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可依

　　茶溪村的春天到了，沉睡一隆冬的茶树开始冒出浅绿的嫩芽，各家各户门前的花树长满了花苞，红的，白的，黄的，紫的，能想象到时候全村的花都开了是怎样绚丽多彩的一幅画面，山头的冰雪开始融化，解冻的小溪哗哗从山上流下来。
　　清晨，村长是被一群吱吱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睁开惺忪的睡眼往窗户看，能看到远处一片片翠绿的青山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云雾。
　　他像往常一样出门，打开门时，却看到门口不远处的栅栏旁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借着路灯散发的光看书。
　　昏黄的灯光氤氲在清晨的薄雾中，从她头顶上泻下来，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村长有点怀疑自己眼花了，那个安静的侧脸很熟悉，像失踪多年的……阿禾。
　　他提着手电筒走过去，半信半疑地问出口：“可是……阿禾？”
　　阿禾抬起头，把书放在一边，朝村长笑了一笑，“村长，是我。”
　　村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声音有点激动，“真的是你……五年了，村里人都很担心你，没事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阿禾心里既感动又心酸。
　　感动的是，村里的人还记得她，无论走得多远，这里永远是她的根。
　　心酸的是，眼前的村长也是肉眼可见的变老了，白发增添了许多，从前村里那些慈祥的老人不知道还在不在……
　　“你怎么一大早出现在这里？可是在等我吗？”村长问她。
　　阿禾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来找您帮我开门，我把我家的钥匙弄丢了……”
　　多年前，阿禾离开茶溪村时，她曾拜托村长帮她照看她的家，“村长，我的火车是在早上到的，想着还早就不打扰你了，所以就在这里等你了。”
　　村长慈祥地看着阿禾，内心涌起很多感动，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孩子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和从前一样有礼貌，处处为别人着想。
　　他曾听程誉提起过她的遭遇，仇恨的人面目会扭曲，多少人的一生是在怀恨和复仇中度过，直至灵魂扭曲也不想放过他人和自己。而她遭受过伤害，却依然温柔对待这个世界。她很年轻，却有着这样简单，纯净的灵魂。
　　这样的简单，令人佩服。
　　“孩子，村长这就带你回家。”

　　村长帮阿禾打开家门，阿禾再次回到这个家，诊所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那一排摆放着药材的抽屉墙除了上面的字有点褪色迷糊之外，里面的药材完好无损摆放在里面，老旧的家具摆放在原位，却被擦得锃亮，能看得出这里经常有人过来打扫。
　　“村长，谢谢你，你帮我把这个家照看得很好。”阿禾充满感激地对村长说。
　　“其实不全是我的功劳，主要还是程誉，他每年都会回这里住一阵子再走……哎，对了，你怎么没跟他回来？他……他知道你没事了吧？”
　　提到程誉，阿禾平静的心在这一刻又泛起涟漪。
　　半晌，她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我跟程誉经历了太多，已经不能走在一起，以后就是我一个人了。”
　　村长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放下你的，那年轻人对你用情至深……”
　　见阿禾情绪低落，村长没有再说下去，他叹了一口气，“唉，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多说，孩子，以后就在村里住下吧，哪也别去了，村里人会保护你，啊？”
　　阿禾眼里噙着泪花，朝村长点点头。
　　村长离开后，家里只剩下阿禾一个人，满满的回忆袭来，她慢慢走到后院，看到那棵“见血封喉”的大树时，眼里一直噙着的泪水终于在那一刻流了下来。
　　茶溪村的人对树都有莫名的情怀，阿禾更甚。
　　这些年她在异国他乡见过许多树。
　　一中校园里那三棵驻扎在水泥的树，提醒着来自农村的她不要气馁，只有努力才能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站稳脚跟。
