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涅金诗节

　　应官是直到我下台时才离开观众席的，我偏过头去找他的身影，却发现他恰好和L同时站了起来。

　　那种可怕的心悸至今挥之不去，我急切地顾不上换衣服便跟了上去，然后在场外的引导区看见了他们熟悉的背影。

　　因为是中场，现在这里根本没人。我出来得很快，但是他们似乎已经谈完了什么，L难得很是寥落地站在那，侧对着应官不发一言。应官低垂着眼，神色凝肃又似惘然。

　　我忙乱的脚步声一走近，应官便立刻抬起眼看了过来，他似乎顿了两下，然后朝我走过来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L一掌拍在我肩上，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眨眼说：“不用问都知道，他肯定是担心你，怕你跟梦里一样……”

　　“别胡说！”我神经猛颤，赤红着眼盯着他。

　　L愣了下，叹了口气，举起手投降，“好吧，是我不对。……小官官~，你看看他，要好好管管……”

　　他语气一转，腻歪着跑到应官旁边拉着他。应官没搭理他，只看着我，那种神色极其复杂，纠结又温柔，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说。

　　“我们进去。”他最后说。

　　他没有回去观众席，而是陪我到休息室过来。其实是双人休息室，但是另一个前辈已经先离开了。因为时间紧张，我的私服只是披在椅背上，应官看了一眼，走过去轻声道：“怎么还穿着以前的衣服？”

　　他是说那略显陈旧的外套，那还是我刚进FED时他给我的。我怕他要我换掉，便走过去团巴着抱起来，解释：“只是看起来旧了，还能穿多几年呢。”

　　应官沉默两秒，朝我伸出手，“……给我吧，我折好一点。”

　　他便坐在那椅子上给我叠衣服，柔黄的灯光都倾倒在他身上。我就抱着他叠好的衣服站在那，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没几件衣服，很快就叠好了。

　　他习惯性地去拿才发现已经叠完了，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自在将手搭在边侧。过了有一会儿，应官才忽然说：“下次不能再这么莽撞了。”

　　我抱着衣服支棱在那，觉得这样安静祥和的时光不该被打破，下意识却说：“什么莽撞？”

　　他皱起眉，“那不过是一个梦，不用那么当真……”

　　我把衣服往旁边一堆，说得大声：“那幸好是梦，万一是真的……”

　　我一个字也说不下去。应官却也站了起来，很是严肃地看着我，“夷商，就算那不是梦，你也不应该在那个时候还出来，让L他们……”

　　我太阳穴胀痛着打断他，“老师出事了我还不应该在那个时候出来吗？”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对他这样无礼，但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那股气。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狰狞的神色，然而应官没有接话，他停顿了很久，严肃的神色缓缓地转为那种无奈的温柔，甚至有一丝我没见过的缱绻，他语气软和下来，“我知道你关心我……”

　　他说得很轻，然后轻轻地侧开脸去，“但是那只是个梦，如果实在不放心让L处理就好，这是你的演出，没有一场演出不重要，以后还会有很多，下次绝对不能……我希望你能永远以自己为重。”

　　“我不要。”我斩钉截铁，“我知道演出重要，我也很珍惜，但是我做不到，如果要将老师放开我就是做不到！”

　　“不是放开，是要分清主次。”

　　“什么是主，什么是次！”

　　他哑然。我步步逼近，“是老师说过会赶回来的，老师没回来我要去找你又有什么错！老师根本就不懂……”

　　他根本就不懂，那种最重要的人消逝在面前的感受，不会因为是梦就有任何消散褪却。

　　他狠狠地拧眉，“夷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以后……”

　　我铁了心要造反，剜了心说：“没有老师的以后我都可以不要。”

　　他瞳孔震动，终于静默着，用一种极为撼然的神色望着我。

　　我心想我肯定使他伤心了，他希望我独当一面，而我却兜兜转转还是这副鬼样子，只知道非他不可，又怎么算得了好学生。

　　但我一字一句皆是真心，他就是要打我骂我，我都认了，偏偏他静默着一句话也不说，那双好看的眼眸里还残留着奔波的疲惫。

　　我酸涩的心慢慢被这沉默泡得发软，好半天开口说：“老师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先把衣服换了。”他轻声说。

