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侍女

　　岑皇后于四月十八日离宫，身边只带庆禾一人。
　　灵运仍居住在缬英殿，却不似之前那般无忧烂漫，眉眼间多了忧愁。
　　禁中的人仍不时会回忆起岑皇后，皆夸她待人仁厚，治下有方，又说她最喜木樨花，常令宫中司饰为她制木樨面花，一时引得宫内外女子效仿。宫女对岑皇后真情怀念之时，又有道不尽的遗憾。其一原因便是如今宫中的皇后远比不得岑皇后。
　　柔然公主年岁尚小，又生长自异域，对中原的礼度一知半解，常会做出些无伤大雅却异常怪异的的事，行为令人哂笑非议。她自小便被人捧在手心上，不曾体会过冷待。初来宫中，一则因不熟悉国朝规制，不好轻举妄动；二则父母临行千叮万嘱，让她务必收敛脾性，柔顺待人，她才恭谨慎重。而今，岑皇后被送出了宫，她不必再忍耐，只率性而为。想吃什么，玩什么，便如在柔然宫中那般，皆告诉侍奉的人。一时兴致起了，甚叫他们半夜去准备。如此接二连三，惹得各司宫人微有怨言。她却一概不知，继续为之。
　　朝中有人向圣人递了皇后不修俭德，挥霍浪费的折子。有宫人告诉了她，她气不过，跑到极宁殿陈释。但因语气太过激烈，不仅未起到解释的效果，反招圣上冷脸。
　　一日，她出宫散步，正走到御花园，忽然听到两个宫女坐在石头上聊天。其中一名宫女在感怀岑皇后。另一宫女附和，又添说了些岑皇后的优点。
　　那名宫女突然提道：“听人说，圣上悄悄去了明华寺，见了岑皇后，还跟她承诺过段时间便把她接回宫。”
　　另一宫女虽惊讶，语气中却带有三分兴奋，道：“真的？岑皇后还能再回宫？圣上会复她的后位吗？”
　　那名宫女道：“十有八九会。圣上那么爱敬岑皇后，要不是鸣鸾殿里的那位，怎舍得废了她？我看，要是圣上把她接回宫，一定会恢复她的后位。这样才可名正言顺。”
　　另一宫女小声道：“鸣鸾殿的那位不会闹吗？”
　　那名宫女满不在乎道：“谁管她。”
　　柔然公主在后面听得血脉愤张，面庞涨红，她气愤地走到大石前，各扇两个宫女一个耳光。
　　宫女还未看清来人，面颊便遭到袭打，有种火辣辣的疼痛感。待她们看到柔然公主凛若冰霜的脸，登时抖如筛糠，双双跪倒在地上求饶。
　　她胸中的怒气并未因此散去，反倒更炽烈。她站在不停磕头的宫女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她们，却未有丝毫畅快感，反倒觉得自己异常悲哀。
　　到现在，她都没有被这群人真正接纳。只因一个人牢牢占据他们心中最崇敬的位置，便是她走了，仍会有人挂念和支持她。而她拼命的融入这座宫城，到头来却被人暗中嘲笑。为什么？她明明是国朝的皇后，柔然的嫡公主，理应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为什么竟比不上那个身份、容貌都不如她的人？她觉得好不公平又感到十分委屈。她不过想让自己的丈夫多看她一眼，身边侍奉的人爱敬自己，她是哪里做错了？为何人人都瞧不起她？
　　嫉妒之火在心中燎起，愈燃愈旺。她幽愤地想，这一切都是岑皇后造成的。要是没有她，自己的日子保管会好过很多。仅因她的存在，让自己为宫中的人不待见。她越想对岑皇后的恨意越深，既后宫的人都这般维护她，自己偏生要杀了她令他们维护不成。
　　柔然公主便不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快步朝极宁殿走去。不等门口内侍通传，便硬闯入内。
　　圣上抬首，睃了一眼，摆手让内侍退下。几名内侍退出殿，圣上只当殿上没她这个人，继续批阅奏折。
　　他这一举动彻底让柔然公主寒了心。她摒弃纷杂的情绪，平复了气息，道：“臣妾有话要和你说。
　　圣上并不答话。
　　她稍恼，道：“今天臣妾去御花园散步，正好听到两个宫女在讲臣妾坏话。”
　　圣上头也不抬道：“既如此，按例罚她们去掖庭。”
　　柔然公主摇了下头，道：“这样不起作用。即便她们不敢说了，还会有别的人讲臣妾坏话。”
　　圣上不耐烦道：“你想怎样？”
　　柔然公主眼中射出冷光，口吻生硬道：“我让你杀了岑氏。”
　　圣上方抬首，冷冷道：“这与岑氏有何相干？”
　　柔然公主道：“这件事就是由她引起的。那两个宫女公然在后宫谈论岑氏，列数了她的许多优点，还拿我和她作比较，说我不如她。我是国朝的皇后，她们怎可将一废妇与我对比？”
