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昭昭（探案）

　　她逆着身后微弱的烛光，鼻尖通红，杏眼红肿，睫毛还湿漉漉地黏着，圆润的脸颊上满是泪痕。这会儿正板着脸看他，有点凶巴巴，还有点委屈，总之在秦艽看起来可爱至极，又让他心疼至极。

　　他看得发愣，她已经发话了，嗓子还带着哭过得喑哑：“早上想吃包子，要你做得才行。”

　　秦艽激动地爬起来，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肉的素的？”

　　“都行。”被他抱着，薛灵玥情不自堪打了个哭嗝。

　　她并不是真得想吃饭，只是看不下去秦艽这样凄然得守在她门外。

　　“我去做，你进屋睡会儿好吗？”秦艽摸摸她的头发，哄孩子似的，“等你醒了，就有脸大的包子吃了！”

　　薛灵玥噗嗤一声，破涕为笑，“那我得要肉馅儿的！”

　　日头逐渐高起，灿阳下绿茵浓密，成群的鸟儿嬉闹枝头，发出啾啾的鸣叫。

　　稍显空寂的庭院中，忽得一阵脚步声传来，惊起阵阵飞鸟振翅越上树梢。

　　秦艽擦净了身上，脸上的面粉，拎着一个直冒热气的篮子，快步走近薛灵玥的房间。

　　门没关死，特意为他留了一条缝隙。

　　悄声推开两扎，秦艽闪身进屋，视线下意识扫过床榻，他心口一滞，倏地定在原地，再移不开半分。

　　薛灵玥半卧在榻上，轻阖着眼，睫毛弯如小扇，脸颊的软肉挤在被褥上，呼吸间，嘴唇微微张着，仍泛红的鼻尖发出细微的鼾声，显然睡得正香。

　　看这别扭的姿势，恐怕她是累极了，才昏昏睡去的。

　　秦艽轻手轻脚地放下篮子，拿过一旁的薄被，走近前，正想给她盖上，榻上的人忽然动了。

　　薛灵玥不满地哼唧几声，紧闭的杏眼慢悠悠地睁开，迷蒙地望着身前的人。

　　“醒了？”秦艽摸摸她的脸颊，“还想睡吗？”

　　他的触碰很轻缓，愣了几息，薛灵玥回过神来，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嘟囔道：“我怎么睡过去了......”

　　昏昏沉沉地又靠了半晌，她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紧张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巳时呢，”秦艽道，“时间还早，你起来吃完包子，睡一觉再去群芳楼也来得及。”

　　“不睡了不睡了，”薛灵玥爬起来，搓了搓脸蛋，直奔热气腾腾的包子。

　　一个怕自己哭，一个怕对方哭，暂时没有解决的办法，两人都默契的没再提昨日的事。

　　秦艽倒了一小碟子醋放到薛灵玥手边，见她神色恹恹，想到什么，故意神神秘秘道：“你猜我刚在门口看见谁了？”

　　“谁啊？”薛灵玥嘴里机械地嚼着包子，有些心不在焉。

　　他清清嗓子，眼神晶亮，“我看见你师姐和林逸之一块出去了，两个人都没穿官袍，而且他出门之前还跟我说，今日群芳楼的筵席就不去了，叫咱们吃好喝好，”秦艽的语气变了调子，“你说，他跟你师姐是不是？”

　　薛灵玥一下睁大了眼睛，“不会吧？！”

　　“这事儿谁说得准呢，”秦艽的肘尖抵在桌上，懒洋洋地用拳头撑住脸颊，他头微微歪着，眼中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在青阳县城那晚，他俩可是端了一整个土匪窝呢。”

　　薛灵玥没明白这二者间有什么关联，嘟着嘴琢磨了一会儿，道：“那等他们回来你去问问他，我可不敢说，怕师姐要打我！”

　　“她打你，你就来找我啊，”秦艽坏笑着，声音拖得长长的，“我给你当靠山。”

　　薛灵玥拿个包子堵住他的嘴，“烦死了，吃你的罢！”

　　............

　　傅茂亭做东，诚意十足，排场甚大，一出手便清空了整座群芳楼。

　　布置精妙绝伦的亭台之间，水榭涓流，轻纱漫布，在北境建造这般江南景致的楼阁，不用说也知道，定然是耗资巨大。

　　薛灵玥坐在位置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桌奇珍，“傅家主，这是不是太破费了......”

　　“薛校尉不必客气，群芳楼是我名下产业，不过只是一桌子饭食，与您为我做得相比，算不得什么。”傅茂亭站起身，亲自为薛灵玥倒了一杯酒，“我知道，您肯定要说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但于我而言，确是大恩，这杯酒，慧君敬您。”说罢抬首，一饮而尽。

　　薛灵玥到底年纪尚小，听傅茂亭如此恭敬，险些红了脸，磕磕巴巴的受了，仰脖灌下这杯酒，忙不迭朝秦艽扔去一个眼神。

　　他立刻站起身，手执杯盏，朝傅茂亭微微颔首，回敬道：“傅家主为人磊落，胸襟坦荡，远胜天下男子，这杯酒在下敬您。”冰凉温润的酒液入喉，秦艽轻咳一声，含笑道：“酒量不佳，让傅家主见笑了。”

　　傅茂亭见状，了然一笑，视线在秦艽身上打了个转，意味深长地看向薛灵玥，一边抬手请侍女为她布菜，一边欣慰笑道：“薛校尉好福气。”

　　方才的酒意还未褪去，薛灵玥脸蛋俏红，害羞地挠了挠脸颊，“哪里哪里，傅家主说笑了。”说着拾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块小排，专心致志的咀嚼起来。