　　出乎意料的是，应官对这个地方比我们更熟悉，也对，他这么些年，肯定是来过的。几年过去，我们还是像当年排成排的猫头鹰一样被L和应官领着绕来绕去，然后就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反正是一家看起来很有特色的地方菜馆，包厢的墙壁上雕着古人彩画。其实我觉得看起来有点诡异，但大家默契地避着L他们挤了挤眼笑，都没说话。

　　菜都很好吃，有一道是米白色的糕点，冰冰凉凉的爽口，姜思名很喜欢，快吃了大半才想起来问是什么菜。大家都没吃过，点菜的是L，就都齐刷刷看向他，他看向应官，大家就又都齐刷刷看向应官。

　　我才注意到他的筷子摆得端端正正，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把两根筷子轻轻一拨，让它们严丝合缝。

　　应官只是看了那糕点一眼，顿了会儿道：“是糯米糕。”

　　“这个糯米糕可以申遗了，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姜思名两眼发光惊叹。

　　“噗！”L又在那毫无形象地哈哈笑，狡黠地说，“你们应官老师还是太仁慈了。这个糯米糕，可是糯米虫做的哦……一种白白的胖胖的会蠕动的虫子……”

　　姜思名瞪大眼睛，捂住嘴巴“唔唔唔”。L无情地嘲笑完才说：“这个可不容易吃到呢，是你们应官老师的家乡特产，他都好多年没吃过了，你们要珍惜，多吃点哦~”

　　应官的家乡？我愣了下，看向应官，他似乎轻轻笑了下，但是我看过去的时候刚好消散了。他站起身，将那糕点一人一块分到了碗里，最后还剩一块。我看了半天，眼看快没有了，他刚刚也没吃，想起L刚刚说他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便心生着急。眼看着大家都分完了，终于剩下最后一块，不禁紧盯着应官，想让他赶紧拨到自己碗里去。

　　然而应官举着筷子的手轻轻一转，那弹滑的糕点听话得被夹了上来，我目光跟着它挪动，却没想到它转了半圈，突然被夹到我面前。

　　我错愕地睁着眼，傻楞着看着应官。Edbert看了我一眼，帮我把碗递了过去。那糕点便滑到了我的碗里，和已有的另一块凑成一对。应官却什么都没说。

　　我执意要买单，应官和L他们也没有拦着我，等到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浩浩荡荡的一拨人，只剩下应官在门口等我。

　　“他们呢？”我左右张望。

　　“先回去了。”应官说着，慢慢往前走，我忙跟上去，却仍有些意外。

　　应官身上时不时传来一缕淡淡的香气，但是我觉得我身上大概率只有菜味了，于是不禁扯着衣领往鼻子上凑。就在这时，应官说：“明天我不回FED。”

　　我愣了下，松开衣领，怔了一会儿，“老师……去哪儿？”

　　我想，他又不和我们一起，这一去又不知道是多久。他偏过头来凝望我，“我想回一趟老家，夷商，你……”

　　他似乎有些纠结，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挣扎，然后停顿在那。我却在听到老家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应官的家乡……

　　“我也想一起去。”我不由地脱口而出。

　　应官的眼神狠狠地颤动了下，但很快便被强硬地镇压下去，我只看到他流泄出一抹惊诧。我毕竟有些忐忑，解释：“老师的老家，我也想看看，不会影响其他的……”

　　他忽然很柔和地摇头，说：“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自己说出这句话……我本来就想让你和我一起去……”

　　惊喜从天而降，我不可置信地缓缓睁圆了眼睛，应官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忘己地冲过去抓住他的手以表意愿。

　　应官浅浅地笑了下，然而比起我单纯的欣喜，他却显然有着更多的思虑，那很多是我事后回想才明白的事情。但到底……比起从前，应官又与我亲近了不少，那种亲近不同于往日的师生情分，仿佛他主动投下的橄榄枝，我傻乎乎地凑上去，才明白那不是施舍，是他真心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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