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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子心深无底踪
这是一个繁华似锦的年代,较之元朝末年风气更加开放,百姓富裕,国力也较后世历代更为强劲。若不是隋炀帝横征暴敛,妄图造一个空前盛世而不与民休息,端的不会如此。
其时有二十八路诸侯整合扫荡,六十四路烟尘蜂拥而起。至今仍成气候的虽已所剩了了,却一个个都有着匹敌隋王朝的能耐。坐拥长江黄河交割界硕大蓝图的是接过翟让瓦岗军的李密;黄河以北有最具威势的河北□□霸主窦建德;过了豫章的长江沿岸均由杜伏威掌管,称江南道大总管;荆南一带,有好以妇女儿童之肉犒劳三军的“食人王”朱粲;其余又有巴陵萧铣、朔方梁师都、东海李子通、马邑刘武周、洛阳王世充、山东徐圆朗、吴兴沈兴法。这一个个披着人类面孔的天上星宿,真如河汉星辰般淬于大隋的一片顶好河山上。
杨广大梦江南好,却未思及它终南山上一硕鼠,不曾有那命数。一朵琼花未见,能否从扬州突围已成未定之天,名义上仍端坐大隋龙庭,实为宇文化及之股掌。而这些势力中又以瓦岗军声势最为浩大,大魏五虎尽皆良将,魏征、徐茂公实乃王佐。
而在山西,暗地里尤有一头蠢蠢欲动的老虎,享有整个太原的民众基础,予朝中遍布人脉恩惠。天下人皆是以为“杨花落、李花开”正要应在荥阳李密亦或李子通之流身上,不料四明山上一双擂鼓瓮金锤,让世人猛然警醒这李姓的真正归属。锤所及处,各路反王声声便是七零八落,无人可免,无人可防。这盖世的杀星,正是太原李家的第三个儿子,秀宁口中的愚笨弟弟,李玄霸。
“二……二…二,二嫂子,怎么还在这…烧……烧水端盆?陪…陪我出去玩儿啊!”被吓破了胆的十八国反王又哪里知道于他们眼中的盖世杀星,说到底不过是个一心玩耍,甚至神智有些不清的枯瘦少年。
这位西府赵王身缠铁索,锁链末端系着颗一人多高的铜球,却丝毫不影响走路,他“哐啷哐啷”的朝着一个清秀身影奔行。只是苦了李府的泥瓦匠,想来明日又要将后花园的泥石板翻修一遍。
观音婢自嫁入李家后,日渐清瘦却越发灵秀。她捏起帕子擦拭脸上烟灰,不无担忧的叫道,“三弟可别再要乱跑了,到时父亲又要骂了。你且好生呆着,二嫂做饼子给你吃啊。”
李玄霸颇有不满的抓起链条将随身铜球拖行数米,抡出震天的响声,叫小院内弱不禁风的花草摇曳震荡,好一会儿他才气苦的道,“吃…吃……吃龙肉。”
“啊?”满院丫鬟仆人尽皆吓愣,远比遭受习以为常的地震还惊愕。
却听那李玄霸接着说,“吃…龙肉都没味道。”
观音婢不噤不怕的凑过去,一指头点在李玄霸脑瓜上,嗔道,“三弟真是好口福,连那等稀罕物都品尝过吗?此仙界佳肴,你竟还嫌弃。”
李玄霸傲气十足的回答,“天…天天夜里做梦都吃。什么龙啊虎啊虾啊蟹的,全……部进我肚子,都……都是一个味儿,不好,不咋地。”
“是因为你在梦里啊,咬不到真真切切的食物,当然没有味道。”观音婢掩嘴发笑,指着两人面前铺排开来的物事道,“这炉烧饼马上就好了,我要给各房送去,你先尝一个,下一炉整炉都是你的。如今娘亲刚殁,可不能多生事端,你在旁好生等待,不许乱跑。”
李玄霸抓了个半生不熟的烧饼含在嘴里,装出一副倍有滋味的模样说,“知道……知道了,二嫂子最,最贤妻良母了,娘生前就尽说你的好。将…将来,我把二哥干掉,也娶二嫂子。”最末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得出奇的顺溜。
“三弟。”观音婢薄怒道,“你听好了,要是敢伤害你二哥,或是让任何人伤害了他,嫂子我也活不成。”
李玄霸立马精神爽逸的“领会”道,“原来二嫂子和二哥是…是……是同一条命。二嫂子放……心,玄霸…绝……绝不会让别人动二哥一根汗毛,包…包在我身上。”
观音婢巧笑着给他换了一张熟透的饼,又叮嘱他别再破坏家里的路面了。这才把饼和其它糕点装盘整齐,一步三回头的往府中各院分发吃食去。
要知她的劝导时常也是不灵的,玄霸做事从来随心而至,一时兴起什么鸟事都干得出来。好在他自第一眼见到观音婢起便对她有了好感,也就趁着这点,观音婢偶尔能给这位“浑”三弟灌输点正确思维。
“看来我来得极不是时候,可是为何我每次在府中见你,你都忙里忙外的伺候这些身份并不比你高的人哩?”观音婢脑后,一阵熟悉的声音令她心头灼热起来,她翩然扭身,那人正在取笑,“莫非你本性便是如此。”
为欣赏眼前清丽脱俗的容颜,观音婢不在乎被轻笑几句,喜笑颜开的道,“师姐姐好久不见,婢子正要派人约你,你就不期而至,可真让人想得紧。”
正是初春万物迎芳之时,李府屋檐之上迎来的却是将这一切比了下去的柔美人物,白衣胜胜,玉颜展展,慈航静斋圣女师妃暄是也。那一举手一投足,纵使再严厉的法官也不忍苛责她不告而入的唐突之罪。
师妃暄身子轻轻在院落一角立定,动听悦耳的道,“让妹妹朝夕相盼,是妃暄的错。可你丈夫知不知道你在为他谋划着天下,这般巧媳妇风范你要保持到什么时候哩?”
