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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接下来的几日,寝殿里总飘着淡淡的药香。
白简之几乎寸步不离,亲自给叶南喂药、擦手,连梳头都要自己来。
叶南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他望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叹息道:“简之,我想出去走走,总待在殿里,骨头都快锈了。”
白简之答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师兄身子刚好,出去走走也好,我让人取件螣国的常衣来,轻便些,但不能走远了,晚上我们在院子里吃饭。”
几个内侍捧着衣物、端着水盆进来,轻手轻脚地在殿角忙碌。
白简之亲自取过那件绣着银线蛇纹的螣国服饰,走到床边:“我帮师兄穿衣。”
叶南本想推辞,但奈不住白简之软磨硬泡的好意,只好点了点头。
白简之的手指修长,解开他寝衣系带时动作极轻,手指偶尔碰到他的皮肤,带着微凉的温度,却让叶南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穿外袍时,他特意把领口系得松了些,怕勒着叶南:“这样舒服些。”
换好衣服后,白简之带他到铜镜前,镜中的人裹着螣国特有的图腾锦袍,衬得那张脸愈发清俊,只是望着镜中陌生装束的自己时,眉峰锁了层茫然。
白简之悄无声息地贴到他身后,银发散在肩头,几乎要与叶南的墨发缠到一起。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叶南的肩上,鼻尖蹭过他颈侧的发丝,带起微痒的触感。
“师兄。” 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喑哑,尾音却软得很,“你还记得吗?那年在山里种桃花树,我问你喜欢桃花吗,你说喜欢,我说我会把院子里种满你喜欢的桃花,你说这样,就代表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叶南的手在袖中蜷了蜷,镜中映出白简之垂着的眼,长睫轻颤,他望着对方,语气里的歉意漫了出来:“简之,对不起……过去的事情,我仿佛都记不起来了。”
白简之沉默了片刻,下巴在他肩窝轻轻蹭了蹭,安慰地笑,“没关系,只要你在就好。”
“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想起来,好吗?”他的目光在镜中白简之的脸上停留片刻。
白简之直起身,脸上已漾开笑,“师兄不用刻意去记,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说着,伸手替叶南理了理微乱的衣领。
殿角忽然传来 “哐当” 一声轻响。
一个小内侍没拿稳手里的铜盆,水洒了一地,还溅湿了旁边的帷幔。
那小内侍吓得脸都白了,“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白简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没回头,肩膀却绷紧了,“手滑了?”
叶南刚要开口说 “无妨”,已察觉到白简之周身的寒气。
他背对着那小内侍,声音毫无起伏,却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手这么不稳,留着也没用了。”
话音刚落,两个侍卫就从外走出来,伸手就要去拖那小内侍。
“等等!” 叶南皱起眉,有些不解地看向白简之,“他不过是失手洒了点水,何必如此?”
“师兄别怪我,是我把他们宠坏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扰了你的清净。” 白简之脸上的阴鸷早已褪去,甚至还带了点歉意地笑了笑,他转头对着侍卫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冷得像冰,却没再说半句狠话。
侍卫会意,拖着筛糠般的小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是我管教不严,好,这次就听师兄的,小惩大诫。” 白简之的笑容里带着点明显的讨好,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凛冽的眸色却泄露了未散的怒意,“让师兄见笑了,我们出去吧?”
他说着,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停在半空,等着叶南。
银白的发丝垂在颊边,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紧张。
叶南看着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此刻却温顺地等着被触碰。
他顿了顿,终是抬起手,轻轻搭了上去。
掌心相触的刹那,白简之的手指颤抖着蜷缩了一下,随即才稳稳握住。
他的掌心微凉,似有薄汗,力道却轻。
方才那点紧绷瞬间化了,眼底重新亮起光,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些:“走吧,师兄。”
两人相牵的手刚迈出殿门,冷风便卷着碎雪扑面而来,白简之立刻将叶南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另一只手拢了拢他肩上的披风:“螣国不比骁国,这里一年四季寒天居多,别冷着了。”
叶南笑着点了点头。
白简之走得很慢,刻意配合着叶南的步速,仿佛这短短一段路,能走成永远。
两人在院子里逛了大半个时辰,白简之见叶南的手变凉了,提议道:“外面冷,我让人在园子里搭了暖棚,去那里坐坐。”
暖棚就搭在梅林边,竹架上覆着厚厚的毡布,里面燃着地龙,暖意融融。
棚中央摆着只铜炉,炭火正旺,旁边的矮几上堆着切好的羊肉片和时鲜菜蔬,腥膻气混着香料味,倒有几分烟火气。
叶南的眼睛亮了亮,方才还带着茫然的脸瞬间生动起来。
他立马快步过去闻了闻,回头看向白简之时,语气里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雀跃:“我这几天嘴里全是药味,淡出鸟来了,这可真是救命的肉!”
