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

　　歌舞厅顶棚挂着的灯球一闪一闪的，灯光红的红蓝的蓝，晃得人几乎要睡着。这样的东西还是上个世纪90年代歌舞厅标配的老古董，拿去二手市场贩卖，也能勉强算是旧物收藏了。
　　台上表演钢管舞的姑娘身段姣好，面目被五彩光晃得有些斑驳，从正面看过去也分辨不出是美是丑。在这船上没别的事可做，只有这里有个的歌舞厅，以往到这个时间会有乐队表演，但现在返程了，众多赌客已到了决胜时刻，再没有人来这里消遣，乐队就可以省了，那姑娘却还是卖力的在钢管上忽上忽下，只为台下还有个人在。
　　罗茉独自坐在吧台，手里拿了个方棱型的矮酒杯，杯里装了一块大冰球和一些不知是什么种类的酒，边侧身看着跳舞的姑娘，边摇晃着酒杯发呆。
　　舞蹈随着音乐越来越奔放，罗茉抬起一只手支在耳旁，轻轻抿了口酒。

　　船上连个正经大夫都没有，韩当划破自己的脸后只由手下简单的缝合处理一下，还是罗茉看不下去，找到七叔弄来了急救包，这才勉勉强强消了消毒，算是做了半无菌处理。
　　韩当的手下见他脸上鲜血淋漓都吓得不轻，那Mike更是大惊小怪，直嚷嚷韩当破了相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只怕小婶将来也要吓跑。
　　只有七叔算是见多识广，罗茉总觉得他似乎是看破了韩当与她的猫腻，虽作不语状，却有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心思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船已返航，韩当与七叔在一处不知在研究什么大事，终日见不到人影。
　　夜里好容易抓到了他，旁敲侧击假意关心却并没问出个所以然，罗茉觉得再问下去反而表现的太过急切引他怀疑，只得按下疑虑随他而去，自己则到这歌舞厅喝喝酒打发时间。

　　罗茉还在沉思中，一直没留意到台上跳舞的姑娘，谁知一抬头却见那姑娘不知何时已径直走向了自己。
　　罗茉有些诧异的直起身，整个歌舞厅里没有别人，她是冲自己来的？
　　果然，还未及多想，那姑娘已站在了自己眼前。
　　人到了眼前才看清楚面目，那姑娘年纪不大妆却很浓，皮肤黑而亮，是典型的东南亚长相，身材比例很好，只是细细看来却能发现腰腿上有很多磨出来的茧子，应该是常年跳钢管舞留下的。
　　罗茉微有些尴尬，这姑娘不跳舞，跑来自己这做什么？难不成还有观众互动环节？
　　那姑娘已笑眯眯的站在自己眼前，气氛有些尴尬，罗茉刚要开口，那姑娘却忽然双手合十跪倒在地，朝着自己便磕了个头。
　　罗茉吓得忙把酒杯放在桌上，想起身去扶她。
　　那姑娘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面色无比诚挚，竟似在膜拜神仙菩萨一般，只听她道：“我会讲中国话，请接受我的感谢。”
　　罗茉疑惑不已却还是拉起了她皱眉问道：“我并不认识你，你谢我什么？”
　　那姑娘挣脱不开只得起身道：“那天有海匪上船抢劫，我妹妹已经被他们拉住了，是你救了她。”
　　罗茉这才想起来，那天海匪上船时现场似乎是有几个陪酒的女孩子。
　　那姑娘又道：“我和我妹妹从小在这艘船上相依为命，她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如果失去了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继续生活。”
　　罗茉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船上的这些女孩子恐怕也不是自愿沦为玩物的，她们的命运本就可怜。可就算如此，老天也并没有把任何一丝慈悲怜悯降临到她们的身上，遇到了危险，她们可以被随意牺牲，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她们的死活。
　　人和人生来就这么不平等吗？
　　更何况，操纵海匪的人本就是韩当，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极力挽回他所犯下的错，值得被人这样真诚的感谢吗？
　　罗茉抿了抿嘴摇摇头对她道：“你不必这样放在心上，我只是碰巧在那里而已。你妹妹没什么事吧？”
　　那姑娘点了点头道：“只是手腕擦破了点皮，现在已经没事了，在陪客人......”话说到一半，忽然闭上了嘴，尴尬的笑了一下。
　　罗茉知道她在回避什么，也就不再继续追问，只夸她舞跳得好。
　　那姑娘又再三感谢了罗茉，随即便被后台管事叫走了。
　　罗茉暗叹命运无情，如果她知道操纵海匪的人正是自己现在名义上的丈夫，还会感谢自己吗？
　　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来这里本是为了打发时间消遣一下，谁知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徒增伤感。
　　表演已经结束，晃眼的灯球也熄了，罗茉喝光杯中余酒，深深吸了口气，忍着满心的不豫，离开了这个令人充满愧疚感的歌舞厅。

