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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残阳如血,映照着一坐新坟。
榆树在冰天雪地里一个人安葬了杨华,蹲在坟前喘着粗气。他点上一袋烟,使劲吸了一口,然后用力地呼出一口气,将胸中的烟雾喷出去,让呼吸平稳下来,仿佛和杨华面对面唠起喀来:“杨华,咱俩相处一场,我只能用一袋烟的工夫和你唠唠。这个家你看到了,我二哥没了,尸首还没有找回来。钱儿和柳毛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怎么也得想法把他们俩找回来。这个时候你又添乱,生下孩子就和山槐团圆去了。我知道你这是信得过我,可是你也忒狠了点儿,刚掉胎包的孩子你就扔给了我,让我咋整?”
榆树的语调有些哽咽。他抽了几口烟,烟雾在眼前弥漫,心里想着杨华生前的样子,许久才回过神来。小烟袋锅里的烟灭了,他磕打磕打烟灰,接着说:“行了,这个时候了,不跟你发牢骚了,谁让我心里有过你。你放心,我头拱地也要把山崽养活。二嫂是个刚强的女人,别看她失去了两个儿子,二哥又没了,钱儿还不知道下落,但是她不会撒手不管的。行了,一袋烟抽没了,我不跟你唠了,你安息吧!等有工夫我再来和你说话。见到山槐兄弟告诉他,大哥我想他。”
榆树站起身来,向新坟鞠了一躬,转过身来往回走,心里开始盘算几件挠头的事。
他先回到东屋。山崽睡着了。二嫂坐在炕上看着山崽,无声地抹着眼泪。雪儿依偎在她李婶的身边,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李婶的脸。
榆树坐在炕沿上,闷着头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二嫂,你受苦了。”一句话还没说完,眼眶里已经蓄满了眼泪。
二嫂抬起头来,眼睛看着榆树的脸,嘴唇哆哆嗦嗦抖了几下,竟没有说出话来。末了,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榆树说:“二嫂,这两天我不能在家陪你。”
二嫂说:“我知道。”
榆树问:“二嫂,你知不知道钱儿和柳毛去哪了?”
“你二哥是在旮旯屯出的事,或许……”
“我知道了。”榆树抬起头看着二嫂说,“这几天,要是山崽饿了,你先喂他点小米饭米汤,我想法弄只奶羊回来。孩子奔咱们来了,怎么也得把他侍候大。”
“嗯。”二嫂应了一声,轻声说,“你一个人出去,干啥事要加小心。”
“二嫂放心,我会的。”榆树答应着走出来回到西屋。
榆树先整理一下杨华的遗物。杨华只留下一个布包。榆树将布包打开,里面除了她事先给山崽做的小衣裳,再就是那颗手榴弹。榆树将手榴弹拿在手中,想起他把杨华从抗联接回来时的情景。杨华低着头,怀抱一个蓝色花洋布包。包袱里除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就是两颗手榴弹。经过张家湾的时候,为了救那个向鬼子打枪的神秘枪手,杨华舍出了一颗,剩下这一颗她一直用心地保留着。榆树知道,这棵手榴弹杨华是留给她自己的,一旦到了危急时刻,她会毫不犹豫地拉响手榴弹结束自己的生命。看得出,她早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所以,生下山崽以后,她把该做的都做了,然后平静地、安祥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榆树把手榴弹别在腰上,自言自语地说:“杨华,有的时候你比我勇敢,但是这颗手榴弹不论到啥时候,我都要结结实实砸向敌人!”
