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画展办完了，马上要拍毕业照。

　　张兮兮说：“啊啊为什么这么快，居然已经毕业了！”

　　季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说：“是挺快的。”

　　她明明记得距离拍高中毕业照还没过多长时间。

　　高中毕业照自从拍了之后，季年只看过一次，草草瞥了一眼，就把照片压在了箱底，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忘记那是什么样子，脑海里只有一个异常模糊的轮廓。

　　她总觉得高中时期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的几年，但这天她回到家，莫名想看看那张毕业照。

　　季年翻出一个老旧的箱子，上面积了很多灰，她拿湿纸巾擦了又擦，才打开。

　　她有点忘记这个箱子里都放着些什么东西了，于是看见映入眼帘的一个水晶球愣了一下。

　　记忆回笼，她那个时候基本把所有关于周月，或者关于她们两个一同的东西全都放在了这里，合上箱子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这些东西好似不会经过岁月的洗涤似的，一如既往。

　　她轻轻把水晶球拿出来，搁在了旁边桌子上。又翻了翻别的东西，把最角落下层的一张照片拿了出来。

　　大学毕业照比高中成熟了不少，只是那股清冷的劲儿还是一样。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的看高中毕业照，目光落在照片上的每一个人。

　　毕业照上的她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有种被欺负过后的倔强和冷漠，还有些青涩。

　　季年突然想到了和周月的那本“结婚证”，她把照片放在一旁，继续在箱子里翻找着。

　　然后她拿出了一个薄厚适中的红色本子，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打开，看见了两个人，那两个人嘴角都若有若无地勾着一丝笑，眼睛亮晶晶的，青涩纯洁。

　　这时，放置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一下。

　　季年看了看信息，是宿舍群里发的消息。

　　张兮兮：这周末的毕业聚会你们要去吗？

　　林安：去呗，正好很久都没喝酒了，大家一块热闹热闹。

　　林宁：好。

　　张兮兮：班长组织的，到时候应该还有各种活动，挺好玩的应该。

　　大概是看季年不说话，大家都艾特她：怎么样，你要去嘛？

　　季年正在考虑，因为她原本是想这周末和周月一块吃个饭的。

　　她回复：不了，你们去吧，玩得开心。

　　张兮兮发了个“好”的表情包。

　　随即又说：哎，还以为咱们四个能再聚聚呢。

　　季年：之后有时间的话，我们四个单独聚吧。

　　张兮兮：好！

　　张兮兮：那你不去的话，那我就只报我们三个人了。

　　季年：嗯。

　　好巧不巧，周月发来了周末吃饭邀约：这周末有空吗？

　　季年的嘴角下意识上扬一点，回复道：有。

　　周月：要一起吃个饭吗，我订了一家餐厅。

　　季年：好。

　　周月：那周末我去你家接你。

　　季年：嗯。

　　周月发了个表达害羞的表情包。

　　季年笑出了声。

　　她关掉手机，拿了身换洗的衣物去洗澡了。

　　……

　　周末。

　　周月的安排是两个人上午都睡到自然醒，季年醒了给她发消息，然后等她们收拾完，一起去吃个午饭，下午玩一下午，晚上再一起吃个晚饭。

　　虽然说是睡到自然醒，但是两个人一个起的比一个早。

　　周月是直接前一天晚上凌晨才睡，九点半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冥想了一个小时，又闭着眼睛冥想了两个小时，怎么也睡不着，拿起平板准备打游戏，决定通宵，但又怕第二天状态不好，又只开了一把游戏就退出，强迫自己入睡，结果又是发呆了一个小时，最后实在是不行，拿出手机点开了和季年的聊天界面，干瞪眼了十来分钟，退出界面点开音乐软件，开了定时关闭，睡觉。

　　虽然晚睡，但早上六点多就睁眼了。

　　时间不能浪费，吃完早餐玩了一会手机就去晨练了，晨练完满身的汗，又去洗了个澡，靠在沙发上涂身体乳。

　　必须香香的，今天准备的衣服也是香香的。

　　她忍住了给季年发消息的冲动，因为她觉得现在的她肯定还在熟睡中，好好休息才行。她又去照了照镜子，检查自己有没有因为晚睡引起的黑眼圈和皮肤暗沉，开始护肤。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季年正在苦恼地挑衣服。

