也或许是陆谌落在沈墨回脑袋上的手掌过于温暖太有欺骗性了,这次沈墨回斗胆没有请罚,反而是抬头迅速看了陆谌一眼。
“钟灵也是个拎不清的,他宁愿被活活打死也都不肯跟我说实话,之后这事我还得找他说道说道——但你也是,钟灵脑子转不过来弯你竟然也跟着胡闹,听到消息不第一时间去找我居然先去扛,你说你俩,是不是都该罚。”
陆谌倒真真是极少有这么心平气和跟沈墨回说话的时候,沈墨回趴在床上,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答复才好,只好壮着胆子继续趴在枕头上,一言不发地任由陆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他的头发。
所幸陆谌并不需要他的回复,陆主事自顾自倒完苦水便敲了敲他的脑袋。
“所以,沈夜主,没事不要再随便去扛刑了。”
他顿了顿,声音又是无奈,细品还有说不出的心软:
“不光钟灵受伤我会心疼,你受伤,我也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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