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之清

　　小白愣了愣，低下头没有反驳。
　　寂无意扯了扯嘴角，心中了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白的担心是正确的，莫梨很快就苏醒过来，她正想悄悄逃离，却发现寂无意也守在门口，心中顿时燃起怒火，不顾自己的计划，推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带着指责的口吻问道。
　　“小白姑娘托我在这里陪着她。”寂无意冷静地回答。
　　“思远呢？”
　　“去收服蜚了。”
　　莫梨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惊讶地看着寂无意，说：“你疯了吗？你就不怕她会受伤？”
　　寂无意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有清让守护着，不用担心。”
　　莫梨听到这话更加生气了，大声叫嚷道：“寂清让能守护什么？他一个孩子受伤了怎么办？”
　　寂无意刚想开口解释，莫梨狠狠地瞪了一边的小白一眼，低声恐吓道：“如果他们两个人出了什么意外我唯你是问。”
　　说着，莫梨跑了出去，小白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被寂无意拦下了。
　　“随她吧，”寂无意轻声说，“我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莫梨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了蜚的行踪，她匆忙跑了过去，整个大街都是她急切的脚步声。
　　“她不知道清让是帝江？”寂无意轻声问道。
　　小白愣了愣，茫然无措地说道：“可能吧，我没有和她说过。”
　　寂无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安思远并不知道莫梨为了她的安危骂了寂无意和小白，她的精力基本都已经快耗尽了。因为经验不足，错过了许多时机，她无法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只能尽量避免自己受伤，斗争陷入僵局。
　　寂清让和穷奇看得有些发困，时间太长，半根麻花都已经吃完了。寂清让觉得有些口渴，让穷奇给他打些酒来。
　　穷奇指了指自己，确认道：“你让我给你打酒？”
　　“你不是在外面嘛。”寂清让坐得有些累了，躺下身子舒服地长呼一口气。
　　“你真的很烦，你知道吗？”穷奇皱了皱眉，这个表情很少见，寂清让不由得笑出了声，在他的印象中，穷奇经常带着若有若无的诡异笑容，或者像死人一样僵硬铁青，从来没有对什么事情发自内心的厌烦过。这么一想，寂清让就觉得逗耍穷奇还是挺好玩的。
　　“快点，渴死了。”他笑着催促道。
　　“你自己不会变啊？”穷奇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每说一个字就向寂清让用力扔一个石子。
　　“我今天太累了，想不出好的酒香味。”寂清让煞有其事地回答道。
　　“那就别喝，老子今天连一个人还没杀呢，手痒得狠，我怕我过会大开杀戒，酒没给你弄来，血倒是不少。”穷奇低声说道，他越生气越平静，声速越慢，这点寂清让是知道的，然而寂清让并不担心穷奇会生气，甚至还觉得有趣。
　　“你现在不是只吃坏人了吗？”寂清让记得穷奇为了避免天界追捕的麻烦，稍微转换了一下思路，从什么人都吃变成了挑选坏人吃。
　　“你再逼我我可就说不准了。”穷奇恶狠狠地回答。
　　寂清让叹了口气，突然开始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活着越来越不容易了，想吃的东西吃不到，想喝的东西也喝不到，天气越来越冷，空气也这么潮湿，好像要下雨一样。好无聊啊，活这么长时间干嘛呢？这世界也没什么变化，想死也死不了，也没有人关心。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更凄凉的是连大醉一场都不可以，一壶美酒……”
　　“够了！”穷奇大声叫嚷道，“烦死了！帝江你真的是烦死人了！我今天不杀了你的。”
　　说着，穷奇站起身，伸出手作势要了结了寂清让。
　　“住手！”一声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一声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不自觉地循着声音望去。还好安思远听出了这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声音，知道是莫梨过来了，趁蜚转头去看的时候快速念动咒语，总算将符咒贴到了他的眼睛上。她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兴奋地跳了起来。
　　穷奇吃了一惊，来回打量着安思远和莫梨，一脸的迷茫。
　　莫离看到安思远没事，反倒是寂清让被困住了，便立刻冲上前去。
　　“你不许伤害他！”莫离大声喊道，毫无畏惧。
　　“我伤害他又怎样？”穷奇也禁不住笑出声来，被帝江挑衅也就算了，现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也敢来他的面前指手画脚。
