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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冠在兖阳的别庄坐落在城郊,不远不近,速通商区又隐出闹市。
南商里数一数二的百炼商号的老东家,在兖阳却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若无府牌引路,几乎无人能找到此地。
周棣打马而来,在蓊蓊郁郁的林中焦急地寻了半晌,可算找到了这处隐蔽的住处。
林木之间,掩映着一扇朱红的宅门,像一块上等的墓碑,而整座别庄,俨然就是一墓孤冢,不知道要葬几多孤魂。
门内传出兵器撞击的声响,伴随着执器行凶者暴烈的吼叫声,山洪海啸般灌进周棣的耳廓,浓重的血腥味甚至漫出了院墙,钻进周棣的鼻腔夹着令人忐忑的锈味。
朱门紧闭,显然已上了重锁,杀戮都被关在了门里,周棣果断撑着马背,足尖借力,旋身掠过高墙,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墙内。
惴惴不安的内心在见到门内情景时越发不能平复,眼前鲜血淋漓,旋青一人执剑与数十人周旋,院中横陈了几具尸身,看来已经撕杀了好一阵了。
院中杀手皆仆人家丁装扮,但个个都是彪形大汉,手里统统握着猎狼弯刀,是莫尔摄兵队最常见的武器。
秦冠的别庄里果然有莫尔摄人!
他们的喊杀声在周棣进来的时候有刹那的停顿,野狼般的目光聚到了那袭宽松的月白色人影上,金色的面妆,另半侧的冰肌玉骨紧紧绷着。
她似一片雪花飘入血泊里,让他们默了半刻,生怕惊扰了这片雪花而引爆雪崩,埋骨于此。
旋青也看清了来人,然而终究只有一个人,纵然再呆滞,也知道形势对自己这边十分不利。
他举着剑退到了她身边,二人背靠背,对上四面围上来的敌人。
身外一圈人在暂停一瞬后迅速复燃了杀气,因为他们确认了来的人只有一个,哪怕武功再高,就两个人,也经不起一轮接一轮的消耗,迟早会体力衰竭。
周棣半转着头,脖子扭向身后的旋青,余光里,他手臂上有道伤口的皮肉翻开了,“受伤了?”
旋青清俊的脸庞上血沫悚然,是他一剑又一剑精准地刺穿敌人颈脉后,别人鲜血迸溅而出,落到他脸上的,身上也大多都是别人的血,他抬了抬手臂,回答:“无碍。”
被这群人牵制了这么久,多少还是挂了点彩,但好在没有重伤。
琉璃眼眸在周边巡了一遍,周棣没能看到白予安,既没有尸身,则还有希望活着,她微微动了口气。
旋青知道她在找人,心下略有愧疚地对周棣禀明,“她被抓走了。”
不久之前,他们赶过来截秦冠,进了门才知道,这是个陷阱。
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旋青就被莫尔摄高手团团围住,打斗中顾不上白予安,叫人钻了空子,把人掳走了。
一帮人高马大的壮汉们,开始试探着继续发起进攻。
旋青把剑高高举起,横在眼前,“小王爷,救人要紧。”
旋青对没有护好白予安一事耿耿于怀,这话是想让周棣暂时撇开这里,去寻人。
“你……”撑得住吗?
周棣一面担心旋青支绌不力,一面心急火燎想去找白予安。
刀尖越来越近,壮汉们眼见没有其他人来支援,都放宽了心似的要抢上前去取命。
周棣随身没有长器,身上便携的利器除了匕首,还是匕首。抽出来,勾在手心里,贴在白皙的腕子上。
“来不及了。”旋青飞快地说道,倾身而出,剑气如虹;从人群中开出一条血路来。
容不得周棣再犹豫了,多在此地纠缠一刻,白予安就多一分危险。
她右手执刃,锋利的刀刃划过人墙,旋即染上了一层血色,雪白的人影恍若要烧起来,血点子突突地窜开来,她从人堆里杀了出去。
几乎是不忍回头再看旋青一眼,她冲进了内院。
大多数人都被旋青绊住了,在外院杀红了眼,只几个不怕死的跟上去,追在周棣身后。
落单的几人断然不是周棣的对手,不消几招,就被周棣挑了手筋脚筋,刺穿了胸膛,残缺地伏在地上淌血。
周棣一路跑一路寻,想必所有能打的都在外院了,里头异常安静,整个院子里,只有她紊乱的脚步声,直到她看到正厅内横梁下挂着的那个人,才顿时收了脚。
白予安被粗鲁地捆成了团,绳子绑在房梁上,她就在绳子一端吊着,像一只被蛛丝束缚的飞虫,折了翅,细细的蛛丝缠着勒着,人晕厥者,垂丧着脑袋,在空中轻轻地晃动。
正下方是一片尖刺,笋子般地立着。
旁边立着个老头,见到门口有人冲进来,浑浊的蒲黄色眼睛,眯起来,淡定地望着周棣。
老头不惧怕的原因,在于他身后坐着的那个人。
赫连徊一条腿屈在椅子里,手肘搭在上面,半倚着身子,身上披着粗线缝合的野兽皮裳,粗旷的煊赫,他遗传了莫尔摄王族的狼眼,珠黄的眼白,深陷的眼眶,眦裂又贪鄙。
他大剌剌地坐着,身边的柱子上绕着几圈绳子,连着梁上,只要轻轻一拉,绳子松开,白予安就会直接坠落在尖刺上。
他懒洋洋地看着自投罗网的周棣,心满意足地笑了。
秦冠皮笑肉不笑地,似是有些不信:“小王爷,你真就一个人来了?”
