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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边缘星系·???]
【幻觉如潮水般涌来,又缓缓退去,留下粘稠的、如同油污般的残响在你的意识边缘。你感到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那是力量被抽离的余韵,是你方才又一次回应了“臣民”祈求的证明。你甚至不记得具体做了什么,只记得那哀求声穿透了恶魔编织的帷幕,如同烧红的针,刺中了你最深处、早已腐烂却依旧搏动的核心。】
【你的殿堂,曾经由冷冽金属与理性光辉构筑的王庭,如今在眼中扭曲变形。墙壁上流淌着暗红色的脉络,如同活物的内脏在微微搏动。穹顶之上,本应模拟天穹的投影装置,此刻映照出的是亚空间永无止境的、斑斓而亵渎的漩涡。你知道这是虚假,是那恶魔在你心智上的抓痕。但你无法驱逐,正如你无法停止呼吸。】
【你看到他们又来了——你的臣民。他们从扭曲的廊柱后,从滴落着粘液的阴影中,蠕动着匍匐而出。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时而像是你记忆中那些虔诚而麻木的脸庞,时而又融化成一团蠕动的、带着哀嚎表情的肉块。他们伸出无数双手,或是真实的手臂,或是触须,或是纯粹由黑暗凝聚的肢体。】
【“王……一千星辰的统御者……”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带着令人作呕的嗡鸣,“痛苦……枷锁……救赎……”】
【救赎。】
【这个词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锈蚀的记忆闸门。你想起你的计划,你那完美而残酷的计划。将污染汇聚于己身,以血脉为锚点,以子嗣的弑父之举作为最终的献祭,将所有的诅咒与疯狂一并带入永恒的沉寂。你愿意成为祭品,为了你建立的国度,为了这些……此刻在你幻觉中哀嚎的灵魂。】
【你曾以为路亚——你的儿子,会是那个执剑的审判者。你培养他,引导他,甚至暗中推动他的叛逆,看着他一步步靠近那命中注定的王座与弑亲之罪。你渴望在那场审判中,看到正义,看到愤怒,看到一种足以终结轮回的、纯粹的力量。】
【但他没有。他在最后关头偏移了枪尖。他逃离了。他留下了你,留下了这个未被完成的仪式,留下了这个被亚空间脓疮反复感染、日益腐烂的王国。】
【“救赎……”臣民们的低语还在继续,变得更加尖锐,更加痛苦。】
【啊,是的,救赎。仪式未能完成,污染无法根除。但祈求就在眼前,痛苦如此真实——即使是幻觉。你能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
【你的意志,那曾经驾驭一千星辰的意志,再次牵动。你不再试图去分辨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你只是“看见”了——看见无数根细若游丝、却坚韧无比的线,从那些匍匐的臣民身上延伸出来,另一端连接着那片斑斓扭曲的亚空间深渊。那些线是污染的通道,是痛苦的来源。】
【然后,你做了你唯一能做的事。你伸出手——并非血肉之手,而是你灵能的具现,你王者权柄的延伸——抓住了那些线。一根,十根,百根……千根……你将它们从臣民的“身上”扯下,不顾那引发的、回荡在幻觉与现实夹缝中的凄厉尖叫。你将它们缠绕在自己身上,缠绕在你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之上。】
【更多的痛苦汹涌而来。那不是物理的伤痛,而是灵魂被玷污、被撕扯、被注入疯狂本质的极致体验。你感到自己的意识像被投入沸腾的油锅,每一个念头都在产生畸变,每一段记忆都被涂抹上亵渎的色彩。恶魔的低语在你耳边化作狂笑。】
【你站立着,身体在现实与幻觉的交界处微微颤抖。你的眼角或许滑落了混合着血与灵能碎屑的液体,但你的面容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你承受着。因为你必须承受。】
