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喂!这不对
很难说这样一幕——
青年长官偏过头去,沉默地流着泪,泪珠顺着脸庞滑落,一路蜿蜒至下巴,最终一滴一滴地砸在地面。
正在愣神之际,凌见听到这位年轻的长官这么说:
“杀了我,士官同志。”
凌见只知道自己嘴唇翕动了一下,那一刻,他的声音好像不是从声带发出来的,好像是从胸腔某个铁锈的角落发出来的,又或者是被某只孤魂野鬼短暂附了体……总之,那样的感觉玄之又玄。
“杀了你?”他听到自己这么说,“那也太轻饶了你,谁替那些惨遭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士兵偿命?”
空气凝滞,年轻的长官眉眼低垂。烈阳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出离愤怒了,他猛地挣脱凌见,一拳将对方打翻在地。
凌见倒在地上,脸歪向一边,嘴角渗出血来。
石小实和江如梦连忙冲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拽住了烈阳,把这头浑身紧绷像头宛如犀牛一般的男人拉住了。
他们也纳闷,烈阳作为收尸队的一员,平日里和裴寒川这样的前线长官根本说不上话,哪来什么过命的交情?就算他素来性子直、嫉恶如仇,可眼下这不管不顾的架势,也未免太反常了!压根不像他,倒像是被什么别的情绪给魇住了。
就在他们等着凌见发落的时候,那只孤魂野鬼却操纵着凌见的身体站起来、上前,操纵着他深深地弯下身子,再操纵着他用手抬起裴寒川的下巴,这下他的眼睛跟长官的眼睛相视了。
凌见从长官这双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泪,看到了愤怒,看到了悲伤,看到了愧疚,也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位年轻长官眼里的挫伤。情绪就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混杂在一起,凌见却觉得这双眼睛被泪水浸得在发亮。
“长官,怎么回事,跟丢了魂一样?”凌见一边说一边用手抹去裴寒川眼角的泪。
裴寒川抬起头,听见凌见复述团长的话:“……裴寒川叛变,这里已经是陷阱了。我们必须立刻向五号点转移,才能跳出包围圈。二营已经完了,让三营在后面断后,为主力阻击追兵。这是为了保住指挥中枢,不得已的牺牲!要怪,就怪裴寒川那个叛徒吧!”
凌见收了那惟妙惟肖的腔调,“如你所闻,团长只带走了他的一营和团部。而据我所知,四营永远留在了团长所说的那个五号点。”
“如你所见,我们被抛弃了。脚下的土地一寸没丢,可我们却被自己人钉死在了这里。我们是一群丧家之犬,很有可能再也没有人给我们收尸。”
凌见的语气突然变得很轻,“带我们回家吧,长官。”
裴寒川眼里那颗未掉的泪,不偏不倚,砸在了凌见沾着尘土与血渍的手背上。
那一刻,时间凝固。
烈阳怔在原地,拉住他的石小实和江如梦也忘了动作,手还僵在半空中。镜头后的录音师、摄影师,以及所有工作人员都呆住了,直到魏导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声“卡”。
剧本里原本凌见没有说那句“带我们回家吧”;剧本里也同样没有裴寒川的眼泪。可在此刻,一切都像是从剧本中自然而然衍生出来的,角色从冰冷的文字中生长出了血肉,而演绎他们的人也与这些血肉融为一体。
所有人都从方才的心悸中回过神来,各自低头忙活自己的事,可视线却像是被钉住了,怎么也挪不开。
——那个青年长官还在那。
“陈然,看着我。”集轲的声音沉稳,没有一丝波澜,“这里是《家园》片场。”
陈然没说话,眼泪却无声地流淌下来。集轲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他伸手握住了陈然的手,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引,“跟我走,团长是叛徒,我手里有他下一步的证据。”
陈然空洞的眼里骤然划过一抹锐光。
集轲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果然。
他没有松开手,就这样牵住陈然,在众多视线中平静地穿过片场。陈然乖乖地跟着走,仿佛真的在接受一项机密任务。
集轲将他带到了主演楼层的独立休息室,反锁了门。
他把陈然按在矮凳上坐下,转身从挂着他戏服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做旧的小军包。
陈然对这个环境适应良好。自打集轲跟他住在一起后,他的个人物品也跟着升了个咖,不再堆在公共区域,一并收拾好住进了主演的休息室。
集轲让,他面上推脱了两三回,也就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他正想要这种仗着集轲耍威风的感觉,到时候他就摆谱,水烫了凉了要换,对戏的演员卡个壳他就翻白眼,让剧组里那些本来看不惯他走后门加戏的人恨得牙痒痒,为后续全网黑做铺垫。
而在当下,入戏太深的陈然看着集轲也坐下来,心里在想这位士官同志倒真不害怕他。
要知道很少有人愿意离他这么近,哪怕是天真无邪的孩童,见了他也总像是被什么钉在原地,愣愣地不敢上前……那眼神活像是见了什么极骇人的东西,弄得他都想问上一句,他长得真有这么可怕吗?
