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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前尘(下)
安辰看着眼前这张薄薄的纸。虽家世清贫,可亏得母亲拼劲全力让她读书,自然不会不认得上面写了什么。
“家父日前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陵州城北盐商李员外。”
安辰头脑发着懵,她出生在小小的安家村,这辈子来过最大的地方便是此时身处的安平县城。陵州?只是个存在于书籍和夫子口中的地名。更别提什么城北盐商李员外——听名号,该是比她们村里的安财主富庶的多……的多。
“李员外新近丧妻,行年四十四……”
安辰不自觉皱了皱眉,小声嘟囔:“四十四……”
“公子想的不错,”林眠因唇角挂着笑,眼神平静的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李员外比家父虚长三岁。”
什么?那不就是要嫁给一个新丧妻的老头子?!还是眼前这样一个如花似玉,正值青春的大好女子。
林眠因细细观察,将对面人神色全部纳入眼底,半响,莹玉指尖轻轻点在婚书男方姓名处——那里此刻还是一片空白:“是以,我想请你假扮我的夫君。”
“啪嗒”一声,安辰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她猛地站起身,长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脸色煞白:“小,小姐莫要开玩笑!”
林眠因不慌不忙取出帕子,擦拭掉落裙摆之上的几滴茶水。
“不过一桩交易,事成之后我必有重金酬谢,公子……或者我该唤你安姑娘,何至于如此慌张?”
“你,你你……”
安辰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却不敢直接指向林眠因,无意识的抬起后又急急忙忙落下,局促的抓着衣摆:“小姐此话……何意?在下,在下不懂……”
林眠因盈盈起身,一步步缓缓行至安辰面前。安辰下意识后退着,直至后背抵上冰冷的墙面,退无可退。
下巴被人轻轻挑了起来,一股淡淡的馨香钻入鼻端,一时分不清是牡丹还是茉莉,抑或二者皆有。
“我是在帮你,姑娘不是急需银两为娘亲看病么?眼下我便可先付你一百两,权当是定金,如何?”
一百两?!莫说给娘亲医治眼疾,便是带她离开安家村来县上过活,也足可支撑个三载有余。不是泼天的富贵是什么?
安辰心脏狂跳,似是要冲出胸膛来。
“我……在下不知,小姐究竟有何……意图。在下……一介乡野村夫,万不敢……高攀大小姐。”
林眠因清浅一笑:“明人不说暗话,方才我途径窄巷,无意中听到了姑娘和舅舅的谈话。”
“姑娘放心,”林眠因放开安辰的下巴,转而轻轻握住她的手:“此事我绝不会说与旁人听,只要你答应,我们往后便是一家人,自当合舟共济,荣誉与共。”
安辰仿若被雷击,耳朵里嗡嗡作响:为何,她和娘亲死死坚守了二十年的秘密,竟在短短半日之内被两人毫不留情道破——其中一个甚至还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何为晴天霹雳,此刻是也。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有事……”
安辰着急的想要挣开林眠因的手。那只手分明异常柔软温暖,却让她如触铁烙。这个提议简直太疯狂!她此生从未设想过跟豪门大户扯上关系,更遑论是做大小姐的夫君,还是假的!
“林小姐高门贵女,在下……我,我不敢高攀……”她结结巴巴地说,额头沁出冷汗。急急抽出手来,就往门外走。
“那你娘呢?你情愿眼睁睁看着她有病却无钱医,日日陷于病痛当中?而你原本有机会,救她出这苦海。”
“我……我……”安辰嘴唇颤抖,握住门框的手亦是抖得不成样子。
只要点点头,娘亲的眼疾便可医治了。
只要同意下来,此行便可满载而归。
可,事情怎会真的如此简单?
倘若她另有算计,此刻所说全是陷阱,只乖乖等着自己走进去呢?
倘若有一天身份曝光,众人不光知道了这桩交易,更知晓了竟是两个女子喜结连理,做出如此有违天理之事呢?
那时候,身为豪门贵女她自可甩甩衣袖,轻易抽身离去,自己和娘亲却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无活路!
安辰猛地拉开门,仓皇冲出了屋子。
连翘被她冲撞的一个踉跄,站稳身形后急忙探进屋内,问道:“小姐没谈妥?”
“罢了,不可强人所难。”
连翘急得直跺脚:“老爷刚敲定您的婚事,偏巧就被我们碰上此人,不正是老天爷送来救命的吗,小姐怎可就这般轻易放她离去?您且等着,奴婢这便去把她抓回来。”
“连翘!”
林眠因急忙唤住她,却见那急性子的丫头直直出了院门,朝着安辰跑走的方向去了。
连翘自小和林眠因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感情比许多亲生姐妹尚且要亲密上几分。心知她为自己着急,又想着这丫头心善总不会有什么过激举动,也便由着她去了。
哪曾想,她竟把安辰绑上了车。
不仅绑了,还好一阵威胁,十八般武艺齐上阵,把从画本子里学的那些个招式们全用上了。
什么你若不同意现在便把你杀了。
又或是绑了你去问你娘亲要钱,她若拿不出便要同意我们的条件假成婚。
更少不了用她的身份做要挟:不同意的话现在就跟你一起回去,当着你那些叔伯和全村人的面挑明你的真实身份,看你到时怎么办?