　　“你把他放了，我可以任你处置。”莫梨毫不犹豫地回答。
　　寂清让没有想到莫梨会来，甚至不顾自己的凡人之躯保护他，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保护，不由得感到心里一暖，手足无措间，倒显得有些呆滞了。
　　穷奇眯起了眼睛，看了看寂清让，寂清让难以置信的表情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怎么，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吗？”穷奇好奇地问道。
　　“当然。”莫梨回答道。
　　穷奇听到莫梨的回答，对两个人的关系萌生出了暧昧的想法，他想着也戏弄一下寂清让，便顺着莫梨的话说：“好啊，那你走过来。”
　　莫梨二话不说大跨步走了过去，安思远慌忙叫住了莫梨，让她不要靠近，不知道该怎么和莫梨解释。莫梨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向前走着。
　　正在这时，寂无意和小白突然出现在安思远的身边。
　　“没事吧？”寂无意没有去管莫梨，笑着摸了摸安思远的头，柔声问道。
　　寂无意的声音像是冬日的暖阳一样让她浑身舒畅，安思远的注意力瞬间被寂无意吸引了过去，一直紧绷的弦也松懈下来。她指了指莫梨，寂无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管理睬。安思远便放下了心，知道有师徒俩在也不会出什么危险，开始向寂无意倾诉起自己刚刚打斗的场面，得意地展示自己的成果。
　　小白没有想到穷奇会在这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正想叫莫梨回来的时候，穷奇突然像闪电一样冲向莫梨，电光火石间，小白害怕地捂住了双眼，只能听到耳边突然传来众人的惊呼，喊却不是莫梨的名字。
　　穷奇再一次被承影剑甩了出去，只不过这一次，承影剑保护的人却不是寂清让。
　　穷奇自己也倍感意外，他本意只是吓唬莫梨一下，却没想到承影剑会突然出现，护住了莫梨。他立马转身回看，自己一开始囚禁寂清让的铁钉没有了承影剑的阻拦，尽数刺进了寂清让的体内。每一个铁钉都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两指宽的窟窿，从里面汨汨流出鲜血来，瞬间染红了他的衣服，在地上汇成一条小流，逐渐向远方蔓延。寂清让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面无表情地低垂着头。
　　寂无意率先反应过来跑了过去，施法取出了寂清让体内的铁钉，又将他浑身的伤口都治愈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声唤他的名字。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明明这些事情寂清让自己也可以做，但铁钉刺入寂清让身体的那一个瞬间，他的心猛地一缩，恨不得受伤的人是他自己。
　　安思远和莫梨也迅速跑了过来，小声询问寂清让的情况。寂清让没有回答，低着头看向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穷奇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满怀愧疚地挠了挠头，小声念叨着：“怎么回事？承影剑怎么说走就走了？”
　　承影剑也意识到自己酿成了严重的后果，小心翼翼地移到寂清让的眼前，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祈求他的原谅。
　　寂清让一眼不眨地看着承影剑，仍旧不为所动。
　　寂无意虽然知道寂清让身体并无大碍，还是仔细检查着寂清让的身体，一遍遍询问是不是很疼。见寂清让从头到尾都不说话，便清声解释道：“承影剑原先是思远的法器，刚才一定是把莫梨和思远弄混了，才会弃你不顾去守护莫梨的。”
　　“我的？”安思远吃了一惊。
　　寂无意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啊。”
　　听了这话，寂清让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寂无意缓缓眨了眨眼，眼睛轻轻有些泛红，显得乖巧又可怜。寂无意的心又被狠狠揪了起来，疼得手指都跟着颤抖，想到近日寂清让听话的表现，没来由觉得有些愧疚，刚想说些什么，寂清让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隐隐渗出血红的微光，整个身体散发出巨大的妖气，即便是寂无意都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寂清让缓缓站起身来，拿起面前的承影剑，递给了安思远。
　　“干嘛？”安思远不解地问道。
　　“还给你。”寂清让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不，”安思远连忙摆手，躲到了寂无意的身后，探出头拒绝道，“它是你的。”
　　“我不要了，”寂清让轻声说道，用手指轻轻滑了一下剑身，上面的“鸿”字瞬间消失了。他向前走了一步，递到安思远面前，“还给你。”