榆树一夜没合眼,天刚麻麻亮就穿好衣服出了门。
严冬的早晨,太阳像怕冷似的迟迟不肯露脸,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一切裸露的东西都裹上一层白霜,在寒冷中瑟缩。空气被压缩成白色的烟雾,又炝鼻子又炝嗓子。这个时候出门,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眉毛和胡子马上结上一层霜,皮肉哪里露在外面,哪里像针扎似的;鼻子成了重灾区,露在外面像猫抓似的,冷空气顺着鼻孔长趋直入,透心的凉;冷热空气对流形成的清鼻涕不知不觉地流出来,又马上结成冰晶挂在胡子上或者胸前。
榆树冒着严寒来到许柞昨天翻过的山头,山前山后转了一大圈。夜里的轻雪覆盖了杂沓的脚印,越发分不出个数。
榆树坐在一个树根上抽了一袋烟,心里念叨着,“柞儿,你这孩子,咋就不出来见我。”
榆树在树根上坐了一会儿,看时候不早了,站起身来,大踏步向山下走去。
敌人设置的封锁线依旧严密,但是榆树只身一人,瞅准一个空子,蹭地窜起来,嗖嗖嗖,像一阵风,越过风锁线也不停脚,继续飞奔。游动的岗哨眼瞅着一个人影窜了过去,干瞪眼不敢知声。因为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从眼皮子底下跑过去了,哪还敢知声,知声了没有奖励还要受罚。
榆树一路飞奔直奔旮旯屯。
旮旯屯今天特别安静。铁匠铺刚生火,还没有动锤。胡三刀的剃头棚从窗户伸出一节炉筒子,炉筒子冒着烟。看样子屋里的炉子刚生着火,炉筒子还在滴水。炉筒子下面的地上高耸着一个大酱色的冰塔。
榆树走到剃头棚门前,剃头匠胡三刀从屋里出来倒脏水,看见榆树,“啊”地一声大叫,随即问道:“你没有死?”
“谁说我死了?”榆树反问。
“难倒你不是榆大疙瘩?”胡三刀又问。
“是又怎样?”榆树又反问。
“快进屋说话。”胡三刀把榆树让进棚子里,说,“前几天你的两个干儿子来了,还有你干儿子的爸爸。结果他们和警察交上了火,你干儿子的爸爸被打死了。后来听说你也死了,两具尸首都吊在铁骊城门口示众。”
“是他们搞错了,死的不是我。”
“我说吗,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就死了。”
榆树问:“告诉我,后来见到我的两个干儿子没有。”
“没有。”胡三刀摇摇头,又想起来了,说道,“铁匠铺的小铁匠说,前天晚上你的两个干儿子来了,他们拿了飞镖飞刀奔铁骊去了。那天晚上铁骊方向传来枪声和爆炸声。据说示众的两具尸首被人抢走了。”
榆树在心里琢磨,凭两个孩子的力量不可能把两具尸首都抢走,这会是什么人干的呢?榆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一是二哥的尸首有了着落,二是钱儿和柳毛大概没事,用不上一天两天他们就会回来。现在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山崽嗷嗷待哺,得抓紧弄只奶羊回去。于是,他直接向头屯奔去。这件事,他想让淑琴帮个忙。
淑琴见是榆树,一下子扑到榆树身上,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榆树说:“这是干啥?”
淑琴哭着说:“我听说你死了!”
“别听他们瞎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淑琴又破涕为笑,急忙拿起扫炕扫帚给榆树打扫身上的雪,还找来手巾给榆树擦脸。淑琴真的把榆树当成大哥了,一点都不外道。
田顺倒在炕上把手伸过来。榆树走过去握住田顺的手,问道:“兄弟,还好吧!”
田顺咧一咧嘴,艰难地说:“好!很好!”
淑琴说:“还好呢?两条腿都变细了。我问大夫,大夫说是肌肉萎缩,不好!”
榆树对淑琴说:“咋没给我兄弟买轮椅,是钱不够吗?有了轮椅他就能起来活动了。”
“钱够!秋天的时候我打听了,挺贵的。我回来和他一说他就急了,说要是给他买轮椅他就撞死。”淑琴说着悄悄抹眼泪。
“为啥?”榆树问。
淑琴说:“他说,那么多钱够我和孩子活两年的了。他不能——唉,他说他不能让别人养活还摆谱。”
榆树对田顺说:“兄弟小心眼儿了不是?我是谁?我是你哥,有我在咋也不能让你们几口人饿死。”
田顺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仰着头看着榆树,眼窝里蓄满了泪。
淑琴走到榆树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前些日子,张燕打发人给我们送来不少东西,又是米又是肉的,还给孩子们买了新衣裳。我听说张燕现在是胡子头,也不敢声张。”
榆树摇着田顺的手说:“你看多好,有这么多人帮你,你得好好活着。别看你躺着不能动,有你在这就是一家人家!”
