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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
半个时辰前,周棣和江老来到宝市,白予安前脚刚离开,他们就到了。
顾辰抖着袖子起身行礼,眼神却不自然地瞄着周棣旁边的江老,那个他好容易才想到的,可疑的人。
永安铭铁铺里共事的伙计都跟着他北上了,料想也没有什么叵测居心;那就只有往来密切的商客了,论最密切的两个,除了白予安,也就剩个江老了,都是不折不扣的“奸商”。
那既然不是白予安,就只是剩江老了。
江老背着手,眼上横卧的两条灰白长眉向上一挑,揶揄他:“顾老板,是我们太久没见了么,你看老夫的眼神这么热烈?”
唉,怎么可能会是江老呢!
一根绳上的蚱蜢。
顾辰的怀疑跟抽风似的,一阵一阵,最后连他自己也被自己过于提防的状态整乐了,大手在后脑勺上一拍,把那本《铁市十年》和一堆子旧稿往他身边一推。
“我实在想不出来谁能干出这事儿来,江老你自己看吧。”属实坦诚,“白老板怀疑有人拿我当年画的样稿出卖给攀金商号,让别人捡了便宜。”
“哦?”江老故作诧异,舌尖舔舐食指,把顾辰递过来的书翻了翻,又对了旧稿,乐了。
江老:“所以你怀疑是我干的?”
顾辰心虚地摆摆手,“怎么能说怀疑,合理猜测罢了。”
“确实挺合理,你猜对了。”江老无赖地答道。
“你真的和攀金商号勾搭上了?”顾辰惊诧地指摘他。
“铭铁铺在你手上时,不敢出风头,混了那么多年,全心扑在了军械打造上,铁铺名声也只有永安的一点点;我这招正好将你的巧思设计发扬出去,有何不可啊。”江老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反以为荣,做了好事似的自夸。
顾辰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激愤地告状,“小王爷你可听着了,江老做生意不讲规矩,拿我的东西卖给外人。”
周棣脸上并无愠色,倒有一层轻轻的无所用心,但还是劝道:“江老,你与他说实话吧。”心思并不在身旁的对话里,“白予安在哪?”
实话?什么实话?
顾辰懵然,自动忽略了小王爷的后半句。
江老把糙纸糊出来似的手往顾辰肩上一搭,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样子,实说道:“这个攀金商号,一半都是咱定坤王府的,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顾辰更惊奇了,“胡说,攀金与百炼一个占着制器商行市,一个霸着南方的铁矿,二者朋比为奸数年之久。”
他拧着不解的眉头,“行内人也都知其根底,这两家都多多少少与商督办有瓜葛,不然百炼也不会舍得在宝市屈居老二,回回把第一让出去。他们才是一家子。”
周棣蝶般的眼睫垂了一半,眼角斜斜的,“所以江老才说只有一半是定坤王府的,”她佯装漫不经心,执拗地又轻声问了一句,“白予安在哪?”
顾辰和江老选择性耳背,听话只听一半,沉侵在你来我往的聊话中。
顾辰:“江老,你解释解释。”
江老徐徐地,不紧不慢,“商督办当年通过百炼商号,侵吞了与攀金合作的所有炼铁商,逼攀金商号不得不与百炼合作,从铁原料上掌握了攀金的半副身家,却并不懂利用攀金百年铸器商的优势。”
他人老了,说话也慢了,细数当年勇般自诩风光,“当年我兼顾永安的铭铁铺,本想把永安铭铁铺做得更大,奈何因为私下里的军械业务,不得不低调行事。
但定坤王府不能光搭钱白做事啊,还得另谋发财之路;这要做生意嘛,还得在南方,所以老夫我就开始物色南方商机。”
顾辰听得起劲:“然后呢?”
“然后就看中了半死不活的攀金,百年的老商号,自十几年前开始没落,在宝市的评比里也掀不起水花,销量连年走低,还要被百炼的高价铁料逼得走投无路。”
江老扼腕叹息,继续说道:“老夫趁机与攀金达成了协议,我可以助他们重展威风,但条件是,东家的行列里,需得有老夫这号人。”
周棣收敛着快要喷薄的不耐,心想:还没聊完?白予安在哪?
顾辰听得云里雾里,“江老你让我捋捋,你的意思是,你拿我荒置不用的样稿,救了奄奄一息的攀金商号,成了他们的东家之一……”
这么捋着,顾辰的神色逐渐清亮,该是懂了,“因为是挂的你的名,想必江老你也没有高调行事,所以外人并不知道,攀金商号有一部分已经属于你,也就是,属于定坤王府了。”
幕后的“老板”,江老,总算能把此事一吐为快,始终兴致勃勃。
“那可不,夫人和小王爷都特意吩咐过,南方是郭驰的领域,行事作风要小心为上,老夫这个东家当得着实神秘,商督办压根就没觉得攀金能和定坤王府有联系。”
顾辰也忘记了什么样稿不样稿的小事了,跟着江老一起亢奋,“既然都是一家人,这次攀金是不是就不和铭铁铺抢‘铁花魁’了?”
江老点头如捣蒜,又有点哭笑不得“当然不抢了,老夫也是听闻白丫头差点就把投告攀金的状纸递上去了,才火急火燎随小王爷跑这一趟的。”
诶,白丫头?
诶,小王爷?
两人终于齐齐扭头看向他们的主子,貌似忽略了什么。
周棣脸色尽可能地平稳,负手立在一旁,如一尊被人冷落的石像,待人回过神来,还从容不迫,实则藏了风雨。
她掸了掸衣袖上的褶子,恰似掸去沦为石像后落下的尘灰,连愠怒都清晰了,从牙尖尖里掷出几个字来:“白,予,安,在,哪?”