　　季年沉默地站在试衣镜前，左手拿一件黑色的吊带连衣短裙，右手拿了一件纯白色的有腰线的连衣长裙。两件衣服来回在身前比划。

　　最后，季年叹了口气，选择了左手边的黑色裙子。

　　她的化妆技术不算精通，却也在镜子前磨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勉强强化完。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10：26。

　　不知道周月醒了没有，她问：早上好？

　　周月秒回：早上好，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会儿吗。

　　季年正在收拾化妆品，把最后的毛刷放进盒子里，打字道：嗯，不了，你怎么也醒了，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会儿呢。

　　毕竟当老板了，平常事务肯定很多，好不容易周末，应该要好好休息才对。

　　周月却回：早起惯了。

　　季年突然想到，上学那会儿，周月也总是比她起的早。

　　她回复：嗯。

　　周月：收拾完给我发消息，我去你家接你。

　　季年：好。

　　她放下手机，去收拾自己出门要带的东西。

　　补妆用的化妆品，卫生纸，家门钥匙，扎头发用的皮筋和鲨鱼夹，耳机……

　　对了，周月上次给她的外套。

　　晾干以后就带回家了，这下可不能忘记还给她了。

　　随后，她又去鞋柜拿出了一双鞋，和今天的黑色裙子很配。

　　她拿出手机发消息：我准备好了。

　　周月回：好，那你先在家玩会儿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季年：好。

　　周月：嗯。

　　季年感觉到自己的腿有毛绒绒的感觉，低头一看，是小黑在蹭她。

　　季年摸了摸它的脑袋，道：“我要……出门约会去了。”

　　说完，她笑了一下，站起身给小黑把狗粮准备好，又蹲下摸摸它，说：“拜拜，小黑。”

　　季年照了照镜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突然想到，要不要卷一下？

　　卷一下会更好看吧……

　　说干就干，她从柜子里拿出卷发棒，脑子里放着前几天看到的卷发教程，一边想一边实践，还真让她给卷出来了。

　　她内心雀跃，收起卷发棒。

　　很巧，刚收完，门铃就想了，随之想起的是手机消息提示音。

　　她小跑过去开门。

　　周月正低头看着手机，开门的瞬间她抬起头，在看到季年的时候又瞬间别过视线去，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才又把视线放在眼前人身上，说：“……准备好了？那走吧。”

　　季年点头，把包包往上挎了挎，周月察觉到，说：“包给我拿吧。”

　　季年扭头看她，道：“不用了，我背得动。”

　　随后想起了什么，把挎在左胳膊的黑色皮衣拿给她，说：“不好意思啊，过去这么长时间才还你。”

　　周月接过衣服来，笑着说：“这有什么，没事。”

　　两个人静默地进了电梯，周月按下按钮。

　　“你今天，很美。”她说。

　　季年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她回道：“你也很美。”

　　周月腼腆地笑了，耳朵泛出了点红晕。

　　电梯安静的可怕，季年看着电梯倒映着的她们两个人。

　　周月脖子上还带着那条项链，有一个吊坠是她们之前的戒指，一别数年，周月又长高了。

　　她扭头去看她，周月感受到视线，也下意识转过头，两个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些说不清的气氛。

　　下降的坠感消失，电梯门打开。

　　两个人移开视线，走出了电梯。

　　直到季年坐上了周月车的副驾驶，看到车顶还真是星空顶，那股别扭的害羞感觉才消失，她道：“你还真有星空顶啊。”

　　周月笑了，说道：“那还能骗你吗。”

　　她随手将皮衣丢在后座，发动了车子。

　　“你想喝点什么吗？”她问。

　　季年想了想，说：“那买杯奶茶喝。”

　　周月点头：“好。”

　　餐厅是周月提前预约好的，有一个贵宾包厢，周月对服务员说：“菜正常上，我们先出去一会儿。”

　　服务员道：“好的女士，玩得开心。”

　　周月拉起季年的手，说：“走吧，去买奶茶。”

　　她拉手的动作十分娴熟自然，季年甚至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不对，两个人就这么走了半路，她才猛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是又贪恋着这瞬间，于是她继续装作没事的样子，只不过手心微微沁出了一点汗。

　　周月问：“想喝什么？”

