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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尾刀得知此事时,已是次日。他并未即刻去见李胤,反倒寻了处僻静茶寮,私下约见季泽明。
季泽明踏进门时眸底掠过一丝诧异,指尖却依旧稳稳扶住茶盏,面上半点波澜也无,只依着礼数在对面坐定。
他执起茶勺舀了些茶叶入杯,沸水注满时蒸腾起白雾,才慢悠悠开口:“尾刀兄今日约我在此,莫不是有要紧事?”
尾刀指尖抵着桌沿,未绕半分弯子:“我瞧着你的心思,与我是一样的。”
季泽明闻言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杯沿,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可不是么?当年咱们三个在宫里,一同爬过高墙摘过梅子,也曾围在暖炉旁分食过一块糕点,那般日子,如今想来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尾刀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接话。
从前他、季泽明与殿下,是能把彼此心事说透的挚友,可年岁渐长,殿下如今监国理政,他们一个成了御前侍卫,一个人的父亲是殿下朝堂的劲敌,往日情谊便像被一层薄纱隔着,再难回到从前。
季泽明见他垂着眼不说话,便知他不愿提旧日情分,遂转了话头,语气里添了几分关切:“对了,昨日长乐宫之事我已听闻,罗内官她……可还安好?”
“殿下守在她身边。”尾刀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却让季泽明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季泽明抬眼望向窗外,檐角垂落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晃着,发出细碎声响。
他眼神飘远,语气里满是怅然:“从前我总想着,要做殿下最信任的人,能时时伴在他左右。可如今……我倒像成了让他为难的人。”
他顿了顿,喉间泛起涩意,声音压得更低:“这辈子,我头一回有了想留在身边的人,可偏偏……”
“别说了。”尾刀突然开口打断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直直望进他眼里,语气带着几分劝诫,“把这份心思藏在心里,于你于她,都好。”
季泽明却猛地抬眼,眸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他攥紧了袖口,一字一句道:“不,我不能再藏了。这般急切想护着一个人、想把她留在身边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过,也不想再错过了。”
——
罗三瑥刚将殿下指定的《礼记集解》从书库的樟木架上取下,指尖还沾着陈年书页的墨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问询,像落进静水的石子:“请留步,可否问个路?”
罗三瑥握着书脊的手一顿,转过身时,眉梢先是漫不经心的疑惑,来人青布长衫,腰系素色丝绦,鬓角虽染霜白,目光却清亮如溪,分明是记忆里熟悉的轮廓。
那疑惑渐渐凝在眼底,随即是惊雷般的恍然,她攥着书的指节泛白,声音里裹着未散的惊惶与狂喜:“爷爷?是您?”
茶山先生也看清了她的模样,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浮起温软的笑意,快步上前两步,目光扫过她身上的内官服,语气里满是诧异:“罗瑥?你怎会在此处?这身打扮…… 你如今在宫里当差?”
罗三瑥忙将他拉到书库转角的阴影里,压低声音,气息还带着不稳:“此事说来话长,三两句说不清楚。只是爷爷,如今在宫里,您得叫我罗三瑥。”
“罗三瑥?” 茶山先生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峰拧起,疑惑更甚。
“您别担心,” 她急忙解释,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像小时候撒娇时那样,“我是通过正经遴选进来的,没走旁门左道,在殿下身边当差,安稳得很。”
“安稳?” 茶山先生却沉了脸,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担忧,“臭丫头,王宫是什么地方?步步都是坑洼,哪来的安稳?你可知我这些年……”
“爷爷!” 罗三瑥打断他,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语气里带了点委屈的撒娇,“多少年没见了,一见面就说我。您怎么会来王宫?是有要事?”
茶山先生望着她,叹了口气,眼底的担忧渐渐化作温软:“原是应人所托来见位贵人,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你。倒真是……”
“您从前不是说过吗?” 罗三瑥笑着接话,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该相遇的人,终究会在某处碰头。当年若不是您救了我和娘,我早成了乱葬岗的孤魂,如今能在宫里见着您,这便是缘分啊。”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罗三瑥回头,见李胤披着一件石青披风,正站在书库门口,目光落在她和茶山先生相熟的模样上,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三瑥,你们认识?”
罗三瑥这才恍然,手指在李胤和茶山先生之间轻轻一点,眼里满是兴奋:“殿下!原来您要见的人就是爷爷?这么说,爷爷就是您常提起的茶山先生?”