　　圣上淡淡道：“这是那两名宫女的错，朕会替你处罚她们。此事不与岑氏相干。”
　　柔然公主冷笑道：“圣上莫不是想袒护那废妇？”
　　圣上面无表情道：“朕如何袒护？不过是就事论事。”
　　一道尖锐的嗓音划破殿中的宁静，“你便是袒护了！怎能不与她相干？这一切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我堂堂一个公主为何受此辱！你为何偏袒那个贱人，对自己的妻子不管不问！”
　　柔然公主的诘问未换来圣上的怜惜，他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书桌上，厉声喝道:“给朕记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一国的皇后，如何能像蛮夷女子大吵大闹！你方才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要是被人看去，定会遭人耻笑！”
　　柔然公主气道：“便让他们耻笑去，我还怕多这一回？我把你的事讲出去，看外人是耻笑我还是耻笑你！”
　　圣上微敛目，道：“你要把朕的何事说出去？”
　　柔然公主冷哼一声，道：“圣上近来是不是偷偷出宫了？去明华寺私会那贱人，还答应日后将她接回宫？”
　　圣上震怒道：“朕并未做此事。这是谁胡言的，朕定要严惩他！”
　　柔然公主全然不信他的话，只在一旁冷漠道：“严惩那人又怎样。除了他，还会有旁人议论。圣上既不想受这种流言的困扰，不如从源头入手。”她突然咬牙切齿道:“直接杀了那贱人。”
　　圣上用冰冷的眼神觑望着她，方时，才道:“你竟也有颗狠心。”
　　柔然公主道：“你们中原不是有句俗语，不狠不能谋大事。臣妾已为圣上提供破解方法，圣上只需执行便可。只不过……”她讥讽一笑，道：“怕圣上下不去手。”
　　圣上道：“这件事原不与她相干，朕不能无故杀她。”
　　柔然公主冷笑道：“到底是不能无故杀她还是你对她有私情，成心要袒护她？”
　　圣上叱道：“我便是袒护她，你又能怎样！她是我的妻子，我便要偏爱她，别人自然比不了！我如今告诉你，之后我一定会把她接回来！”
　　柔然公主先是愕然地望着他，脸上的皮肤一寸寸地变红，眼中有泪在打转，仿佛蒙受了极大的屈辱。
　　她忽地一下尖叫起来，冲到圣上书桌前，将一盏桃式笔洗掷在地上，掼作碎片，语无伦次得道：“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欺负我！都是你的错，也是他们的错！我早就告诉你人不可太贪婪，既然选择了一样东西，就注定要失去另一样。你们魏人是认定我软弱可欺？我要写信和阿爹说，你有心偏袒，我便让他代你来处理！”话讫，便欲向殿外跑。
　　圣上虽被刚才的场景所惊吓，但还是立刻冷静下来，忙呼：“恩远，拦住她！”
　　一干内侍早已闻见殿内两人的争辩声，他们深受陈恩远教导，掐灭对皇室内事的好奇心，只缄默候立，连眼神交汇也不曾有过。随后，从殿内传出两下尖锐的叫声和瓷器摔碎声，令他们陡然心颤。
　　陈恩远敏锐的捕捉到圣上的命令，眼疾手快地拦截住即将冲出殿门的柔然公主。柔然公主羞愤地扑打他。几名内侍连忙上前同陈恩远一起阻拦她。
　　圣上走至门口，瞄了眼气急败坏的柔然公主，语调平稳道：“皇后累了，你们送她回鸣鸾殿。”
　　柔然公主瞪向他。他只作熟视无睹，道：“当初是大魏救援柔然，该是柔然归附大魏。柔然又怎可对国朝内务指手划脚？”圣上说这句只是为了断绝柔然公主写信给柔然可汗的念头。
　　果然柔然公主听毕，神情倔强地伫立在原地，良久后，默默顺下眼。
　　圣上让内侍送她回去，并派宫人监守她，吃饭、散步、睡觉等一应事情皆须伺候在身侧，一步也不许离开，不让她再有上次那样的机会。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圣上采取看似严密措施来阻止此事外传，但宫中耳目众多，又人多嘴杂，这场宫闱闹剧，还是被朝中官员获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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