淑琴鼻子一酸,默不作声地到外屋去烧火做饭。
大柱二柱和三柱早跟榆树熟了,都围到榆树身边,三柱直接坐到榆树的怀里。
淑琴端来一碗开水,放到炕沿上。
“大哥,先喝碗开水暖和暖和,我这就做饭。”她怕开水烫到孩子,伸着两只胳膊护着水碗说,“大柱,和弟弟上炕里玩去!”
躺在炕上的田顺说:“真是缘份。这仨孩子跟他大爷真亲,跟亲的似的。”
榆树说:“淑琴,你先别忙着做饭,我还有一件事想让你们帮忙出出主意。”
“啥事?”淑琴问。
榆树说:“杨华生了,生了个小子。”
“好哇!”淑琴脸上有了喜色。
“好什么呀!你听我说完。杨华生下孩子就大流血死了。我们现在正犯愁怎么样才能养活这个孩子!”
“这是咋地了?”淑琴一声惊叹。
躺在炕上的田顺说:“淑琴,你出去打听打听,看谁家有没断奶的奶羊买来一只,咋想法也得把这孩子喂活。”
榆树说:“我这里有钱。”榆树掏出钱来递给淑琴。
淑琴说:“我们有钱。”
“你们的钱留着慢慢花。我手上有钱就花我的。”榆树说着,把钱硬塞到淑琴手里,接着说,“弟妹,我兄弟的轮椅我想法买,我买回来了,看我兄弟还能砸了不成?”
“大哥!”田顺躺在炕上叫了一声。
淑琴说:“我这就去找牛艳丽,让她帮忙打听打听,看谁家有没断奶的奶羊。”淑琴说完急匆匆出去了。
过了挺长时间,淑琴还不回来。榆树惦记起来,问田顺:“牛艳丽家住哪?我去找找淑琴。”
田顺说:“不用,现在屯里人都知道淑琴厉害,有你做靠山,没人敢惹。”
榆树笑了,说:“那我先做饭,三个孩子都饿了。”
正说着,淑琴回来了。
淑琴从家里出去以后先到牛艳丽家。牛艳丽就是上次在淑琴家看见榆树头上有包的那个姑娘。这姑娘听说了关天榆大疙瘩的传奇故事,对榆大疙瘩特别崇拜,所以,不管别人怎么埋汰淑琴,也不管她爹她妈怎么阻挠,她就是要和淑琴来往。
淑琴进了牛家,牛艳丽的妈妈正在院子里喂鸡,见是淑琴,呸,吐了一口唾沫,连个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进屋去了。这样的事淑琴见得多了,已经不当回事了。她不方便进屋,就站在院子里喊:“艳丽!艳丽!”
牛艳丽应了一声跑了出来。
淑琴拉着牛艳丽的手低声说:“艳丽,你知不知道谁家的奶羊没断奶?我想买。”
牛艳丽问:“嫂子,你买奶羊干啥?”
“不是我买。我是给别人买。”淑琴说着,向艳牛丽使了个眼色。
“是谁?”牛艳丽悄声问。
“就是你上次见到的那个人。”淑琴直率地说。
“他不是榆大疙瘩?”牛艳丽问。
“是。”
“榆大疙瘩不是死了吗?”
“没有。”
牛艳丽眼睛一亮,说:“走,我和你一块去打听。”
艳丽妈撵出来说:“死丫头,你就疯张吧!”
淑琴和牛艳丽打听了好多人家,都说奶羊没奶。
正是山羊散养的时候,平日里觉着公羊母羊多得很,不是吃了你家的干菜,就是撕了他家的窗户纸,总是满世界淘气。今天,两个人专门寻找奶羊,看见母羊都要细心端详一番,竟然没有看见一个有奶水的。两个人正泄气的时候,有人告诉她们,保长家的奶羊还有奶水。
淑琴一琢磨,这保长家的奶羊可不好买,就把牛艳丽打发回去了,一个人回来和榆树商量。
榆树见淑琴紧锁着眉头,就问:“是不是不好买?”