【“看啊,” 恶魔的耳语再次清晰起来,带着蛊惑的甜蜜,“你又在拯救他们了。即使是在我的国度里,你依旧无法放弃这可笑的本能。你是最完美的作品,法斯兰德……最终,你会明白,你的‘无私’,正是通往彻底‘为我所有’的阶梯。”】
【你没有回答。你只是感受着那蚀骨的痛苦,感受着力量被幻觉和转移的污染双重削弱带来的虚弱。你知道恶魔说得或许是对的,你的坚守正在加速你的沦陷。】
【但,那又如何呢?】
【你是法斯兰德。边缘星系的王,被选择的哲人,承载罪孽的容器。只要还有一声祈求——无论真假——只要还有一丝痛苦需要承担,你就会继续。直到你的灵魂被彻底撕碎,直到你完全融入这片你试图对抗的疯狂之海,或者,直到那逃离的子嗣……或许有一天……能够归来,完成那未竟的审判。】
【在无尽的痛苦与低语中,你闭上了眼睛。不是逃避,而是为了更好地“看”清那些需要你承担的枷锁。你的统治,你的救赎,你的刑罚,仍在继续。一如现在,直到死亡——或者,比死亡更永恒的终局。】
【你时常想,如果你再强势些,对待你的孩子如同你的臣民,或许你也不会失去他:你的爱子,你的希望,你的未来——艾德?还是如今化名路亚·瑟克斯,又或者是使用艾德蒙·唐代斯为代号的子嗣。】
【你会想过去,总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沉重的、模糊的、像你曾经诞生星球上那因为工业废气而产生的灰暗的霾一般的悲恸和悔意。】
【你失去了你期待的继承人,你失去了你的爱子,你似乎也在冥冥之中失去了你的希望。】
【你还记得,你还能想起那段美好的时光:那如梦似影的十年——你为了你的爱子降生而狂喜;你为你的儿子的才能而欣慰;你为你可能拥有的、清闲的未来而平静。但,又是什么摧毁了那一切呢?你眼中绚丽而扭曲的光彩交织成一片血色与苍白混合的墨团,像是一个被揉碎的生物躯体,像是一个被无形的力碾碎的、有着四肢的生物。你剜下你的眼睛,在你冥冥中的预感里,你知道那绝不是你愿意看见的,你想要逃避。】
【边缘星系的王,一千颗星辰的统御者,注定背负罪恶的哲人……你的耳中又一次传来了恶魔的低语,你的眼前又一次重现了最初的、让你痛苦万分的景象。】
【恶魔又一次地诱惑着你,蛊惑着你,胁迫着你。】
【你是人民选择的哲人,你是边缘星系最后的希望,你是牺牲自己亲生子嗣的恶魔……你看到了你的过去,你看到了恶魔编制的幻影——虚假,你再明显不过地判断;怜悯,痛惜,你依旧不由自主地被恶魔影响。】
【你终究还是无法狠下心来去摧毁缠绕你的幻境:一切皆是虚假,一切皆是死寂……但一切却又是那样的真实。】
【但是……你曾经也幻想过那一刻,你带着近乎贪婪的期待,渴望着即将发生的那件事——在那一天,在那天之后——就在亚空间产生了永恒的、跨越时间的回响,它再也不会仅仅发生在过去了,而是持久地、永不停歇地在亚空间重演。】
【你的子嗣最后背叛了你,但你却在你渴望已久的、出于你的子嗣的审判中,却感到了深深的失望。没有仇恨,没有愤怒,更没有恐惧……你本以为会迎接一场象征着正义和秩序的审判,一场基于崇高道德的仇杀,又或者是一个儿子心底还未被彻底伤透的恳求。】
【但这些都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静静地看着你。】
【你的荣光倒也值得一看。时光荏苒,他不再是那个尚在襁褓的稚嫩孩童,而你也不再是那个自傲的哲人王。你已经变了,你的儿子也成长了。他已经长得和你差不多高,气势比你都更胜一筹。】
【是啊,你故意放纵了你的子嗣的叛逆,也一步步看着他和曾经的你一样地走入深渊。就像是过去边缘星系的统治者那样,你打算又完成一出这样的轮回,让你的子嗣也一样背上弑父弑君的恶名。】
【可是他终究不算是你的子嗣,他终究还是没有彻底继承你的遗产的品性。】
——为什么?
【你听见你的子嗣这样问道。】
【什么为什么?把他建立的小小帝国用一些平庸的手段搞乱吗?】
【一个无聊的疑问。】
——为什么?
【你听见你的子嗣又一次重复了这个让你感到无奈的问题。】
——它的破灭竟然让你如此备受打击?孩子,你的问题问得实在缺乏逻辑。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杀死你的朋友?还是问我为什么要提供……
——为什么?