如果说这只是他的错觉,那连一向亲近无害的动物,也总是躲着他走。他以前还不信邪,试着摸过副官养的那只小兔子,结果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在他掌心直接抖晕了过去,据说那一整天都没缓过神。他后面也就不再尝试了。
集轲的声音把陈然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的语气照旧平稳、简短、没有情绪,“摸摸看,告诉我是什么质感。”
陈然垂眼看去,眼前伸过来一个鼓囊囊的小军包。他没有如集轲意摸上去,静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下一秒,他神情肃穆地说:“士官同志,你这是不对的。”
士官?
集轲看着他那副俨然要捍卫纪律的公正模样,几乎要笑出来。
陈然这是以为自己在行贿?
距离太近,集轲很清晰地看到了陈然打湿的睫毛,眼睛也是湿润的,干净的。
真是,怎么会哭这么久?
集轲下意识想抬手,用指腹擦去陈然眼角还挂着的泪珠。可指尖刚抬起,昨晚停车场的那幕倏地撞入脑中——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像被什么烫着了。
他忽然觉得,戏里那只孤魂野鬼还没有从他身上离开。不然怎么会在此时俯身靠近陈然,用嘴唇轻轻含去了陈然眼角那颗将落未落的泪?
触感是咸的,温热的。
真是疯了,他想。
“那么,”集轲退开些许,声音低的只剩下气音,缠绕在两个人之间,“士官同志……会这么做吗?”
说出这句话,他的焦虑、他的踌躇、他的紧张,都在不同程度上有所缓解。那一幕宛如不速之客闯入他的世界,而他就像个被捆绑在电视机前的犯人,在狭窄的房间里看着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上演的剧情,甚至能从上一帧的画面推测到下一帧是怎么样的。强大的心态不足以让他精神崩溃,从而袒露罪行。但他彻夜难眠,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自救。
在大脑不停歇的运作中,已经为他编织了这样一幕结尾——男孩还是在车内躺着,用手捂住眼睛,面上的潮红和黑色的甲油夺人耳目。
突然,男孩的手移开了,那双含泪的眼睛对上了集轲,里面带着哀哀戚戚。
这个画面让集轲瞬间升腾起一个念头——
男孩不是自愿的。
是的,男孩不是自愿的。如果他跟那个男人是真心相爱,以他那样赤诚的性格,怎么会遮着掩着?黑色的甲油,也是那个人强迫男孩涂的吧?
对,男孩是被迫的。
也许,这是要两个人一起合作,他们才能逃出生天。
这个念头一出,那个小房间里的电视机碎了,犯人坐着的凳子碎了,一切化作了空白,过度兴奋的犯人站起了身。
这位犯人问自己:“集轲,你能帮助他吗?”
沉默了一会儿,集轲听到自己这么回答:“当然。”
“当然?这不像你。”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自信,不会犹疑的人。你刚刚停顿了,怎么,是在思考,还是……不那么确定了?毕竟你也不确定,那个男孩跟那个男人的关系,万一他真是自愿的——行,我不说了,你知道你的脸色很难看吗?”
“随你怎么想。”
听到这句话,犯人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集轲后退一步,眼神冰冷,转身要走。犯人双手插兜,笑容戏谑,“我等你,再次回来。”
……
陈然早已在集轲的唇贴上自己的脸颊时出了戏,一抬眼就看到影帝那张上了战场妆,黑不溜秋的脸。
他差点想呼一巴掌上去,但还记得人设这回事,磕磕绊绊地说:“集、集哥?”
心理剖白结束,可集轲没有拉开距离,反而若无其事地说:“醒神了?”
两人的睫毛几乎要碰在一起,谁都没动。
集轲的声音里带着理所当然的平静,“别动,我们在试戏。后面有一场需要肢体接触的戏,你没忘吧?”
陈然没炸,188先炸了!扯淡,它看了八百遍剧本,哪场戏需要亲泪了?而且这人说这么艾魅干嘛?!
但是陈然现在还在淳朴然时期,即使在这个影帝面前他的本性已经暴露得差不多了。说到这个他还来气呢!每天都看着人设分上上下下的!
也难怪188炸毛,集轲说的肢体接触,其实就是在无尽的战火中,两个皆有迷茫彻底失望的人短暂拥抱了一下而已。
在188的抱怨声中,陈然任由两个人的距离无声缩近,主要是集轲在靠近,靠近陈然,靠近他的长官。
突然——
“叩叩叩。”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场务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集老师!陈老师!准备下一场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