　　在美国精神病疗养院，那两棵被她唤作爸妈的千年老树，给予她精神的慰藉，帮她度过那段最艰难失落的时期……
　　这些树仿佛都有灵魂，冥冥中带给她精神上的支持。
　　阿禾走过去拥抱住这棵陪伴着自己成长的树，她不在的日子，它就在这里默默守护着这个家，如同天然的保护伞护着整个院子的花草，它不能开花，却比其他任何花树都要美丽坚强，如今院子依然保持着勃勃的生机。
　　人的心在安定那一刻，随之而来的是坚强已久的疲惫，加上搭了很久的火车，阿禾此时此刻特别想睡觉，于是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来。
　　她慢慢陷入梦境中，在这样的白天，村里所有人都在劳作，她此时却在不停地做梦。
　　梦里，她回到小时候，她睡眠不好，外面好像在打雷，阿禾看到了妈妈，她还是记忆中年轻温柔的样子，见阿禾睡得不安稳，妈妈揉搓了两个小纸球塞进她的耳朵里，抚平她双眉间的忧虑，然后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梦一个接一个梦地做着，她似乎又看到了父亲，在夏夜许多蚊子乱舞的夜晚，父亲拿着扇子帮她赶好蚊子再入睡……
　　他们是多么爱护自己的孩子啊，只是她后来跟他们慢慢走丢了，她又梦到了自己变成了一颗蒲公英四处漂流，在外面漂泊很多年，很多年，一直无法找到自己的依靠……
　　后来她梦到自己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推门出去时，却看到外面下着茫茫的白雪，门口有一行脚印，于是她循着那脚印走了很远，走到最后发现，脚印的尽头是一座坟墓……
　　梦境终于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她惊醒了，睁开眼，发现太阳已经下山，她睡了大半天，此时此刻，她汗流浃背，感觉到饥肠辘辘，一种茫然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接下来一切都要靠自己了，再也没有人会知道她很饿。
　　尽管她是喜欢独处的人，都无法接受这种这种一下子被孤独侵袭的感觉，尤其是在这样的午后黄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人，有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
　　看来要完全习惯自己一个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就在阿禾还沉浸在那股强劲的孤独感中时，她家里的门敲响了。
　　她走出去开门，有点喜出望外，除了村长，他身后站着好几个眼熟的村民。
　　阿禾看到了童大婶，刘奶奶，还有好几个以前经常一起上山采药的孩子……他们齐刷刷盯着阿禾，欣慰又慈祥，手里都提着食物。
　　村长先开口，“阿禾，他们听说你平安回来了，大家都很开心，都想过来看看你。”
　　接着童大婶有点激动，她把饭盒递给阿禾，“阿禾，你第一天回来，家里肯定没什么吃的，我们做了一点吃的给你送来了，你知道吗？虎子听说你回来的消息很开心，他在外面读书了，都喊着周末回来要见你。”
　　然后是刘奶奶，刘奶奶本来年迈，这几年也变得越发苍老，她佝偻着腰，手里握着一个平安符，递给阿禾，一脸慈祥，“禾丫头，你走后再也没有人帮我读信了，后来我的儿子给我买了手机，现在也能方便通话了，但是我还是想念你给我读信的样子……”
　　说着说着，奶奶语气变得有点哽咽，“你出门在外，奶奶这些年一直为你祈福，如今你终于平安归来了，这个平安符也能亲生交给你保管了。”
　　阿禾心里满是感动接过她的平安符。
　　接着那几个小孩子也在纷纷说，“阿禾姐姐，你就留在茶溪村吧，我们会陪着你的……”
　　阿禾心中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说，真如村长所说，村里人都记得她，她不是一个人，那个梦境里带给她的孤独感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以后就在村里为这帮可敬可爱的人发光发热吧。
　　阿禾内心满是感动，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让大家为我担心了，阿禾以后会像以前一样留在茶溪村，哪也不走了。”
　　村民们纷纷拍手，向阿禾递上他们准备好的晚饭，叮嘱阿禾吃完才离开。
　　诊所里瞬间变得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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