【你的子嗣继续问道,他对于你的回答并不在意。】
【哦,你可算想起来了。在遥远的过去,在你消除你的子嗣的养父母的真相还尚未被他知晓的时候,他也曾这样向你发问。他总是带着一种和瑟克斯一族截然不同的软弱发问,而你总会耐心地填补他发问的空白——而他最常问的,你记得是那些被记载的叛乱。】
——我们为什么会处于一场战争之中?很显然,孩子,这是命中注定的。你必将继承我的皇冠,因此你必须将一个年迈的君王杀死。
——你杀了我的父亲。
【你的子嗣麻木地说道。】
——那是正确的选择,我的孩子。你已经被他们影响得太过仁懦,而为了改变你,那必不可少。
——你杀了我的父亲。
【他重复着那句话。】
【不、他并没有看你。】
【他的目光越过了你。他正看着你身后的阴影。】
【它们就在那里,当然,你早知道它们在。你只是不知道其他人也会看见,看见那隐藏在你延伸的黑暗中的存在——它们如此庞大,如此瑰丽。它们正是来见证这一刻的。】
【一直以来,你的子嗣都在和它们对话。在看着它们,当他说,“你杀了我的父亲”的时候,你才发现他说的并不是他可怜的养父,而是你。】
【他当你已经死了。】
【你的子嗣麻木地看着你,眼中没有任何灵能闪烁的痕迹。】
【失败品。你这样评价着你的子嗣。直到你的子嗣用了源自死寂的力量,你终于开始感到欣慰了。】
【你会成为永夜的祭品。你的朋友恐惧地对你大喊。】
【你早已知晓这个未来。你对你的朋友们摇了摇头,转而抽出别在你腰间的细剑。你已经太久没有使用它了,你身体的延伸,你征服这个国家的伊始,你继承王座的开端。但你依旧没有忘记使用它的技艺,你仍旧有着一手精湛的剑术。】
【他会继承一切,你、你的臣民、你的帝国——一切都将归属于新王。】
【你感到一阵解脱,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深刻的失落。】
【他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刻犹豫了,那柄足以捅穿你心脏的长枪在最后一刻偏移了一度。这个失误足以要了他的命。】
【可惜,你也犹豫了,你在和你的子嗣漫长的相处中似乎也被他的软弱感染,以至于失去了胜者应有的决绝。】
【他抛下了你,逃离了本该属于他的命运。】
【你继续着你的统治,在那场无疾而终的叛乱之后。】
【恶魔的低语在那之后短暂的停歇了,而你的朋友也随之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你知道这不过是恶魔酝酿阴谋的前奏,但你还是在那段时间感到久违的安宁。】
【你至今依旧回味着那段时光。】
【但是现在,你显然不会有太多的时间陷在过去——那个恶魔,那个自称你自己的阴影又一次编制了幻觉。】
【你看到你的臣民:他们低着头,和你曾经记忆中的并无不同。他们依旧盲目地崇拜着原始的灵能力量,举行着你曾见过的仪式——亵渎的、原始的、缺乏理性的人祭。】
【一千颗星辰的主人,他们谦卑地说道,我们如此恳求:请赦免我们的无信,宽宥我们的亵渎,饶恕我们被加之在身的痛苦。】
【那不是你想要的,你深刻地知道这一点,但你却无法控制地行动了,先你的意志之前。你再一次牵动了至高天加诸在你的臣民身上的细线,而后将那层层叠叠的线缠绕在了你的身上。】
【你感到一阵虚弱,一阵蚀骨的痛苦,一阵难以抵御的悲怆。你忍了下来,是的,你早已习惯忍耐。你继承苦难,你继承诅咒,一如你的父亲。】
【恶魔编制的幻觉让你的力量被削弱了太多,太多。总有一日,你将葬身在它手上,被它同化,被它吞食。那是假的,你清楚这一点。】
【然而你是被众人所选的哲人,你是率领一千颗星辰向着暴君发动战争的领主,你是臣民眼中的……审判。你无法控制你的本能,即使那是假的,即使你在乎的早已远去,你依旧坚守。】
【一如现在,直到死亡。】
【幻觉的纱幔再次垂落,这一次,你看见他站在你的王座之下。你的儿子,路亚,或者说,艾德蒙·唐代斯。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同你记忆中他最后一次离开时一样,只是眼神更加空洞,仿佛两颗映不出星辰的黑色玻璃。】
【他并未看你。他的视线,穿透了你的肩膀,锁定在你身后那片翻涌的、唯有你能模糊感知(或者说,唯有你一直试图否认其存在)的黑暗。那片孕育了低语,滋生了你所有痛苦与计划的根源。】
——你承诺过的。