此刻但凡有人稍稍往人群里留意一眼,也能看到那边将将走过的倩影。
眨眼之间,为时已晚。
顾辰搓了搓手心的汗,木讷地摇摇头,“回,回小王爷,小的也不知道白老板人在哪儿。”
“你不知道?”周棣神色冷峻起来,即将发怒。
还好罗槐及时出现。
他原本是打算出来通知顾辰,他老板拿人去了,走进大厅,好找了一通,才看到这个犄角旮旯里的熟人们。
周棣的到来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人多眼杂,他只虚行了一礼,“小王爷这就到了?”
周棣点头,“嗯。”
罗槐明白人似的,“找白姑娘呢吧?”
顾辰要了命的,帮着点头,“对,对,你瞧见了?”
罗槐将方才的经过粗略述了一遍,缓了口气,“现在白姑娘和旋青已经去截秦冠了。”
江老和顾辰都松了口气,抹着胸口顺气。
周棣的眼眸若有心事地眨了一下,太奇怪,白予安去得太奇怪了,像是被人刻意引着去的。
“你说旋青盯上那个阿福,才发现了秦老爷要跑?”
罗槐老实答:“应该是的。”
周棣:“那他们说去截人,往哪儿去了知道么?”
罗槐愣了,“不知道……”
白予安出发时毫不犹豫,一看就是知道该去哪儿,反正自己也不用去,故未细问。
周棣长袖怒甩,袖风厉害得要刮人脸,“带我去见那个阿福!”
罗槐一刻也不敢耽搁,引了人就往小厅去了。
阿福还被绑在椅子里,不喊也不叫,很认得清眼前的处境。罗槐以为阿福的安静,是因为怕死,是怂。
再认辨,可察觉,有什么神情不对劲了,他没有分毫恐惧,尤其是见到周棣后,这种无畏的态度更明显了。
甚至有些,期待?
还未等周棣开口,阿福咬着牙先笑了,一边的嘴角咧到耳根的那种,阴测测地笑。
他对周棣说道:“小王爷,您来了。”
周棣高高悬着的心蓦地坠了,脸色也泛白,“你知道我要来?你是谁?”
阿福恨恨地,笑得更狰狞,“小王爷还记得,阿贵吗?”
提起阿贵,在场的都震惊了,江老首先缓过神来,用久违的乡话,莫尔摄土语,问了一句什么。
阿福听懂了,并用类似的乡音回答了他。
背脊凉飕飕的,罗槐问江老:“你刚刚问了他什么?”
“我问他是不是莫尔摄人……”答案毋庸置疑,阿福能听懂江老的乡话,这货就是从莫尔摄来的,还与阿贵是同门,为赫连徊手下。
周棣记挂白予安,“你故意骗白予安去找秦冠?”
这一去,会是什么龙潭虎窟……
阿福忆起了自己的好友,为了救他们,死在顺天府的牢狱中;阿福清楚,害了阿贵的,是周棣,毒死阿贵的,是白予安。
他阴险地问:“她去了迎接她的报应,怎么,你要随她一起吗?”
周棣伸手,掐住阿福的咽喉,像捏一团半干的面团,五指陷进他的肉里,厉声:“不想死就说!”
只有一缕气还透着,生命里最后的残喘,阿福嘶哑地笑着,那笑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又歇斯底里,眼里充血,气音微弱,“你凑过来,我如实告诉你——”
“不可,当心有诈小王爷!”罗槐上前来拉周棣。
然而周棣果决地凑过去了,听阿福耳语,哪怕这时候阿福嘴里吐出的是刀子,她也在所不惜。
屋里静得可怕,被卡着喉咙的阿福呼出轻微的话音,至于说了什么,只有周棣听清了。
少顷,周棣张手放开了他,转身欲往外走:“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叫你求死不能。”
阿福被倏地放开,大量的空气倒灌进嘴里,磨着咽喉往腹里走,痛苦地咳嗽起来;
“小王爷记好了,只可一人去,人多了,把我们主子激怒了,你的小丫鬟可就死定了,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邪恶地、猖狂地大笑,那笑声,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阿福的主子,岂不就是赫连徊,难道他也在兖阳?
“小王爷真要一个人去?”罗槐几个人在后头连忙叫住周棣。
“小王爷,这就是个陷阱啊,他们拿白姑娘引你上钩。”江老爷出言阻止,他紧张得手有些抖,伸在空中颤颤的。
江老清楚,当初就是因为阿贵把白予安连累进牢里,才险些乱了小王爷的计划;
今日这个阿福,显然也了解白予安对小王爷的重要性,才敢堂而皇之地让她往陷阱里跳。
顾辰此时也无能为力,白予安有秦冠的府牌,因为牌子贵重,她一直都当宝贝收着,他也只看过一眼,并不曾看真切。恨不得掴自己一巴掌,叫自己粗心!
罗槐惶惶道:“小王爷带上我们吧,阿福这厮可能是在撒谎,赫连徊怎么会出现在秦冠那里呢;而且白姑娘还有旋青护着,可能并没有危险;还可能他们根本就人手不足,故意骗小王爷孤身赴险……”
周棣推开门,背影框在两扇门之间,叛逆的决绝,打断他:“可万一,真的如阿福所言呢。”
“……!”罗槐无话可说。
她比谁都清楚,有很可能性,但终究抵不过,万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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