林眠因一等二等不见连翘回来,自行找过来时正好听到这话,于是摇着头上了马车,佯怒着敲上了她的头:“我倒不知你从哪里学了这些腌臜本事?”
连翘捂着头跳到一边:“您别管哪里学来的,管用就成。”
“那好,可管用了?”
这……
安辰被她和车夫绑住手脚,堵住嘴巴,缩在马车角落瑟瑟发抖,惊恐慌张的像是落入陷阱的小兽。连翘过去刚拿掉堵嘴的帕子,她立时仓皇喊出了声:“救……”
吓得连翘急忙将帕子堵了回去。
林眠因望向她:“依我看要么你现在便杀了她,否则她一定会去报官,告你强抢民女。”
“真的?”
“你且试试。”
连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小姐救我。”
林眠因再次敲向她的头,捂嘴笑:“现下知道要人救命了?方才喊都喊不住你。”
“小姐……”
“逗你的,眼下她又不是‘民女’你怕什么,快快松了绑好生将人放了便是。”
话落蹲下身子,朝安辰柔声道:“婢女行事鲁莽,有所冲撞,还望姑娘莫怪。姑娘若答应不喊不叫,我这便帮你松绑。”
安辰噙着泪水,呜呜叫着连连点头。
连翘再次上前拿掉她嘴里的帕子,这回静悄悄的,安辰果然没有喊叫,乖乖由她松了绑。
“抱歉安姑娘,刚才不过同你开个玩笑,莫要见怪。”
安辰急忙点头:“我……我绝不会去报官,只盼小姐能速速放我离去。”
“不急,刚才多有得罪,我们这便要出城回家去,姑娘若不介意,顺路将你送出城去可好?”
安辰刚想说不用了,林眠因却早示意连翘去将车夫唤来,扬鞭上了路。
刚到城外,安辰迫不及待下了马车。
连翘看着她的背影转向山间小路,不多时便消失了。
“小姐真甘心就这样放她走?”
“不然呢?强扭的瓜不甜,此事非得双方皆情愿才可。”
“可老天爷选择此时让我们碰上她,便是天意。”
林眠因无奈笑笑:“那或许是时机未到吧。”
安辰急匆匆走在山间,便是此刻依旧惊魂未定,一路上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真是比戏台上演的还要精彩。
那位大小姐当真如她所说不再纠缠了吗?当真这么轻易便放自己离开,不会再追来?
今日设想全都落空,不仅没有借到钱,竟还无意惹上了这样厉害的人物,实在倒霉。
好在还有舅舅送的药,权且拿回去把母亲的眼疾拖上一拖……等等,药呢?
安辰瞅瞅双手空空,这才猛然记起,药包不小心落在大小姐马车上了。
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天边有处阴云慢悠悠飘过来,像极了安辰此刻的心情。她真是恨不能蹲下去大哭一场,却怕一会儿下起雨来赶不及回家,只得眼含热泪,脚步不停地急赶路。
幸好有条樵夫小径,可以省去不少回家的路程。
安辰转入其中,小心谨慎的走着——这里陷阱颇多,还埋了不少捕兽夹,没走多远,已被她碰上了三四个。这些夹子大多还是空空等待猎物的情状,只最后这个,上面夹了一只白兔。
那兔子不过成人小臂长短,后腿被夹出了深深的血痕,白雪般的皮毛上落了殷红的一片,半伏在地上,红着双眼,喉间挤出“咕咕”哀鸣。它应是已经挣扎了许久,前爪地上被抛出了坑,也映出点点血迹,三瓣嘴痉挛般开合,胡须粘满了草屑。
这只幼兔目光凄切望着安辰,写满了乞求。
于它而言这原本不过是极寻常的一天,蹦蹦跳跳的出门,溪水旁啃一阵鲜嫩的野草,花丛间逗一逗飞舞的蝴蝶,只待天色暗了玩得尽了兴,心满意足回家和娘亲聊一聊所见所闻……只可惜,今日它可能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安辰想到自己的娘亲,假如今天回不去的是她,娘亲该要多么的伤心,怕是会哭瞎了一双眼睛。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怕是那捕兽夹的主人来“收割”了。安辰急忙蹲下身去,用尽全力掰开了夹子。
挣扎了许久的幼兔显然已没了力气,拖着鲜血淋漓的后腿只爬了两步便不动了。安辰扯下发带,一圈圈缠在它的后腿上止住血,抱起兔子就走。
“怪了,明明有血,东西呢?”
“是不是跑了?”
“难说,也可能被什么人偷了,走,附近找找去!”
两个人的对话顺着风传进安辰耳朵里,接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慌慌张张边走边不住回头望,忽的脚下一空……
“小姐,您说这药包落在咱们马车上是不是天意呀?这回见了她,要不然您再试试呢?”
“嗯,”林眠因沉吟片刻:“或许真是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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