观音婢的眼神变作不同于以往的精分,脩的答到,“造势已经足够,就等李秀宁嫁给柴绍。有了柴家不惜一切的财力支持,战马粮草全不在话下,到时可趁着隋炀帝大军未归,李家反旗一举,必能夺下长安。顺势平定西北,得陇望蜀,戴月披星,围洛阳而图中原。”
师妃暄白衣飘飘的身形款款走来,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圣洁之感,容貌本也不俗的观音婢到她面前便算村妇一流。目不转睛的将被一摞果盘遮掩了半张脸的娇俏人儿盯着,淡淡道,“看你端着糕点讲这些家国大业,便觉得你心里身上的不是同一个人。而今天下尚未大乱,炀帝尤在赏花,你又帮李家绸缪到座登龙位的地步了,不觉得早了些?”
“凡事多往以后想想,事事都不嫌早。”观音婢作虔诚状,诚心祈愿,“愿天下早日太平,我也好早些挣脱这个皮囊。”
师妃暄侧身斜立,疑问,“说这个皮囊,是要回复你阴谋算计的本性吗。此次前来是为告诉你,邪帝舍利的具体位置我已知晓,出于师门的考虑我要前往将之毁去。李世民既有着人皇之气,我想是否该让他接触一下这颗舍利。”她有着师门重责,又潜行而来久留不得,于是低下头两人之间耳语了一阵子。
“争取邪帝舍利?”观音婢与其商量好后同意到,“好,我会让相公尽快赶去,不过料来也不会有什么进展。最重要的还是寇仲那行人,世上会长生诀的就那两个,究竟能不能找回我记忆里模糊的东西,还是得靠他们。”
“长生诀真能帮你恢复记忆?你失去的到底是哪一段记忆,我倒觉得你记性毫无问题啊。”师妃暄美眸闪着夺人心魄的异彩,光是求疑的神色都叫人颤着心尖尖。
观音婢解答到,“这底下的世界里,总要有一个明白人。”
“你说话玄而又玄,连我修道之人都时常不懂。”师妃暄心境明朗,并不求甚解,转而道,“我不在你这儿多耽搁了,要和子陵速速赶去蝙蝠洞,趁着消息未传开之前看看能有什么收获。”
“关系还没进一步,就子陵子陵的,你嫁给他了吗?”一手搭上师妃暄欲要退去的肩膀,观音婢满口揶揄。
“你明明知晓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嫁人的,和他的关系发乎情止乎礼,再也不可能更进一步。”
“不能嫁人怎么了,谁道不能嫁人就不能相爱?”观音婢神神秘秘的反问,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囊,又抽出一个线头说到,“拿着,这被我称为姻缘绳。你呢,趁着那个徐子陵不注意的时候将一头绑在他腕上,另一头系在自己手上,两头都系上之后它就会瞬间消失掉,从此徐子陵就对你死心塌地啦!”