得知百炼被查的事后,秦冠倒卖铁料和勾结曲善部的事情算是兜不住了,他原本是要逃的。
但都城里周觉传信说不用着急,已经通知了人来救他了,这才心惊胆战地等来了赫连徊。
然而莫尔摄人不宜在周国的地界上明着带更多的人,尤其是赫连徊这样身份的,太多士兵或武夫跟着,很容易引起注意。
于是几十名壮汉掩藏身份,悉数伏在秦家别庄里,只待周棣南下便行动。
秦冠仍然担心人手不够,周棣若是带兵来拿人,根本拦不住。
赫连徊却笃定,只要按他的策划来,周棣即可手到擒来,秦冠将信将疑,但依旧按计划行事,让阿福引起了白予安注意,把人诱骗过来,周棣果然紧随其后。
事到如今,周棣也大致摸清了对手的谋划,赫连徊成心在赌,赌她会为了救白予安只身前来。就像当初她孤注一掷,认定牢狱中的阿贵会为了赫连徊的生路做出牺牲一样。
她不敢向前冒进,死死盯住赫连徊身边的那一段绳子,匕首攥在手里微微发抖。
“我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这话是对赫连徊说的。
赫连徊狼视着她,沉积的怒怨汇聚在凶暴的眼神里,浑厚的声音,熟练的周国语言。
“可惜你没有,不但如此,你还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害死我的心腹,毁了我的军械粮草,诱杀我商队强兵!”
他越说越恨,手心紧紧地箍着座椅扶手,指节咔咔作响。
周棣知他对自己怀恨入骨,这一趟想来无法全身而退了,她现在只有一个要求,至少,让白予安活着。
“你要杀的是我,把不相干的人放了,我任你处置。”周棣尽可能把所有的敌意拉到自己身上。
却见赫连徊的手一点点摸上那根绳索,阴险地笑着,“你还有资格谈条件吗?”
周棣见状,将匕首亮在眼前,她素白的衣袍上泼了血点子,整个人有种嗜杀的狠戾,定定地说道:“你可想好了,我的人若死了,你不一定困得住我!”
赫连徊知道她的手段,如果白予安死了,对付周棣,不一定能取胜,他似乎在考虑什么。
秦冠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僵持,“人在咱们手里,量她也不敢如何。”
周棣蔑视他,“你算什么狗东西,这里还轮不着你说话。”
比起赫连徊为自己的邦国利益而图谋,秦冠的贪利通敌更让她不齿。
周棣将匕首反手抵在自己胸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豁出去似的,对赫连徊说道:“我死,换她活,这交易,你不亏。”
赫连徊抿唇思索,他的终极目的就是让周棣死,与他里应外合的永安势力,也只有这个条件:弄死周棣,在周国暗道上的军械粮草交易,他们可以放任不管。
可赫连徊觉得还不够,他看着周棣胸前的匕首,知道她一定会为了那个白予安去死,但这么轻而易举的死掉,如何能还她欠他的血债。
秦冠深知赫连徊对周棣的恨意,而他现在正指望赫连徊带自己逃离朝廷的追查,所以帮他解决周棣,就是最大的讨好。
他谄媚地赫连徊笑,“世子往日的经营,尽数毁在了周棣手里,他这么轻易就死了,如何能让人消气?”
赫连徊怒狼般地从鼻腔哼出怒气。
周棣直视他:“你还想怎样。”
秦冠仗着赫连徊做后盾,白予安做人质,嚣张至极;撤下伪善,露出小人嘴脸,拿了一壶茶水,揭开盖儿,把整壶凉茶泼在了白予安脸上。
周棣向前踏了一步,一刹那,她唯一庆幸的是,泼的只是茶水。
白予安被兜头泼了满脸水,滴滴答答的直往下淌,泡散了的茶叶黏在了脸上、唇上。
她恍恍惚惚醒过来,被吊了太久,绳子勒着肉擒着骨,把人束成一段一段的,疼痛传遍了全身。
她第一眼就看周棣正拿匕首指着自己,一副要把自己结果了的样子,不用多想也知道她是为了救自己而干出的蠢事。
她气呼呼的把沾在唇上的茶叶吐出来,喷在离得最近的秦冠的老脸上,大喊,“小王爷,你若敢为救我而自戕,我就死给你看,让你白救!”
“……”周棣拿刀子的手滞愣了,被自己的丫鬟唬得哭笑不得。
秦冠在脸上抹了一把,眼里却是猥琐的笑意,“白老板这样娇俏的人儿,死了多可惜。”
赫连徊眉头皱起,“你把她弄醒做什么,还嫌一个不够烦的?”
赫连徊讨厌不听话的女人,而且这个人还是毒死自己心腹的罪魁祸首,他忍着没有杀了白予安,纯粹是为了威胁周棣。
秦冠则邪乎一笑,他一把抓住白予安垂下来的脚踝,老树根似的的手指隔着绣花鞋来回的揉搓,捏得白予安从脚底麻上了头皮,悬在空中拼命地挣脱,脚一挣,绣花鞋便甩了下去,跌在了周棣脚下。
周棣顿时跟被人捏了七寸似的,仿佛最心爱的宝物被人用脏手捏着、擎着,强忍着胸口的起伏,双眼发疯地瞪着秦冠。
“狗东西,放开她!”说着便将刀尖对准秦冠,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然而她又骤然收手,整个人疏忽被冻僵一般。
因为她看到赫连徊在她妄想出手的片刻,松开了绳子,白予安对着冰冷的刀尖垂直坠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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