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芸芸众生

　　过去在紫禁城，娘娘们过春节大致有两种形式，一种是除夕宫宴、元旦宫宴这样小叔子大伯子，妯娌侄子，亲王郡王贝子贝勒，福晋格格世子这样的，一大群皇家亲戚都坐在一起，提酒吹牛看表演的，明明没见过面还得装成实在亲戚，这种仪式感十足的宴会最难熬，一大群人除了皇上都互相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要是说年夜饭吃的菜呢，据说皇帝吃饭一般讲究一看二观三吃，分为三种类型，看的菜是御厨用江米捏出小山的形状，然后用蛋花在山上写出“万里江山”，皇帝在这道菜上来后，用筷子在上面划一下，叫万里江山一扫平，讨个吉利话，之后就端下去了，这算是看一眼就完事。接下来就是观的菜，在皇帝吃饭的旁边放一个桌子，摆在那不动，就算观的菜了，桌子上放二十三个官窑烧制的海碗，每一个碗都代表一个省，全上齐了代表四海升平，而哪一个省出事了，哪个省的碗就不上了，提醒皇帝哪些省份有事不太平，就得赶紧发兵征讨，上了二十个碗，那就是丢了三个省，上十个碗丢十三个省，要是说一个碗都没有了，那皇上也甭吃饭了，当然这也可能是谣传，因为据说民国建立宣统皇帝退居紫禁城以后，他每天吃饭照样是三十三个碗，仍然是粉饰太平。
　　好歹这还算是家宴，没那么多讲究，要是说前朝和大臣保和殿赐宴，那才叫个麻烦呢，跟皇上吃饭，不是享清福，纯粹受洋罪。头一样，不能入座，得站着吃，跟皇上平起平坐？不像话，乱了君臣主仆的尊卑哪行啊；二一样儿，礼节严谨，得行六肃礼。就是请一个安，磕仨头。连着请三回安，磕九个头，就是常说得那个"三拜九扣"，三拜九扣折腾完了，皇上有旨，赐内阁大学士太子太保步军统领理藩院尚书一等公隆科多……吃块绿豆糕。
　　这是咱们说玩笑话，但是清朝宴席繁琐礼节可见一斑，为什么皇上和年羹尧华妃吃饭的时候，一向大大咧咧的华妃都能让她哥哥吓得心惊胆战，因为年羹尧实在太过火了，按理说皇上虽然表示家宴不拘礼，但这就和学校履行双减、公司原则上不加班一样，那纯是屁话，皇上要是说“这道炙羊肉鲜嫩可口，朕素日爱吃，你尝尝。”然后年羹尧不供手鞠躬磕头谢恩不说，气定神闲坐着，还不等布菜的太监，自己上来就是一筷子塞嘴里，哪个皇上能不生气。
　　而且那个时候的菜，大部分都是中看不中吃，皇上又不爱太过奢靡浪费，宫宴在乾清宫里头，冰天雪地里，小太监从御膳房一道端过去，本来那菜也不是现做的，都是提前做好保温热着的，就算是食盒里垫着热水匣子外头裹着被，可毕竟零下三十多度的天，送到乾清宫就凉半截了，再一道道往里送进去，肉上头都黄腻腻白花花结着一层油，看了就倒胃口，上来几个锅倒是热乎的，但几乎所有人都是正襟危坐，不敢有一点不雅的吃相，只能吃点点心水果垫垫肚子，那吃饭都吃不饱了，饿得头昏眼花，谁还有心思欣赏那万年不变的“庆平之章”、“如意舞”，都是盼着早点结束各自回家吃饭去。
　　还有一种小宴会就轻松多了，那就是是听戏，那个时候没有手机电视哪怕收音机这样的娱乐工具，唯一能热闹开心有点节日氛围的事的就是听戏，只有皇上太后各宫嫔妃和几个皇子公主，这才勉强够得上家宴。一般是大伙都盼着，毕竟一般过年的大戏，一唱就是十天半个月，从早到晚日夜不听，这是后妃们除了斗嘴甩脸子以外唯一一点娱乐活动。年根底下就要开唱了，曹琴默还得审着戏单，都得唱那么些个吉祥如意满堂彩大团圆的结局，其实说白了也就那么几出，毕竟四大徽班还没进京，京剧的高光期还没到呢，但毕竟是盼了一年的“春晚”，大家也就图个解闷。