　　海王星号在两天后返航到出发时的港口，七叔和Mike亲自送韩当一行下船上车并叮嘱他们一定要常来。
　　韩当左脸的伤口只简单贴了几个OK绷，伤口很长，罗茉感同身受，深知脸伤了之后几乎不敢开口说话只怕牵动了伤口会疼，可韩当却似乎不受任何影响，还能咧着嘴作出看起来十分开心的表情。
　　罗茉心底暗衬，他必然是和七叔商量出满意的方案了，至少也有了能够令他暂时放心的计划，不然他哪会这样心满意足。
　　看着韩当脸上攒聚在一起的OK绷，罗茉暗暗蹙眉思衬，不知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回去的路上，韩当没有再遮住罗茉的眼，除了心情好，只怕还因为他已认定自己泥足深陷，就算有机会也再不会乱跑。
　　那艘小游艇还是停在了来时的小港口，舟车劳顿，一行人下了游艇后又上了韩当来时乘坐的两辆越野车，一路向东北方向驶去。

　　车子渐渐驶离了公路，山区的道路崎岖，但热带雨林的景色是真的不错，望着窗外没有任何人烟的山林，翠绿与暗绿接天盖地，就算稍微寂寞了些，有美景相伴倒也不算无聊了。
　　罗茉陪着韩当也挂起一脸的笑，一路上与他谈天说地，一改来时的沉闷抑郁，至少表面看来，两人还算是愉悦的。
　　韩当吃软不吃硬，自己这一套总算是有了些效果。
　　只是不知道他和七叔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能不能真的把韩植和崔希仁引上钩来自投罗网。
　　两人正在说说笑笑，忽然听得身后一声轰然巨响，罗茉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在一瞬间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后面的巨响震得韩当座驾也随之晃动，岩坤猛地一脚踩住了刹车，车上众人来不及反应，都被甩得向前扑去。
　　未等车上四人抬起头来，只听耳边枪声大作，子弹竟似天罗地网一般从四面八方打了过来！
　　罗茉的耳鸣还在持续也顾不上理，急忙回头顺着车后窗望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另一辆车，那车上还坐了四名韩当手下。
　　只见熊熊烈火已将后面那车子整个燃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哪里还有半个活人的影子！
　　罗茉妙目圆瞪，望着那似地狱恶炎一般的烈火，只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这，到底是怎么了？
　　正在发愣，韩当匆忙把罗茉拉扯过来按低她的头，抬起头朝前边开车的岩坤喊道：“发他妈什么呆！快走！”
　　岩坤和前边坐着的另一个韩当手下也都吓得不轻，听得韩当一声怒骂，慌忙踩住油门向前飞驰而去。