　　安思远还是摇头，不肯接下。
　　“最后一遍，不要我就毁了它。”寂清让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听到这话，承影剑立刻剧烈抖动起来，想要挣脱寂清让的手。寂清让稍稍使了些力气，承影剑立刻消停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安思远愣住了，看着寂清让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只好求助地看向寂无意。
　　寂无意并没有顾及到安思远，只是静静看着眼前陌生的寂清让，心中五味杂陈。他们两个人虽然相处了八百多年，一直以师徒俩相称，却总是存在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不曾真正了解过彼此。没想到在这一刻，寂无意突然有了完全懂他的感觉。
　　“我数到三，”寂清让缓缓地说道，“一……”
　　安思远慌了神，用力扯了扯寂无意的胳膊，寂无意回头看了看安思远，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伸手接过承影剑，递给安思远，说：“拿上吧。”
　　安思远犹豫着不想去接，承影剑突然又跳起来飞向寂清让，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
　　寂清让一眼都没有再看它，缓缓走到莫梨面前，轻声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我……”莫梨看了看寂无意和安思远，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是帝江，”小白轻声对莫梨说，“寂清让早就死了。”
　　莫梨愣住了，瞪大了双眼看着小白，惊讶地说：“你说什么？”
　　“你不是知道的嘛，”小白也感到有些委屈，“寂清让早就死了呀。”
　　莫梨没有反驳，她当然知道寂清让早就死了，可是她以为寂无意当了天帝以后又想了些其他的办法复活了他的儿子。
　　寂清让眯了眯眼睛，心下了然，知道大概是因着自己的名字和长相错认成了他人，还好他本来就不敢相信会有人不顾自己的安危保护他，不然又要失望了。
　　“不要再认错了。”寂清让轻描淡写地说道。
　　穷奇向前走了几步，想要问候一下寂清让，担心寂清让不理睬他显得尴尬，又退了回去。他的动作很小，却还是被寂清让注意到了。
　　“今天我临时有事，改天去找你。”寂清让揉了揉眼睛，他还记得承诺过的荷花酥。
　　“什么事啊？”穷奇下意识问道，很快又想打自己一个嘴巴，这显然是寂清让随口的托词，自己还当真了。
　　没想到寂清让却轻轻扬起嘴角，像小孩一般笑弯了眼睛，说：“我朋友来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蓝光，光芒渐渐退散，浮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正是赴约而来的江城北。
　　“好久不见。”寂清让走上前轻声问候道，仿佛刚刚的不快都是幻象。
　　“你果然在这里！”江城北背对着众人，看到寂清让兴奋地叫了起来，“我去了梨花谷，一个人也没有，我猜李兄应该也给你们写了信，就来这里试试运气。”
　　寂清让摇了摇头，说：“我们没有收到信，只是来这里收服蜚的。”
　　“蜚？”江城北愣了一下，四处去寻找蜚的身影，这才看到一旁的众人，他刚想打招呼，却在看到小白的一瞬间僵直了身子。
　　“秋……秋榓？”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一样，
　　小白，也就是秋榓，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江城北。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江城北，知道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里，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江城北面前，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完全不受控制，眼睛也无法从江城北的身上移开。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明明很害怕见到江城北，甚至拼了命的逃离躲避，可是在见到他的瞬间，心却突然安定下来，仿佛这一刻她期待了很久一样。
　　“先回去吧，”寂无意建议道，带着众人回到了破庙里。
　　大家或者坐着或者站着，彼此都无言以对。
　　“拿出来吧。”寂无意对莫离说道。
　　莫离轻叹了口气，竟突然施法，从体内取出一把发着浅白色的微光的折扇，正是老君赐予寂无意的法器─太乙扇。
　　太乙扇知过去未来，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呈现出来，这段尘封了千年的往事，终于彻底展露在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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