这话说得直白又鲜活,还带了点野气,像极了少时在山中,叶南举着螃蟹冲他笑的模样。
白简之笑着替他解下披风的手顿了顿,他的师兄,和当初在山中时,一模一样。
他望着叶南眼里跳动的炭火影子,心头那点阴翳散了些,连声音都软了几分:“晚上在这里吃羊肉火锅,好吗?”
他刻意放轻了语气,纵容的笑,“师兄以前最爱这个,说冬日里吃着最暖身子。”
叶南望着跳动的炭火,睫毛被映得发红:“多亏你帮我记着。”
白简之笑了笑,往炉里添了块炭:“你向来如此,帮过谁、吃过什么,转头就忘,我们在山中跟着姽满子学艺时,由于当时螣国不受中原列国尊重,而我也胆小,没什么朋友,其他的师兄骂我是蛮夷人,也爱欺负我,你总是帮我出头,我来感谢你,可你甚至连什么时候帮过我的都记不住。”
叶南也跟着笑起来,眉眼舒展了些:“我以前……是这样的?”
“可不是,你总说,记那些琐事没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铜锅里下了羊肉,“你还记得吗?有次你喝醉了酒,站在屋顶描月,我刚好路过,你非要我上来帮你把月亮补圆。”
白简之的目光落在叶南脸上,夹了一片放叶南碗里,看似随意地提起:“当时袁国被景国屠了半座城,消息传到山中,你听到很难过。”
“你红着眼睛问我,” 白简之的声音轻下来,带着刻意模仿的少年语调,“若将来我们各自回了故国,是不是也要这样相互攻伐,各自为政?”
叶南夹着羊肉的筷子顿了顿,手指微微收紧。
白简之舀起一勺热汤,“当时我握着你的手说,总有一天我会收复中原,给你一个再无战乱的太平盛世,这话…… 你还记得吗?”
叶南的睫毛垂得很低,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半晌才缓缓摇头,“不记得了。”
话音落时,喉结极轻地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
就是这一瞬的不自然,没能逃过白简之的眼睛。
他握着汤勺的手抖了一下,心里那根弦又绷了起来——叶南记得。
白简之只停了一瞬,便不动声色地舀了勺热汤递给他,看着他小口抿着,瓷碗边缘沾了点汤汁。
“那……姽满子呢?”叶南眉头微蹙,像是在努力回忆,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他……现在在哪里?”
白简之垂下眼,声音低了些:“师父已经羽化了。”
“还有骁国,” 白简之像是不经意般提起,“骁国是怎么没的,也忘了?”
叶南抬头,眼里的茫然深了些:“骁国……不是景国灭的吗?”
白简之没立刻回答,先往他碗里又添了些菜,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刻意营造的沉痛:“师兄你记错了,当时景国来犯,被我赶走了,可后来骁国没了,是被厉翎给占了。”
“厉翎?” 叶南重复着这个名字。
白简之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看到叶南的脸色似乎白了些,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却又很快平复下去。
“他…… 他是我们的同窗,对吧?” 叶南的声音有些发涩,“他为什么要……”
听到同窗两字,白简之放下了筷子,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有了些怒意:“他哪里还有同窗之谊?自从回到震国,整个人都变了。”
他看着叶南的眼,狠厉道:“他说你变法触动了他的利益,说你不配做骁国太子,后来得知我救走你后,他发动大军兵临城下,把你的国家吞了,骁国也并入了震国的版图。”
叶南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端起汤碗,大口喝了起来,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白简之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疑窦顿生。
刚才那几个瞬间的不自然,到底是单纯的震惊,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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