【你听见他开口,声音平静,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话语刺破了你幻觉中的喧嚣,让你微微一怔。承诺?你对他有过太多承诺,关于王座,关于未来,关于赎罪……哪一个?】
【你张了张嘴,想用父亲或君王的口吻回应,想告诉他,你从未忘记你的承诺,关于他终将继承的一切。但你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你发现,他根本不是在对你说。】
——力量。终结。你承诺过的。
【他继续对着你身后的阴影说道。那片阴影在你感知中蠕动了一下,散发出一种近乎……愉悦的波动。你忽然明白了,一直以来,你儿子身上那股让你感到“失败”的、与瑟克斯一族格格不入的冷静,并非源于软弱,而是源于另一种你未曾完全理解的连接——他与腐蚀你国度的本源,早已达成了某种协议。】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你的脊椎爬升,比承受污染转移的痛苦更加刺骨。】
——你杀了我的父亲。
【他再次重复那句话,你曾以为是指向他养父的指控。但现在,你清晰地看到,他的目光牢牢锁着你身后的阴影,那麻木的语调里,带着一种交付了某种东西后的、空洞的确认。】
【他在对“它”说话。他在告诉“它”,你——法斯兰德,他的生父,已经被“它”杀死了。从精神上,从本质上。在他眼中,坐在这王座上的,早已不是法斯兰德,而是被亚空间奴役的、名为“法斯兰德”的躯壳。】
【你的计划,你那伟大的、自我牺牲的计划,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你试图成为祭品,拯救他与王国,而他却早已绕过了你,直接与“献祭”的对象对话。他放弃弑父,并非因为软弱或仁慈,而是因为他认为真正的“弑父”早已由亚空间完成。他现在等待的,或许是“它”承诺的、在你这具“空壳”彻底崩溃后,某种形式的“终结”或“力量”。】
【你的朋友们,那些曾警告你永夜将至的声音,在他们的隐匿处发出无声的尖叫。你听不见了。你只听见你儿子与恶魔的对话,只看见他眼中映出的、你所代表的“死亡”。】
【“他们……在说什么?” 你在心里问自己,幻觉与现实在你脑中搅拌成一团浑浊的泥潭。“我的儿子……在和谁说话?关于……我?”】
【你试图站起来,想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看向你,告诉你这一切不是真的。但你身体里缠绕的、那些由幻觉和真实痛苦交织的“线”猛地绷紧,将你牢牢钉在王座上。你发出的只是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
【他仿佛这才注意到你的动静,目光极快地扫过你,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爱,甚至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观察某种即将彻底崩坏的自然现象般的漠然。】
——他快支撑不住了。
【这次的话,清晰无比。是对“它们”的汇报。】
【恶魔的低语在你脑中轰然炸响,充满了得意与嘲弄:“看吧,我忠诚的容器,连你最后的血脉,也早已是我棋盘上的棋子。他等待的并非王座,而是你的彻底湮灭,那将是他获得‘自由’或‘力量’的钥匙。你所有的坚守,所有的痛苦,不过是为我们最终的盛宴增添养分。”】
【你闭上了眼睛。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荒谬与绝望。你依旧能感受到臣民的“祈求”如同针扎,你依旧会本能地牵动那些线,将污染引向自身。这是你的本能,你的诅咒,你的王权。】
【但现在,你知道,在你儿子与恶魔的对话中,你不仅仅是一个失败的君王,一个被抛弃的父亲,更是一个……早已被宣判死亡的、无关紧要的障碍物。你的自毁,你的牺牲,在更高的层面看来,不过是一场早已安排好的、缓慢的处刑。】
【而你,直至此刻,依旧在履行着“哲人王”的职责,回应着子民的呼唤,即使那呼唤源于幻觉,即使那呼唤正将你更快地推向毁灭,推向你儿子与“它们”所共同期待的终局。】
【统治在继续。献祭在继续。直到这具被所有人视为“已死”的躯壳,彻底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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