师妃暄举头凝望无痕的蓝天,缓缓摇头,“顺其自然吧。这小孩子玩意儿,焉能信得。”
“我还会糊弄你不成?”观音婢硬将红线塞到师妃暄手中,口不择言到,“三千年交情连这都不信我。”
师妃暄古怪的平视对方,相问,“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观音婢自觉失言,灵机套上两句禅语道,“一花一世界,一宿一常年,你我交心,时间多少可不必去算。世人所仰慕的师仙子既要扯一段感情玩玩,就别要弄得劳心劳肺。总之我说这姻缘绳有用,断不会骗你,你拿去用过就明白。”
师妃暄看着线条上醒目的鲜红,施施然曰,“你该知道,我收下你这条红绳便证明我情根已种、仙心已乱,许是不能再保持剑心通明的境界了。世俗嫁娶由来也不属污秽,那便再进一步吧!”她握红线的手掌合拢,不作告别,一步跨出已飞了起来,果是要从屋顶离去。
看她这般随意,观音婢气恼道,“别急着走啊,接吾弟一锤子先。”
师妃暄闻之,脸色剧变,娇嗔着留一句,“我是怕了他啦!教会徒弟没师父,下次再也不上你当了。”
“唉,感情。”观音婢目送那白衣仙子离去,低下头又看盘中糕点,于她眼中这一个个一块块都变作遍布棋盘的棋子。她拿起一个一口吞了,自言自语说,“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好利用啊?凡尘历练不过如是,看来在三十岁以前,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在地上留下一串四出五进的脚印,慌急慌忙的一房房随叫随到,“大嫂,婢子再也不会把点心送晚了,你可别怪家里的仆人,错不在他们。”
“三弟,吃烧饼啦。这次,是龙肉馅儿的哦。你不是时常做梦的吗,你那梦中是否还梦到世民哥哥化身为龙的啊?”观音婢声声呼唤,让李家的妇孺龄童们在失去窦夫人这一精神支柱后再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又或许反是在他们间本就不太和睦的亲属牵绊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太原距离藏有邪帝舍利的邪王墓实在近得很,若放现代,快递都懒得派送,自己出门拿就好了。一些人不知道先下手为强,即使暗地得了消息也不敢冒然来取,实在是取了邪帝舍利也不明用意,只会成为武林众矢之的。
而荆棘本就知道藏于蝙蝠洞的这颗邪帝舍利是个假的,却偏要去往墓中留下李秀宁到此一游的字迹,那便谁都会认为邪帝舍利确在其手,太原李家必被正邪两道扰得不厌其烦,她就趁着人心惶惶时潜入藏有真正邪帝舍利的杨公宝库将之收刮一空。倒时李阀的天下自是不再,而李秀宁的锦绣河山将凭空崛起。
可她对这些都还不太在意,上路前几番问及,“擅自离开飞马牧场真的可以吗?”
李秀宁歉然道,“马匹的买卖都已经有了定论,既捎信给了红拂,那么她三两日内必会把余下的手续办成。而且再留下来,你有信心面对寇仲吗?”
“多帅啊,为什么没信心?”荆棘苦闷的反问。
李秀宁知道插科打诨实际上连她都未必是自己体内这一位的对手,终于投降道,“荆姑娘,我承认是我没信心好了。”
蝙蝠洞所处的奇山,地势平坦,没什么峰峦峭壁,但气势滂湃,山顶被烟云簇拥,半山流云如带,让人徒生出下一刻就会有仙子从彩云之间陡然冒出的错觉。此仙侠美景,想来孙悟空的傲来国花果山也不外如是。
荆棘按着李秀宁指点找到了洞穴入口,从高山仰止间一下探身入阴森恐怖的蝙蝠聚集地,浑身都不自然的哆嗦起来。
在洞窟中饶了半日,莫说邪帝舍利,邪帝舍屁都未闻到一个。一对对红眼在头顶悬挂,荆棘心中不止的默念:千万别吸我的血,你们以后入了轮回,我帮各位蝙蝠大爷完成遗愿啊。脚底下一拌蒜忽而踩到什么,几块石壁“咯咯嗝”响了几声,来时的路竟也不见了。
“你一人来此看来是犯了大忌,”李秀宁显出的身形倒是在黑暗中给了荆棘一点光亮,她魂魄四处游走片刻,也未找到绕出去的门路,“这蝙蝠洞内处处透着诡异,许多都是鲁妙子大师留下的玄奥机关,我当年并未深入此穴,明知此处存放的邪帝舍利是假非真,原以为不会有这许多机关。如今进退维谷,实在死的可笑。”
荆棘撇嘴说道,“好像要死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大姐。”
秀宁噗哧笑道,“可能也就是饿上几日,几日后来的第一批人若是陵少还有寇仲那些,你就能出去了。运气不好碰上阴后祝玉妍……啊呀,你运气不会这么差吧?”
荆棘恨不得抱怨一句:就有这么差,出门没带人品,死相铁定惨兮兮来着。还来不及说出口,一抹白光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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