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从我来到血界到王城圣典召开只不过两个月，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么短时间，我竟已如此适应抽血采血的生活。我坐在椅子里，视线模糊，呼吸短促，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冷冰冰的，可我再也不会焦躁、发疯，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里平静观望楼下的一切。
　　正如吉鲁特监工所说的，像一条沉默的狗。
　　帐幕落下，我第一个对上的，是站在一群出类拔萃的大贵族之间、一点也不显眼的塔琴纳亲王。
　　因他过于狂热的眼光。他死死盯着我，一双眼火光暴涨，简直要喷出岩浆来，恨不得把我撕碎入腹！
　　我不禁想起那次兰古斯家宴上……
　　那个晚上，受了两百鞭刑、拖着沉重脚步回来的我，还没回到房间，就被葛里兹推到一个换衣房，让我洗澡换衣，跟他去餐厅。我知道所有的抗争都是愚蠢的自讨苦吃，就乖乖弄干净自己，走过漫长路程，到了餐厅。
　　在门外，我嗅到三个极其精纯强大的血液味道，打开门，三个银发银眸、仪态完美的男子坐在长长餐桌旁，俱是俊美无俦，眼中盘亘着永恒的黑暗。一个身着简洁干练的黑紫色长袍，就像一位养尊处优、雍容华贵的国王；一个穿着猎人般的短短黑袍，再就是黑底红袍的兰古斯-温德诺斯。
　　他们别有趣味地看向我。
　　一束月光投下来，笼在那黑紫袍子的华贵男子身上，像光覆着宇宙初始时的混沌。
　　“我的儿子好不容易捉来的猎物，不好好鉴赏一下怎么行呢。”
　　他笑吟吟地低语，嗓音如黑暗之歌的狂想，如大提琴曲的奏鸣。
　　于是我对上兰古斯-莫拉莱斯的眼睛，这个我恐怕一生都忘不了的名字。
　　他向我伸手，我的脚步不受控制，被一种奇诡的能量吸引过去，他把我按坐在他腿上，扣住我的下巴，一低头，干脆利落地咬开我的主动脉。
　　我耳边回荡着兰古斯-奥德里奇和兰古斯-温德诺斯交谈的声音，似有非有，既近又远……
　　“温诺，难得一次的家宴，怎么不见温莎来？”
　　“哦，她忙着照料幼儿，尼法维亚距也岑路途遥远，还是不要劳顿为好。”
　　“……温诺，你跟温莎或许该……”
　　“奥德里奇大人，您多虑了。”
　　再无声响……
　　身体内部的冷愈加浓烈，月光刺得我眼发胀，我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莫拉莱斯的衣襟。
　　他吸血的动作停了停，看我一眼，染血的唇角勾成个邪魅的笑意，吐出血腥味的低语：“乖孩子。”复又继续吸食……
　　这个人的狂妄恐怕从未遇过阻力……他吸食得大张挞伐，没有一点顾虑。血液流失得太快，我很快变得晕眩，软倒在他怀里。他低笑着，宽阔的手从善如流地滑下去，顺着我的衣衫钻进我衣服里，揉捏我的肌肤……
　　“哦……这是何其柔软娇嫩的身体啊……你的皮肤如此细腻，今后即使是绫罗绸缎恐怕也无法令我惊艳了。看来我的儿子找到的，不仅仅是个美味的食物呢……”他低低笑起来，“我的傻孩子，你怎么能让这么一块宝贝去做劳工啊？”
　　“……父亲，您最好不要碰她。”
　　莫拉莱斯听了，忽然手下一使劲儿，我疼得差点叫出声来，忙捂着嘴，眼里沁满了泪。
　　温德诺斯晃动着紫红色酒杯，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低声笑起来：“父亲，请不要误会。您看看这女孩的容颜。”
　　莫拉莱斯低头，坐在对面的奥德里奇也看向我。
　　“初拥前，她是个黑发黑眼的纯种东亚人，”温德诺斯慢悠悠道，“您忘了吗，大贵族中，哪一位正爱这一口，从整个血界收集了不知多少这类型的女孩？只可惜遍览血族，没有哪个女孩能像她一般仍保留着凡人少女的柔弱体态，所以，”他放下酒杯，脸容背着月光看上去格外黑暗，“她一定能获得那位大贵族的青睐，助我们一臂之力。”
　　“塔琴纳么……”莫拉莱斯喃喃自语，抓住我的手也松了些。
　　“温诺说的没错，大哥。”奥德里奇道，“塔琴纳是只老奸巨猾的猫，这么多年一直保持中立，利用这女孩，也许我们能接近他，说服他。”
　　温德诺斯起身，走向莫拉莱斯和半晕半睡在他身上的我：“我有意在王城圣典上与大贵族们分享这份美食，到时塔琴纳一定会送上门来。除此之外，用她来与其他几人传递信息也会方便得多。最近啊，圣菲曼家的狗们真是越来越警惕了，召开秘密会议的机会太少，用饲奴的话，反而可以掩人耳目。”
　　他说着，手一伸，攥着我的手腕就把我从莫拉莱斯腿上扯下来，掰着我脖子看了看，皱眉道：“不过，要是缔结了饲奴分享封印，您可就不能这么随意地享用她了啊，父亲大人。这女孩本就血气不足，再被五个人分享……呵，谁知道会不会死掉呢。”