　　罗茉心下明了，韩当必然是遇了埋伏。
　　刚才是个什么东西能把一辆车炸成那个样子？
　　难道是迫击炮？
　　缅国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这里应该还不是韩当的势力范围，难道有什么仇家等在这里想要结果了他？
　　后车窗被子弹的攻势打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子弹不断落在车子后备箱上，发出噼里啪啦像放鞭炮一样的声响，催得人心惊胆战。
　　罗茉的耳鸣已经恢复，猛地抬起头，刚要开口问韩当，只听前边忽然“嘭”的一声，副驾驶上坐的那名韩当手下竟被击破后玻璃的流弹击穿了脑袋，瞬间死了个透彻。
　　韩当急红了眼，转身按下罗茉道：“低头藏好！”说罢便掏出随身配枪，顺着身后那破玻璃朝外不断还击。
　　这袭击来的太突然，根本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饶是罗茉从警十余年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大阵仗，所幸这越野车后座宽敞，罗茉被韩当按在前后排车座空隙中动弹不得，只得努力维持着平静，低头紧紧靠在右侧的车门处。
　　岩坤把车开得几乎飞起，后边穷追不舍的枪击声逐渐变小越来越远渐渐没了动静。
　　听得没了声音，罗茉才起身朝车窗后望去，果然看见后面远远得似乎跟着两辆敞篷的吉普车，车上站着几个端着机枪的人，那两辆车因为韩当的座驾不在射程内，只好暂时停火疯狂追赶。
　　车上的人衣着五花八门，还有穿背心裤衩的，看样子不像是缅甸官方的人，应该是韩当的某个仇家。
　　罗茉看着前面被流弹打死的倒霉孩子在心底暗暗咒骂，韩当到底在哪招来的仇家有这么重的火力？
　　刚才那个疑似迫击炮的东西要是打在韩当的座驾上，自己现在恐怕早已烧成灰了吧？

　　韩当见后面停了火，扔掉手里打空了的枪，骂骂咧咧俯身上前，摇摇晃晃拉开车门把副驾上死去的手下尸体踹下了车，自己则一把掀开副驾座位，罗茉探起头一看，原来这副驾驶的座位下竟还藏了两把拆开的机枪，仔细的看了看，应该是两把老式的HK21！
　　韩当边组装枪边对开车的岩坤道：“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来接应！”
　　岩坤边开车边按手机，车子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来，后边的车抓住机会就在这么一瞬间追了上来，那铺天盖地的子弹声如跗骨之蛆，再次响了起来！
　　韩当瞬间倒在车后座上，手上动作不停，还在继续组装，那枪拆的太散，急切中装不起来，罗茉见他急的汗都流了一头，忙对他道：“我会装，给我一把！”
　　韩当边摇头边装枪喘着粗气对她道：“别捣乱，听话躲好。一会要是顶不住了你就看准时机跳车，我的车会引开他们。”
　　追在后面的枪声越来越近，火力明显比刚才还要强大的多。
　　后车窗早已在枪林弹雨中完全消失，碎玻璃溅的到处都是。
　　罗茉心下焦急不已，这种流弹能打中坐在副驾驶的人，也就能打到正在开车的岩坤。
　　如果开车的岩坤被流弹打中，这车上的人谁也活不了！
　　顾不得那么多，罗茉急道：“快给我，他们就要追上来了，没时间了！”
　　韩当不置可否只低头装枪，见他不语，罗茉便抢过另外一把拆散的HK21，稳住心神，仔细的回忆着这种在东南亚地区广泛应用的德国机枪该怎样组装，迅速装好了枪架在了后座上朝着后边便开始射击！
　　韩当见她动作这样迅速，神色不由得微微一滞，只是情况危急没时间多说话，终于也装好了枪，和罗茉一起并排架好也朝着车子后面开始反击。

　　两把机枪一起反击是有效果的，后面的车越落越远，直到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响，攻击也随即停止了。
　　追在前面那辆车的司机应该是中枪了，车子失控撞在了山上，后面的车被堵住，没法追上来。
　　罗茉见后面的追兵暂时停住了，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深吸了两口气仿佛重获新生，顺着座椅滑坐下来转身靠在座位上大口喘着气。
　　松懈下来才感觉到膝盖处刺痛不已，低头一看才发觉是刚刚忙着反击，竟然一直跪在玻璃碴子中，自己又偏偏穿了个短裤没有任何阻隔，现在膝盖上扎满了碎玻璃，一片血红惨不忍睹。
　　韩当正跟前边开车的岩坤用泰语不知在嚷嚷着什么，罗茉咬牙忍痛把膝盖上的玻璃碴子一个个拔出，痛的龇牙咧嘴。
　　自己到底是倒了什么霉？
　　刚刚简直是阎王殿里打了滚，死里逃生侥幸得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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