　　您众位别以为管唱戏是多简单的事，一般人接不下来这活，尤其是在皇后虎视眈眈准备可以刁难的情况下，曹琴默作为节目审核员，都得一出出过一遍，亲自去西苑南府看他们彩排，南府虽然也有年节的规矩，但就怕有人从中作梗，到时候给曹琴默一个下不来台，那可就有意思了，身边宫女几个也没有识字的，曹琴默又带着人现学现卖点梨园行当的规矩，一来得演出除夕之夜团圆喜乐的祥和，二来还得有天邦上国的盛世太平，政治功能和文化功能兼备，要不然皇上太后刚一落座，茶水点心羊肉锅子端上来，大殿里是红灯笼红绸缎挂满堂，外面是鞭炮齐鸣，烟火不断先，屋里面灯红酒绿，嫔妃们花枝招展，太后吃着饺子等开戏，结果台上一开腔要是逼婚杀人的《探阴山》，伴着锣鼓板胡梆子弦子打后头飘上来那么一位，黑衣白裙挂着枷锁铁链子，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小旦，满面的愁容，后头还跟着个青面獠牙的小夜叉，咿呀开唱：
　　“……又只见小鬼卒大鬼判，押定了屈死的亡魂项戴铁链，悲惨惨惨悲悲，阴风绕吹得我透骨寒……可怜他为查散下阴曹游过了五殿哪得安然。一阵阵阴风起甚是悲惨，那就是受罪处名叫阴山……”对了，那会儿都是男旦，不准女人登台，您诸位想想那场面。
　　或者万一好端端唱了个谋财害命的《乌盆记》：
　　“ ‘他二人已死，将他们尸首剁成肉泥，放在窑内烧盆吧！’
　　‘依你，咱俩个就这么办！’”
　　“主仆们至赵大窑门外，借宿一宵起祸灾。赵大夫妻将我谋害，他把我尸骨未曾葬埋!烧成乌盆在窑卖，幸遇老丈讨债来。可怜我含冤已三载，已三载!”
　　您琢磨挺好的大过年热热闹闹，太后那么大岁数，一会儿表演什么勾栏青楼的淫词艳曲，一会儿唱什么毁尸灭迹追魂夺命的鬼故事，她老人家受得了吗，万一说大年三十晚上想起什么亏心事来，吓得做噩梦直接魇过去了，这谁担得起啊。就是皇上真龙天子九五至尊，看得也起鸡皮疙瘩，各宫小主都是大家出身，名门闺秀，那听过这些事，这要是胆小点的淳嫔还在，直接就得吓哭了，别说还有一群皇子公主未成年的小孩子们。只能是什么《劝善金科》《福寿永年》《升平除岁》《瑶池祝寿》这样喜庆大气的宫廷戏。
　　除此以外，皇上娘娘每位观众手头上都有戏码，所谓的戏码，也就是提前要呈现的剧本，这出戏是什么内容，角儿是怎么唱念做打，那姐妹们都知道，这事儿其实很无聊，剧透了的戏，再是好戏，也是不好看的。而且对着角儿们来说，献艺就宛如背书，一丝一毫都不能错。可是艺术类的这种东西是不能约束太多的，要一字一句都不能念错，这倒罢了，勤着背词暗地里多用功也大差不差。可要是怎么哭怎么笑，怎么扭头怎么甩袖子都不能错，这就真的是难为人了，入宫演戏的角儿若是有时候唱错了词儿，或者像电影《霸王别姬》里说的，本来登台亮相走七步，他走了五步，台底下有剧本他们都知道啊，赏钱没了事小，年底下有意给主子们添晦气触霉头，直接拉出去打死才叫吓人呢，实在是叫人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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