茶山先生看向李胤,神情淡了几分,眼底却掠过一丝若有所思,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兴奋的罗三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褶皱。
没再多聊,李胤便引着茶山先生往东宫内殿去。
待落座奉茶,说清了宫中近日的 “怪事”,陛下的御膳银针验出了毒,但是鸟兽吃完却没有任何事,太医院却众口一词,只说是 “奇毒”,查不出源头。
茶山先生听罢,沉默片刻,从随身的青布包裹里取出一株草药,叶片翠绿,茎秆泛红,色泽竟比寻常草药鲜亮几分。
“凶手便是它,” 他将草药递到李胤面前,语气笃定,“此草名唤‘三药’,本是寻常药材,但若用硫磺浸泡三日,色泽会愈发鲜艳,看似有毒。用银针试之,银针会变黑,却并非真毒,只是硫磺与银相触的反应罢了。”
李胤接过草药,指尖捏着叶片,眉峰微蹙:“不是毒?那为何太医院……”
“殿下请看。” 茶山先生不等他说完,便掰下一小截三药的茎秆,送进嘴里,慢悠悠地咀嚼着,神色如常,待咽下后才道,“这样,殿下该信了吧?这三药是西域引进的品种,虽不常见,但太医院的御医们断无不识之理。可他们偏偏闭口不言,装作此事神秘,殿下觉得,是为何?”
李胤指尖一顿,随即低笑一声,眼底掠过冷光:“自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想借这‘怪事’,让我觉得宫里无一人可信。”
此时的户部尚书府里,孙尚书正捻着胡须,坐在暖阁里品茶,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他料定李胤查不出 “毒草” 的真相,只会疑心身边人,待陛下怪罪下来,太子的威信便会受损。
他却不知,李胤早已将茶山先生辨认三药的证词、以及查到的硫磺采购记录呈给了陛下,将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
暮色渐沉时,李胤亲自去了天牢。
牢门打开,那个被冤枉的孩子蜷缩在稻草堆里,身上还沾着尘土,见有人进来,吓得缩了缩肩膀。直到李胤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孩子,别怕,你可以走了。”
孩子抬起头,眼里满是茫然,待看清李胤身上的太子蟒纹,才 “扑通” 一声跪下,泪水顺着脏兮兮的脸颊往下淌,哽咽着磕头:“谢…… 谢殿下!谢殿下还我清白!”
李胤连忙伸手扶起他,指尖触到孩子冰凉的胳膊,心里一阵愧疚,声音更柔了:“起来吧,是我来晚了,让你这么小的孩子受了这么多苦,抱歉。”
孩子攥着他的衣袖,怯生生地问:“殿下…… 我这样,算是见过君王了吗?”
李胤一怔,随即弯下腰,与他平视,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算。你若是有话想对我说,不管是什么,都可以说。”
孩子抿着唇,手指绞着衣角,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了,殿下。”
李胤看着他眼底藏着的怯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说不上是失落多些,还是愧疚更重。
次日清晨,茶山先生要离宫,李胤亲自送他到宫门。
晨光落在两人身上,李胤望着茶山先生的背影,语气恳切:“此次多亏先生,才能还那孩子清白。只是先前我提的事,请先生留在东宫,辅佐我整顿朝纲,先生何时才能应允?”
茶山先生转过身,拱手作揖,语气带着歉意:“殿下谬赞,老头子不过是略懂些草药,何德何能辅佐太子?此事还请殿下莫再提,老头子先行告退了。”
李胤见他态度坚决,知道挽留无用,只好作罢,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的晨雾里。
这时,罗三瑥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眼里满是期盼:“爷爷,您走之前,能不能告诉我…… 您这些年,有没有听过我娘的消息?”
茶山先生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胤,又看向罗三瑥,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带着暗示:“暂时还没有。但丫头放心,下次我们相见时,定会有好消息。”
罗三瑥还想再问,李胤已走了过来,她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宫中,李胤径直去了养心殿,向陛下表明了不愿成婚的心思。
话音刚落,陛下手中的朱笔顿在奏折上,墨点晕开一小片,语气骤然严肃:“国婚之事,不可推辞,必须继续。”
“父皇!” 李胤急忙上前一步,“儿臣并非抗旨,只是不想开启一段不情愿的婚姻,赵尚书之女,儿臣与她素无交情,强行成婚,于她于我,都非幸事。”
陛下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了几分疲惫,又有几分不容置喙的郑重:“你以为朕是是非不分之人?非要逼你娶不喜欢的人?”
李胤连忙躬身:“儿臣不敢。”
“朕十岁登基,” 陛下望着殿外的梧桐,声音低沉了许多,“这些年,朝堂混乱,党争不断,朕每日战战兢兢,生怕一步错,毁了祖宗的基业。如今将这担子交给你,朕只想让你过得比朕稳当些。赵万永手握兵权,又是忠臣,他的女儿,是能给你最有力支持的人。”
李胤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陛下却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此事就这么定了,你退下吧。”
李胤望着陛下鬓角的白发,心里一阵酸涩,最终还是躬身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宫殿。殿外的风卷起他的披风,像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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