“嗯呐。”淑琴打扫一下鞋上的雪,说,“现在的奶羊都没有奶水。我们打听了,就韩保长家的奶羊有奶水。因为韩保长一年四季总喝羊奶。都说奶羊跟人一样,要是崽子不舍奶它就总有奶水。”
榆树问:“这个韩保长我是不是见过?”
淑琴说:“你见过,就是咱俩那次在路上遇到的那一个。”
榆树说:“怪不得长得又白又胖,原来是用羊奶泡出来的。”
“唉!他家的奶羊怎么可能卖?”淑琴叹了一口气,“这刚出生的孩子没奶喝,怎么活呀!”
榆树说:“韩保长家的奶羊我买定了。只是——”
“只是什么?”淑琴问。
“只是怕连累你家。我走了,怕保长找你的麻烦。”
“嗨!我才不怕连累呢!”淑琴说,“我家都这样了,还怕啥?要杀要剐由他去。没准有这么一回他还怕了我呢!”
榆树笑了,说道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一个韩保长,算个屁!走,跟我去会会他,让他打今往后见你让三分。”
榆树和淑琴走到大门口,榆树停住脚问淑琴:“家里有没有干净点儿的纸。”
“干啥?”
榆树说:“当官不打送礼的。咱手上拿点儿礼品,好进门。”
淑琴说:“糊窗户的窗户纸还剩半张。包啥?”
榆树说:“这不满大街都是吗?”
榆树在路上捡了几个冻得梆梆硬的马粪蛋子,用衣襟兜着进了屋。
淑琴找出窗户纸。榆树把马粪蛋子用窗户纸包好,用布条一系,从外面一看很像一包点心。
榆树又说:“差一点忘了,把田顺兄弟的衣服给我找出来一件,我不能穿着道袍。”
淑琴把田顺的衣服找出来一套让榆树换上。别看田顺现在缩缩成一小堆,曾经也是一条大汉,他的衣服榆树穿着跟穿自己的衣服似的,特别合身。
榆树和淑琴大大方方出了门。淑琴故意用胳膊挎住榆树的胳膊。这一下可饱了屯子里老亲少友的眼球。
榆树和淑琴来到韩保长家大门口。韩家有炮台,炮台上有人站岗。榆树把手里拎着的“礼包”扬一扬,示意是来送礼的。淑琴上前叩门。
里面有人问:“干什么的?”
淑琴说:“我是田顺家的。这日子不好过,给孩子认了个舅舅。韩保长说要登记,我就领来了,顺便让韩叔给把把关。”
榆树和淑琴都听见里边的人在偷笑。接着门开了,榆树和淑琴不管不顾挎着胳膊就进了上房。
韩保长正一个人在屋里抽旱烟,见是淑琴,撇着嘴说:“是田顺家的。”他一看榆树,这人见过,不光见过,还想起来是日本宪兵队和满洲警务科通缉的人,听说这个人已经死了,怎么跑他家来了?他心一颤,大声说:“来人!”话音没落,就觉着一个梆硬的东西抵住了心口。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老爷,啥事?”
“上茶。”韩保长立刻改口。
榆树说:“不用了,我们说两句话就走。”
韩保长又冲门外说:“那就在门外候着,侄媳妇挺难为情的,我不叫你,你不要进来。”
榆树问:“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榆大疙瘩。”韩保长说,“你不是死了吧?”
“我有九条命。” 榆树故意瞪着眼珠子咬着牙说,“知道吕大麻子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是你杀的。”韩保长的身子矮了下去,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我还知道黄狗剩的嗓子是你用核桃打的,眼睛是你用木头棍扎的。三谷峰的鬼子是你杀的。”
“知道就好。”
“大侠,我可没干啥对不起乡亲的事。”韩保长哆哆嗦嗦地说。
“我今天来是要买你的一样东西——”
“啊!不会是要买我项上人头吧!”韩保长吓得腿都软了,要不是榆树撑着,就跪到地上了。
门外的人问:“老爷,怎么了?”
