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

　　又过了数日，队伍行至渑池。
　　行军至今，将士皆已有些疲惫，粮草马匹也需要补给更换，故而参军下令在渑池休整一日再出发。
　　几位文官在帐内整理这二十来日的所记录的稿纸，小宝则在帐外头喂他的小马。
　　这队伍里的士兵对这个少年颇是好奇，原先以为是探子，后来又成了王大人的弟弟，如今更是随队伍一起出发，又无官职，真不知是何来头。
　　“喂，小公子，你真预备同我们一道去边境？”一个士兵搭讪道。
　　“嗯。”小宝点头，“我和我哥哥一起。”
　　“你不怕打仗？可是会死人的。”
　　小宝摇头，“不怕，我要和哥哥一起。”
　　士兵失笑，“你怎么这么黏你哥哥？”
　　小宝丝毫没有觉得这是取笑的话，认真赞同道：“嗯，我黏我哥哥。”
　　一众士兵皆是一愣，而后大笑起来。
　　小宝也跟着他们笑，觉得行军虽苦，可是比关在方府大院里有趣多了。他想，应该带小猫儿来看一看，也带太子来看一看，这世间这样大，真应该多看看它的美丽。
　　而此时的小猫儿跪在二少爷的房门前，无声哭泣，祈求他的原谅。
　　二少爷已经好几日没有理过他了，虽然没有处罚他，但光是冷冰冰的表情就已经叫小猫儿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他给二少爷泡茶，二少爷看都不看；他给二少爷送粥，二少爷连屋都不让他进了。
　　小猫儿夜里蜷缩在床上，咬着嘴唇流了一整晚的眼泪。
　　他知道，二少爷喜欢小宝哥哥，二少爷生气他帮助小宝哥哥逃跑去追王大人。
　　可小宝哥哥是也他的救命恩人，他想要帮助他，也不想惹二少爷生气。
　　小猫儿跪了一整天，房门依然紧闭着。
　　他膝盖都麻了，整个人摇摇欲坠，呜咽道：“二少爷，二少爷……”
　　屋内的方晏明紧握着拳头，对这个小孩儿又气又心疼。
　　纠结许久，他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二少爷！”小猫儿立刻抬起头来，脸上拖着长长的泪痕。
　　“起来。”
　　“二少爷，我不敢了，我错了，你别不理我，二少爷……”小猫儿抱住他的腿，呜呜哭泣。
　　方晏明：“……”
　　他岂能不怪小猫儿擅作主张，然而事已至此，他再怪也无济于事。
　　“先起来。”
　　小猫儿犹豫地看他一眼，松开了手，咬牙预备站起来。然而跪了一整日的膝盖早就失去了知觉，才一动就往旁边栽去。
　　方晏明眼疾手快地接住他。
　　小猫儿嘴一瘪，又想哭了，但努力将眼泪忍回去。
　　方晏明对着他发白的小脸蛋，瘦削的小身板捞在怀里像是没有重量一样，他忍不住叹气，将人打横抱起来，走回房间放到自己的床上。
　　“二少爷！”小猫儿惊慌道，这可是二少爷的床啊。
　　“别乱动。”方晏明道，嫌弃他的裤腿检查，膝盖果不其然已经淤青红肿。
　　“嘶……”小猫儿疼得抖了一下。
　　方晏明摇头，再有火也暂时发不出来了。他起身去柜子里取来常用的药酒，坐到床边，拔了塞子，倒了一些在手上，用手掌温热了，捂上小猫儿的膝盖。
　　小猫儿疼得直抖。
　　方晏明道：“忍一忍，要揉开了，不然膝盖要坏死。”
　　小猫儿点点头，比着更疼的痛苦他都经历过，咬咬牙还是能抗住的。
　　尽管方晏明已经放轻了动作，小猫儿的身子还是不自觉地颤抖，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方晏明看他极力忍耐的样子，忍不住道：“真勇敢。”
　　小猫儿抬起头，终于又看到二少爷温柔的样子，心里一酸，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二少爷……”
　　方晏明叹气。
　　小猫儿讨好地凑近了，哀声道：“二少爷我不敢了，你别不理我……我没有亲人，小宝哥哥也走了，你不理我，我比死了还难过……”
　　方晏明对这个小孩儿不是半点感情也无的，虽然一开始收留他只是为了吸引小宝，但相处的日子长了，小孩儿的好他是看在眼里的。这几日故意不理会他，确实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但把人折磨成这副可怜样子，方晏明心里也不甚好受。