　　傅茂亭到底在生意场混迹多年，见二人年少单纯，不喜虚浮，便命周围的侍女全部撤下，只留一人随侍。

　　此后三人对坐闲谈，果然自在许多。

　　知道二人一直忙于公务，难得来此却无暇出去游玩，傅茂亭挑着自己往日行商的路线，讲了许多北境附近的风光古迹。

　　薛灵玥仿佛听得十分入迷，似乎对此早就神往已久，眼睛亮晶晶的，拉着傅茂亭东问西问。

　　秦艽本还有些不解，她这会儿哪来的心思出去玩？

　　果然下一句，便听薛灵玥状似无意的随口问：“惠君姐姐行商遍布大周，可曾去过朔州？”

　　傅茂亭眼神微不可查的一顿，随即笑道：“这自然去过，朔州的黄芩很是出名呢。”

　　脸上不自然的神色虽是一闪而过，但到底瞒不住深谙审讯的薛灵玥。

　　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秦艽下意识微微侧目，等待着薛灵玥下一步的动作。她有自己的法子，不需要他出手相助。这么想着，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眼下正是朔州黄芩上市的季节，惠君姐姐的药材铺子可有寻到合适的？”薛灵玥眨着大眼睛，略一思忖，“我记得当初您捐给衙门的物资中，就有不少上等的药材。”

　　“正是，叶州出事时，我恰好在朔州验货，这才躲过一劫。”傅茂亭勉强扯出笑容，她不确定薛灵玥到底知道多少，若是凌霄透露过自己的行踪，她再扯谎，反而会同时引起两边怀疑。

　　“哦，这么凑巧？”薛灵玥眼中精光闪现，饶有兴致地倾身向前，微微躬身的身体像一只蛰伏的小豹子，状似无心地舔着前爪，“朔州这几年的情形如何？”

　　傅茂亭眼中的回避更加明显，“朔州人杰地灵，自是宝地。”

　　牵扯到家中之事，薛灵玥早已耐心告罄，没心思再兜圈子，她眼神一暗，直言道：“我瞧您提起朔州似乎神色为难，可否告诉我，朔州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脸颊紧绷着，语气诚恳：“您是坦诚之人，我亦不相瞒，今日这话我不是以武宁卫的身份开口相问，只因我生在朔州，长在朔州，离家已有多年不曾返回，实在挂念。”

　　“你是朔州人？”傅茂亭有些惊讶。

　　薛灵玥正色道：“是，朔州司马薛祈，正是家父。”

　　“朔州司马是你父亲？”傅茂亭一惊，双眸倏地圆睁。

　　她的反应给了薛灵玥一个最不愿意相信的答案，薛灵玥脸色苍白，急切道：“您可知他出了什么事？”

　　秦艽紧跟着站到薛灵玥身后，身量高挑的郎君视线极有威慑力的逼视着，冷冷道：“朔州究竟出了什么事，我等回去一查便知，不过多费几日功夫，您瞒着也是无用，还望傅家主明示。”

　　傅茂亭看到薛灵玥急迫揪心的眼神，心口一软，犹豫道：“我也是听人说，数日前，朔州司马无故失踪，城门大乱，我的商队被人冲散。但若非因那日混乱，我也不会被困城中三日，侥幸躲过叶州一劫。”

　　原来家中真的出事了。

　　高悬一夜的闸刀终于落下，相比昨夜的神色怔忪，涕泣涟涟，薛灵玥眼下的样子几乎平静的可怕。

　　她缓缓坐下，全身仿佛泡在三九的寒冰中，唯有一颗心在胸口怦怦直跳。

　　但为什么这些事情会提前发生，还与梦中的情形截然不同？

　　薛灵玥心乱如麻，勉强垂头掩去眸中惊慌不定的神色，直到手边传来一阵暖意，她才缓过神来，是秦艽。

　　“您可知朔州还出了什么事？”她听到秦艽的声音。

　　傅茂亭十分谨慎的左思右想了片刻：“没听说旁的，我不过一介草民，知道的只是面上的事，待你们回到长安，也许抵报中会有更详细的信息。”

　　哭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薛灵玥虽眼下理不出半点头绪，却觉得自己从未比现在更沉着冷静。

　　她心意已决，不在拖延，匆匆与傅茂亭告别，起身回衙。

　　“咱们要怎么做？”秦艽攥着她的手，显然知道她的平静之下，已经在酝酿什么。

　　薛灵玥站住脚步，神色严肃，“我要回朔州去，今日就走，现在就走。”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挣脱开他的手，“你随凌师兄回长安去吧，我们在长安再见。”

　　“这不行！”秦艽全身紧绷，难得对她态度如此强硬，一下将自己的手指攥得更紧，“我去跟师兄告假，咱们一同去朔州。”

　　薛灵玥杏眼冷静的几乎可怕，她沉下心，缓声道：“咱们只有四人随凌师兄从长安出来，眼下还有张远敬和裴启盯在一旁，正是不能被抓到把柄的时候，”她认真地凝望着秦艽的黑眸，“我这一去，还不知要几日才能回到长安，若是大人不同意，我说不准会辞官——”

　　“那我更要跟你一同去了。”秦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打断她，强势地不容辩驳：“好了，这事没得商量，你去收拾东西，一会儿我去找你。”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她，眼神满是威胁，似乎是在警告她别想自己一个人走。

　　见薛灵玥终究是服软地点点头，他这才放下心来，直接朝正堂去了。

　　秦艽进屋时，凌霄正坐在桌后看折子，表情谈不上好坏，颇有几分复杂。

　　他顾及着凌霄此时的脸色，袍子一撩，大马金刀地坐下，张嘴便道：“师兄，我恐怕得辞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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