“没事!”韩保长勉强稳住神答应一声。
榆树哈哈地笑了,低声说:“瞧把你吓的,我要买你家的一只奶羊。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爹妈都死了,没有奶羊养不活。”
“还买啥呀!我送你一只不就得了。”韩保长这才定下神来,冲门外说,“去,把那只奶羊给田顺家送去。”
“老爷,哪只呀?”
“就是还有奶的那一只。”
“那——老爷,你喝啥?”
“咋那么磨叽,让你送你就送!”韩保长急了。
“是!”门外答应一声,又小声嘀咕一句,“这是咋地了,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响起咩咩的羊叫声。
韩保长说:“大侠,还有啥需要尽管说!”
榆树说:“田顺家的日子你也知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是是是,我知道,以后田顺媳妇就是我家姑奶奶。这回我知道咋回事了,屯子里谁再嚼舌头我弄死他。”韩保长这回是彻底服了。
榆树又说:“田顺给日本人出苦力撞坏了腰,这事日本人不管你保长得管。田顺总躺着,身上都生蛆了,我想给他买个轮椅——”
“应该的!应该的!”韩保长不住地点头答应,“这事我出头,全屯子齐钱。”
“你家大业大,就不能自己出钱?”榆树严厉地说。
韩保长咧咧嘴,像哭似地挤着笑脸说:“不是我心疼钱,是怕乡亲们说三道四,是怕日本人起疑心。”
榆树说:“不兴借由子搜刮百姓。”
“不会的!不会的!”韩保长点头哈腰地说。
榆树笑了。他没想到顺便把这事给办了。
淑琴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榆树给淑琴使了个眼色,说:“得让韩保长送送咱们。”
韩保长说:“送,一定要送,以后就是朋友了,咋能不送?”
榆树把一柄小刀抵在韩保长的后心上,淑琴给韩保长披上皮大衣,榆树的一只大手在大衣外面扶着韩保长,其实是扶着刀柄,只要他的手稍一用力,刀子立刻就会扎进去。为了彻底震住韩保长,榆树说:“你家的地砖怎么没有铺平?”他脚一用力,用红砖铺的地面立刻塌陷下去一个坑。
韩保长一点儿脾气都没了,服服帖帖地跟着榆树和淑琴出了门。他努力往前挺着肚子,好像是在摆官架,嘴上却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兄弟,以后常来!”
榆树说:“韩保长请留步!”
韩保长说:“送送!送送!”他一直把榆树和淑琴送出挺远。
韩家炮台上的炮头说:“这个拉帮套的是啥人啊!值得韩保长远接近送的。”
韩保长惊魂未定地回到韩家大院,他小孙子举着一个马粪蛋子跑了出来,嘴里喊着:“爷爷,爷爷,你看!”
韩保长把全家人都召集到一块,再三嘱咐,这件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有了奶羊,榆树不敢久留,牵了羊急匆匆往回赶。走近迷魂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敌人的封索好像更严密了,巡逻的队伍像游魂似的来回游荡。榆树瞅准空当,牵着奶羊钻了过去。不想,奶羊咩地叫了一声,惊动了巡逻的警察。一群警察吆喝着冲了过来。榆树急着回去给孩子喂奶,不想惹麻烦,一只手抓住奶羊的两个前蹄,一只手抓住奶羊的两个后蹄,把肥硕的母山羊往脖梗子上一担,仿佛围着个山羊围脖,奶羊咩咩地叫着却动弹不得。榆树放开大步,一溜烟没了影。
一个警察胆颤心惊地说:“那是什么怪物,听叫声像是羊,长得又那么高大,跑起来一阵风,会不会是活见鬼了。”
榆树把奶羊弄回草龙泡。正抱着山崽抹眼泪的八门子媳妇大喜过望。她让榆树把奶羊牵到屋里,没有奶嘴儿,直接把山崽抱到奶羊的肚子下面,把奶羊的□□放进山崽的嘴里。山崽立刻不哭了,用力地吮吸起来。婴儿的吮吸触动了奶羊的母性,一直不老实的奶羊竟然老老实实地让孩子吃奶了。奶羊的奶水原本没多少了,经山崽不断地刺激,奶水竟然又旺起来。
山崽有奶吃了,榆树和二嫂都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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