　　他摸摸小猫儿的头，没有说什么。
　　小猫儿抱着自己的双腿，贪恋着停留在头顶温热的感受。
　　王焯殷结束了文书的整理，出得帐来，便看到小宝和一群士兵在玩扳手腕。
　　小宝哪里抵得过那些常年训练的人，扳一个输一个，却一点也不气馁，反而玩得兴致勃勃。那些士兵喜欢逗他，先是故意放水，让他以为要赢了，然后猛地发力，将他扳倒。
　　“啊！”小宝惊呼一声，手腕又被扳倒了。
　　他毫不在意地擦擦脸上的汗，笑嘻嘻地道：“还来！”
　　“小宝。”王焯殷笑着走过去。
　　“蜀蜀！”小宝看到他来，冲他招手，“我在玩扳手腕！”
　　“哦，好玩吗？”
　　“好玩！”小宝鼻尖上还冒着细碎的汗珠，一脸兴致盎然。
　　“王大人。”士兵纷纷向他打招呼。
　　王焯殷和善地笑笑，对于这群即将奔赴沙场保家卫国的士兵，他内心由衷地尊敬。
　　他掏出汗帕给小宝擦汗，“还玩吗？”
　　“玩，蜀蜀你玩吗？”
　　“我看你玩就好。”
　　“嗯。”小宝点头，“可我一局都没有赢。”
　　“那就下一局再赢。”
　　有了蜀蜀的鼓励，小宝顿时雄心勃勃，伸出手吆喝：“再来！再来！”
　　士兵嬉笑着，出来一个人同他握住手。
　　小宝严肃地盯着相握的手掌，嘴巴抿起来，神色认真地像在做一件大事。
　　“预备，开始！”裁判发令道。
　　小宝卯足了劲儿，嘴里还发出“嗯嗯”的声音。
　　对面那人不免好笑，作势扳了几下，便就势输给了他。
　　小宝高兴地大喊：“我赢了！我赢了！”
　　王焯殷自然看出对方让贤，笑笑道：“嗯，小宝赢了，真厉害。”
　　二人边说笑边回帐篷。
　　小宝跳到床上打滚，“好快活啊！我喜欢这里！”
　　王焯殷失笑摇头，少年心里尚且还装不下国仇家恨，只以为这是一趟辛苦的旅程，能够逃离一方宅院，叫他感到自由快意。
　　“蜀蜀，我们到哪里了？”小宝问。
　　“这里是渑池，渑池之会的渑池。”
　　“渑池之会？”小宝仰起脸认真回忆。
　　“和氏璧的故事还记得不曾？”
　　“记得！”小宝跳起来，得意把故事讲述给蜀蜀听：“从前有个人叫赵王，他得到了一块和氏璧……”
　　磕磕巴巴讲完故事，他眼睛发亮地望着蜀蜀，等待他的表扬。
　　“讲得对了。”王焯殷道，“这里就是蔺相如命秦王击缶的渑池。”
　　“渑池，渑池。”小宝在床上滚来滚去，念了好几遍，忽然爬起来道：“那这里是不是有个大池子？我想洗澡蜀蜀！”
　　王焯殷哭笑不得。
　　好在他们驻扎在渑池城外，又有一日可以休整，王焯殷便带他进城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吃一顿好的。
　　小宝兴奋坏了，就他和蜀蜀两个人呢！
　　从军营出来，他一路都哼着歌，过城门时，还高兴地对守城将士打招呼。
　　时候尚早，王焯殷先带他到澡堂沐浴。
　　这里虽已少见胡人，但竟也有个小澡堂，二人进去时，因是上午，里头倒没有旁人。
　　小宝还没有泡过澡池子呢，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好大呀，都是我们的吗？”
　　“当然不是，只不过现在没有别人用。”王焯殷道，“快脱了衣物进去吧。”
　　小宝三下五除二扒掉自己的衣物，蹦进了池子里，溅出一大滩水花，池边的王焯殷都被淋湿了。
　　“哈哈，真好玩！”小宝在池子里跑来跑去，“蜀蜀，快下来！”
　　王焯殷笑笑，脱了外衫，只留一条亵裤，踏进了池子。
　　小宝浑身都光着，扑腾了好一会儿，才游回蜀蜀身边，扬起笑脸看他。
　　“舒服吗？”王焯殷问。
　　“舒服！”小宝点头，“蜀蜀，我给你擦背吧。”
　　“好啊。”
　　小宝于是来到他背后，拧了毛巾卖力地给他擦起背来。小时候他也这样帮爹娘擦过，之后后来他长大了，爹娘泡澡的浴桶装不下他了，他才没有再做过这样的事。
　　蜀蜀的背有些瘦，但很宽，小宝边擦边想，他小时候在蜀蜀的背上睡过呢。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蜀蜀的脖子，光洁的肌肤贴在蜀蜀骨骼分明的背上，他呢喃道：“蜀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