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恒流

　　在一起才是年，我替你收拾她，那是一回事嘛？
　　我现在就是已婚，除夕夜的愿望实现了。

　　大年二十九，武汉封城了。
　　和千家万户的观众一样，电视前看着新闻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竟是这么严重了。
　　眼看着一个巨无霸城市被按下静止键，肉长的人心阵阵泛酸，医院的慌乱，医务人员的集结，全国的支援，看了半天饭都没心思去做的庄妈妈不高兴地拿起遥控器，“不看了不看了，太焦心了，你们两个还看不看？”
　　庄静和郭子恒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摇头，庄妈妈果断关了电视扔了遥控器就钻进了厨房。
　　“我妈这种常年在生命线上拉拔的人最怕看这些生生死死的画面。”
　　郭子恒点头表示会意，问庄静要不要去厨房看看，她摇头表示没事儿。
　　下午庄妈妈出门散步带回来一个消息，小区也半封闭式管理了，基本不让进了，每家去领出门牌，每天每户人家准许一个人出门买菜，返乡人员一律去物管登记，严防湖北方向返乡人员。
　　等庄静和郭子恒去物管登记回来，见她妈又在电视机前守着了，一见着他们，却又把电视关了进厨房，郭子恒一头雾水。
　　“她看了受不了，不看又忍不住关心。”庄静的解释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不能当着我们俩的面看？”
　　“我也不大懂，可能不想让你看到她哭的样子吧。又或者，我们也呆不了多久就要走了，大家不在一起，难免担心，可能跟我们一起看这些，会让她的焦虑加重？”
　　庄静的解释并没让郭子恒多明白几分，不过他确实能隐约感觉到一个做妈妈的焦虑，于是他说：“我们给我妈打个视频吧。”
　　“嗯。”
　　世界很纷乱，还好都有爱。

　　大年三十，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
　　尽管才开始公示第二天，大家已经开始自觉蹲守新增确诊病历，学习更多的科学防疫知识。庄妈妈牢牢掌握遥控器大权，她能接受的，大家就一起看，她受不了的，就直接换台，问也不需要问其他两个人一声，这是小辈人给她的无上权利。关注完了疫情，庄妈妈才换了频道，开始每年除夕的必备节目：一年又一年。算是给家里来点背景音乐，沾染点过节的气氛。
　　郭子恒把庄妈妈买回来的菜在餐桌上铺好，“阿姨，要不明天还是我去买菜吧，你就别在外面走动了。”
　　“莫得事，我戴好了口罩的，豁哟原来笑我戴口罩那些人，一个二个还不是乖乖戴起了，都还是虚火。买菜这个事情你就不要跟我两个争了，你们年轻人懂啥子，就看超市头啥子好看啥子顺眼就拿，买菜就要切菜市场慢慢挑慢慢碰，要新鲜的，要嫩的，这个都要靠经验，你们买得来啥子菜哦，我一天就这点儿乐趣了，你不要给我剥夺了。”
　　郭子恒一边无奈接受，一边学庄妈妈摘菜，还不忘一边虚心请教。
　　庄妈妈认真指导，不免感慨，“你看看你们这一代人二天都做不来这些了，你以前在国外莫非还有人给你煮饭啊，还不是你自己弄，你咋个弄的喃？”
　　“国外就没几种菜，而且跟这个也不一样，超市都是弄好的。”
　　“哦对对对，都是弄好了咧。上次庄静给我说那个啥子河马，是河马还是大象哦……”
　　“盒马。”
　　“哦就那个嘛，我看了，东西好是好，就是贵一倍，那你是该好撒。我就还是喜欢菜市场买，好不好，看一眼就晓得了，大不了费点时间来打整，我退休工人的时间又不值钱，我慢慢弄撒。”
　　郭子恒深觉有理，顺自己心意就好，他就乖觉笑笑不说话，等庄妈妈继续说。
　　“小郭，你回来这几天住屋头，感觉如何？”
　　郭子恒挥舞起手里头的菜苗苗，“我都不想走了。”
　　“是不是住屋头舒服嘛，哎要是你们搞那个啥子直播在成都也能做就好了。”
　　“直播哪里都可以做，任何人在家里都能做，只是就离了那个大环境了。”
　　“哎呀我晓得，我懂事得很，不得拖你们后腿。你们放心大胆在外头搞事业，我个人的身体个人晓得顾哈。”
　　“阿姨，庄静还是很担心你的。”
　　“你这个娃娃，一下又不会说话了，莫非你不担心？”
　　“担心担心。”
　　“哈哈哈，逗你耍咧。我不得问题至少最近几年都不得问题，说不定还可以帮你们两个带几年娃儿。说起来，我就要问下你了，你们两个，准备好久结婚喃？”
　　郭子恒震惊之余，露出深思的表情，“阿姨，你知道我才回来几个月嘛？
　　“晓得啊。哦，你想的这一层嗦。那我问你嘛，你们两个耍了好多年了？抛开你瓜戳戳闹分手都有五年，你把我女娃子骗到手少说也有九年了，那我现在问你好久结婚，不过分嘛？”
　　郭子恒的笑僵在脸上，他说不出这一刻的感受，跟郑捷比起来，他们俩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庄妈妈的接受，对他来说，不无珍贵。电视里又悠扬的响起过年要听不下几百年的旋律，他心里的悠扬程度，哪才止是过年。
　　“阿姨，我是没想到您的态度是这么干脆的。可是我更干脆，我跟庄静，任何一分钟，我都可以跟她去登记。可是阿姨，像我跟庄静这种情况，一般家长不是应该千方百计阻止嘛，至少我得做个婚前财产公证嘛。”
　　“那倒……也不必。”
　　庄妈妈像是历经一番思考才吐出的这句话，这倒让刚从厨房出来的她家闺女抓住了痛脚，“妈，莫不好意思，想了半天才说不必。”
　　“嘿你这个死娃娃……”
　　“妈，大过年的，说这个字不好。”
　　“你这个瓜女子！”
　　庄静走过来，故意哪儿也不坐，专坐郭子恒身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原来他们家也风光过，现在我是做得还可以，那哪个晓得过几年是个啥子样子？妈，婚前财产公证这个东西，郭子恒这个瓜娃子是肯定敢做的，问题是我不想。我就算被个男人骗了一半财产，我也亏得起，这么莫得远见的男人，骗一伙就跑了，我拿来做啥子？两个人感情再好，也有被一句话一件事就伤到了的。结个婚都要算来算切你防我我防你，那结啥子婚喃，做生意就对了，买卖关系，一清二白。”
　　“你个瓜娃娃，我说一句，你顶一百句，啥子哦，我就没说，我啥都没说，郭子恒你当个公证人，我说啥子了？”
　　郭子恒眨巴着眼睛，还在庄静的霸气里没醒来，等庄妈妈问到他头上的时候，才如梦初醒的把庄静抱起来就开跑，“阿姨别生气，我替你收拾她。”
　　庄静咿呀叫着被人抱进了卧室，庄妈妈傻登登看着俩人消失的背影，老脸有些发红，郭子恒的那个收拾法，肯定不是她想要的那个收拾法啊。如今的年轻人啊，实在是太大胆，当着老一辈就敢这样，太不像话了！