　　季年看着眼前的菜单，却觉得自己不认识字了，两个人交叠的手心很湿，但两个人都装作一副云淡风轻，十分理所当然，自己并不知情的神情。

　　“都行。”季年说。

　　周月点点头：“那咱俩喝一样的吧，之前我有喝过他们家的这个，我觉得不错，你也试试。”

　　季年说：“嗯。”

　　周月对服务员道：“两杯。”

　　服务员说：“好的，麻烦您二位在那边座位稍等。”

　　季年松开手转身走到后面的座位。

　　周月愣愣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敛了敛失落的神色，跟着季年走，坐在了她对面。

　　刚出了汗的手离开了温暖，没有风也会感觉到凉。

　　周月握着拳头放在腿上。

　　季年脑子里有根弦快要烧断了，她刚刚为什么要松开手啊，这下好了，想牵着也没理由了。

　　啊啊啊直接转一圈走过来就好了嘛，牵着手也能转身啊……

　　她沉浸在自己的头脑风暴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周月受伤的神情。

　　半响，她突然听见周月说：“对不起，我让你不舒服了对吧？以后不会了。”

　　季年错愕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饱含深情却有些失落的温柔眼睛，她才知道原来她想了这么多。

　　她忙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很喜欢……你牵我的手……”

　　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更是细若蚊呐。

　　不过周月倒是听见了，也听懂了，她一改前一秒的低落神态，摸了摸后脑勺，道：“……嗯，好，我知道了……”

　　两个人纠结半天，连服务员叫号都没听见，最后还是服务员给她们送了过来。

　　周月接过奶茶，道了声谢。

　　回头和季年说：“我们走吧。”

　　季年点头。

　　“我们居然没听见服务员喊号。”她边走边说。

　　周月把吸管怼进奶茶，递给季年：“没事，这不也给咱们送过来了吗。”

　　季年喝了一口，道：“确实好喝。不过为什么服务员还会送，一般不都是客人去取吗？”

　　周月把自己的也扎开，说：“可能因为咱们太惹人注目了，所以服务员记住了我们。”

　　季年笑了一声。

　　两个人到了餐厅，服务员刚好上完最后一道菜走出去。

　　“祝二位用餐愉快。”服务员说。

　　“谢谢，辛苦了。”季年说。

　　服务员走出去，顺道把门关上了。

　　包厢隔音效果很强，关上门后基本就没有声音了。

　　周月说：“先来洗手吧。”

　　季年说：“嗯。”

　　“你经常来这吃吗？”季年问。

　　周月说：“也不是经常，偶尔和朋友聚就在这。”

　　季年点头表示知道了。

　　菜的种类很齐全，酸甜苦辣咸，有素有肉，中间还有一锅鸡汤，可谓丰盛。

　　季年咋舌：“咱们能吃完吗？还有杯奶茶呢。”

　　她知道会上很多菜，但属实也没想到有这么多。

　　周月说：“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打包。”

　　她说着，拿起季年的碗盛了碗鸡汤，说：“这家炖的鸡肉很软很烂，汤也很浓，多喝点。”

　　季年拿勺子舀了一口，道：“确实好喝。”

　　周月一心为季年夹菜，每夹一次就给季年安利这道菜。

　　季年的碗一下子堆得可高，她忍不住笑道：“你也吃，我都快吃饱了。”

　　周月却说：“那怎么能行，你这么瘦，就得多吃点。比以前都瘦。”

　　她随口提了句以前，却让空气都凝固了一瞬，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季年继续低头喝汤，说：“我觉得，比以前胖了点。”

　　周月没说话。

　　氛围就这么静了下来，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

　　等到这顿饭接近尾声，周月才小声道歉：“对不起啊，又惹你不开心了。”

　　季年觉得好笑，牵手道歉，吃饭道歉，短短一个中午的时间道了两次歉，她都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和晚上，她要听到多少句对不起。

　　“不用道歉。牵手是我不小心松开了，我自己也有点后悔。至于刚才……更不用道歉，我没那么敏感，又不是不能叙旧。”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季年出来解释清楚，周月暗自苦恼愧疚，自己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她道歉都已经用光她所有力气了，她今后怎么办，她多么想和她坦白，和她交流她这些年的经历和心理，结果重逢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说，说要重新追她，但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做的太不好了。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并没有变，在面对季年的时候，永远都是一个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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