　　卧室里，郭子恒正被人用枕头打得满床打滚，谁让他没轻没重的把人收拾狠了。
　　等他又滚回身边来的时候，庄静翻身骑到他身上接着打，“郭子恒你是不是有毛病，大年三十的你找打是不是。”
　　郭子恒嗷嗷叫着受着打，“那还不都赖你，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有生理反应了……唔唔……”
　　他被人用枕头蒙住了头，迎来一番激烈捶打。等他能推掉枕头的时候，刚喘上气来，就反身把人压住亲得又狠又烈，对方激烈的反抗声没两下就没骨气的变成了欲拒还迎的低吟声。
　　郭子恒从头到腿把人锁在身下，一丝缝隙也不留，“乖乖你怎么那么好……”
　　谁知道对方竟是娇喘着质疑他，“你是不是发情期到了？”
　　然后她被无情的咬了，“发情期能这么便宜你？”
　　两个人相拥躺在床上平息了一阵，她才伸手扳过他的脸，“这两天被关在家里，就这么大的地方，走来走去都只有你和我妈两个人，可是我觉得特别好，好到我都不想走了。”
　　他摩挲着她的手，“我也跟阿姨说，我不想走了。”
　　“你知道这两天我看着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郭子恒，我怎么那么爱你呀。”
　　她笑着咬了他的鼻尖，“对呀。”
　　他捧过她的脸看了一阵，眼神炽烈又吃人，然后可怜巴巴倒在了她的肩头上，“我不能再看你了，受不了……”等他趴在人身上咿唔了一阵子又突然抬起头来，“你知道最近什么销量会特别好吗？”
　　“那可多了去了。”
　　“安全套。”
　　眼前人眼睛亮晶晶，带着小得意的小表情让庄静手痒痒，揉着他脸的手一点不温柔，“那也未必，关在家里除了增进感情，还有一种可能是相看两厌，我倒是觉得收假了以后离婚率可能上升。”
　　“他们不是都像我们这样吗？”
　　看着他假装天真的样子，她下手更狠，“我们这种天仙配哪是凡人比得了的。”
　　这像是一种肯定，他在她身上拱得更欢，“他们应该像我们学习，这样疫情后出生率会大幅提升。”
　　她啊啊叫着踹他，“那还不如直接把安全套供应链切断来得快。”
　　噗嗤——两个人缠抱着笑作一团，然后就听郭子恒抱着人撒娇，“庄静——苗苗和大熊都把日子定了，我们是不是也定个日子呀。”
　　“那不是你逼人家赶快定的嘛。”
　　“我也是内疚嘛，害他们这么多年都没办成婚礼。”
　　“乖乖，你想结婚啦？”
　　他哼哼着摇头，“我现在就是已婚呀。”
　　“那我们定什么日子呢，我现在就是想不出来，也没有特别觉得一定要去履行一个形式，要不，看心情，哪天我们任何一方要是想去了，我们就去，你觉得呢？”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或者……这样吧，如果我们决定要孩子了就结婚，你说好不好？”
　　“成交。”
　　大年三十，外面一反常态，处处都很安静，少了很多过年的气氛。屋里热气腾腾，他们刚刚决定了一件人生大事。在这样一件大喜事面前，郭子恒正把人摁住反反复复的啃，就听门口敲门声大作，庄妈妈大嗓门中气十足，丝毫不见被病痛困扰十几年的样子，“你们两个在屋头孵鸡崽崽啊，年夜饭还做不做了？饺子馅哪个调料嘛，我调嘛你调嘛大小姐。”
　　庄静一边应着她妈，一边发狠把人推倒，像吸血鬼似的在郭子恒脖子上誓不咬出牙印不罢休，郭子恒一声狼嚎，刚转进厨房里的庄妈妈提菜刀的手都抖。
　　看着郭子恒换了高领毛衣坐在对面神情认真的包饺子，庄妈妈有丝尴尬。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这么生猛，搞得她对人家小伙子都有一丝愧疚了。她一把年纪了，总不至于以为郭子恒这件高领的衣服是特地为吃一顿年夜饭换的吧。要是庄静知道了她妈的想法，估计想从他们家阳台上跳下去，明明她才是被“收拾”的那个啊。
　　“我们家恒恒包的饺子真好看。”夸夸机又上线了，庄妈妈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就勉强能包而已，就这还学了好久，出去了，过年谁给你包饺子啊，还不得自己动手。”
　　她的妃也好公主也好，曾经只是炸厨房高手，却为了生活什么都得会，然而往好的方面想，有成长总是好的，哪怕是磨难中的成长。
　　“每年的年夜饭都是你做给你爸爸的，今年我做给你好不好。”
　　“庄静，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庄静弯腰抱住郭子恒的时候，庄妈妈眼观鼻鼻观心的转身进了厨房。

　　吃年夜饭的时候，郭子恒特别动情，这一天，他等了太久，好多年，好多年。
　　庄妈妈顶正式的对他说，郭子恒，欢迎你。
　　庄静当着她妈的面吻了他，庆祝他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除夕。
　　这是一个特别的除夕，是蒙上了一层灰影的除夕，武汉的哭声他们听不到，只能倍加珍惜眼下的平静。只要你在我身边，没有被感染。
　　在郑捷度过了史上最惨的一个除夕夜的时候，大年初一的早晨，郭子恒无比满足的从庄静怀里醒来。
　　“我在2011年的除夕许下心愿，希望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怀里有你。”
　　“好巧郭子恒，我在2011年的除夕也许下了同样的心愿，希望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怀里有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实现愿望的，是我。”
　　庄静得意洋洋，逐字逐句抠着字眼强调她的心愿，郭子恒看了看他们俩的睡姿，气冲冲就蹭起身来反把她摁进怀里，“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的？哎？不对，你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许愿的！”
　　庄静笑眯眯的撸毛，“逗你的，是你的愿望实现了。”
　　“庄静，是我们的愿望都实现了。”他搂着人轻啄了一下额头，忽而又瘪着嘴委屈起来，“可是，我等了好多年。”
　　“实现了就好，说明许愿还是有用的，你昨天晚上许愿了吗？”
　　“许了呀，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的。”
　　庄静笑软在他怀里，“说嘛，我给你发个大红包。”
　　“富贵不能淫。”
　　刚说完胸口就被狠砸了一拳，他假装虚弱的咳了一声，“威武不能屈。”
　　“求求你告诉我嘛……”芊芊玉指在他胸口划圈圈。
　　“美人计也不好使。”
　　“我不信……”
　　眼中闪着狡黠光芒的庄静手指一路下滑，被郭子恒在腰间一把截住，“乖乖别惹火，不然你就起不来了，大年初一得敬媳妇茶。”
　　“谁是媳妇？”
　　“我。”
　　庄静乐得咯咯笑。
　　爱你，从每一个和你共同醒来的早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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