　　“真可惜……”莫拉莱斯叹着气，诡异的目光流连在我脸上，指尖蹭了蹭我濡湿的眼角，才又道，“要用她来传信的话，温诺，你可要确保她不会泄露出去。”
　　“她不会的。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听我的话，绝不反抗，也绝不逃离。”温德诺斯微笑着低头望向我，一双银眸温柔似水，抚着我冰冷的脸颊，语调好似情人间最亲昵的爱语，“是不是，亲爱的？”
　　我闭眼，缓缓点头。
　　他俯身在我耳边道：“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继续上工呢，13号。”
　　13号。
　　这个名字会跟我多久呢？我会不会像《千与千寻》里的千寻一样，也不知何时忘掉了自己的名字呢？不过，千寻比我幸福得多，她身边还有一条白龙，一个面具男，她还有她的父母。
　　我却已一无所有。这茫茫陌生世界，只剩下我自己。
　　“大人，塔琴纳亲王的请书到了。”
　　亚瑟的声音。
　　思绪回来，疼痛和冰冷重新回到我的感官，我眨了眨朦胧的眼睛，继续看着楼下。
　　皇室和大贵族们陆续回到自己的包厢，现在大厅里只剩下跳舞的年轻一辈们，优雅的舞曲响彻大厅，卫兵守在各个隐秘角落。
　　“哦？这么迫不及待吗？呵……看来，他对我抓来的小老鼠很满意啊。”低沉的笑语……一阵冷风涌进来，温德诺斯和星控的脚步声响在我身后。
　　“大人，亚菲尼斯王子的人来了。”
　　“是么……算上王室的话，四个席位恐怕轮不到塔琴纳。亚瑟，通知下去，由大贵族们分享蚕食的老鼠太过低贱，配不上殿下们的垂青，这次分享，兰古斯家不与王室一起。”
　　“大人……这样是不是有些……”
　　“傲慢么？”温德诺斯哈哈大笑起来，“虚软无力的圣菲曼家族和泡沫般虚幻的王座啊……好吧，你再加一句，就说殿下们若是想尝尝鲜，知会一声即可。”
　　“是，大人。”
　　亚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期间又来了不少送请书的执事，各种名字的亲王、公爵、伯爵……一场舞下来，请书堆了一座小山，恐怕不下百来封。也有人前来问候，温德诺斯也出去了两趟，等圣典临近终了了，请书已堆满了半个包间。
　　想吃我的人真是不少啊……
　　我自嘲着，头晕目眩，不住给自己打气。
　　马上，马上就结束了……
　　“大人，仪式要开始了。”
　　仪式？
　　“把东西收拾了。”
　　“是。”
　　亚瑟来重新挂上帘帐，拆了我的抽血管，给我松绑，扶着软塌塌的我进到内室。我摔进沙发里，费力地呼吸着。
　　“站起来。”听到亚瑟冷厉的话音，我愣了愣。
　　温德诺斯饶有兴致地投来一眼。
　　“第一，奴隶永远不能与贵族平起平坐；第二，主人面前，饲奴必须跪下或俯首站立。”他严肃地审视着我，“没有人教你礼仪吗？”
　　我从没有当奴隶的自觉，也从不以奴隶自居……当然不会每时每刻都注意到这点。
　　我抿唇，支撑着站起来，挪动着直打颤的双腿，站到温德诺斯后边去。
　　外头响起一阵长鸣，如同乌鸦长啼，室内的几人都安静下来，敛眉肃目。我偷偷转头，向楼下大厅看去。
　　悲壮的礼乐声中，一队士兵跨步到大厅中央，向血界王行礼，随即分别立在界王两侧。一个披着绯红披风的少女被带到台上，跪在界王脚下。卫兵扯掉她的披风，露出她被剥得精光的赤裸□□。
　　血界王回身，向挂在墙壁上的图腾行礼。那图腾像一个恐怖的魔鬼，也像画家泼洒黑墨交织成的抽象画。行完礼，界王退到一旁，四个卫兵上前，用长矛分别把少女的手脚钉在地板上。少女惨叫着，被牢牢按住。穿军装的将军大踏步走上前，长剑一挥，洞穿了少女的心脏。
　　少女抽搐着，心血汩汩流淌，在地板汇聚成一片。却没有肆意流淌，而是按照某种诡异的纹路，最终在地板上描绘出一张巨大的黑色魔法图案。那图案，与她头顶的魔鬼图腾别无二致。
　　音乐忽然迈入高潮，与此同时，两个图案一齐闪烁起夺目的黑暗光芒，刹那间充盈了大厅，吞没了灯光，整幢城堡仿佛进入了磅礴的极夜。
　　那一刻，黑暗的神圣无与伦比，犹如世界被恶魔统治，黑暗席卷全世界，天底下再没有一丝光，再没有一寸希望。
　　少女的哭泣声渐渐微弱，最终停止了。
　　黑暗散去后，原先钉着她的地上，只剩下一堆土黄色沙尘。
　　后来我知道，这就是血界一年一度的献祭仪式，血族保持着当年阿古诺尔留下的朝奉恶魔的传统，并由此从黑暗之中汲取力量。献祭的少年或少女由界王或大贵族挑选，必须是干净的处子，献祭前还要挖掉眼睛，防止她不敬的眼神亵渎黑暗之神。
　　而这次被选中的那个无辜处女，由兰古斯-温德诺斯亲王亲自挑选的，是兰古斯-温莎瑞尔的女儿。
　　初次见面，我还曾疑惑，为何看上去如此乖巧温顺的女人，她会对温德诺斯做出当年那种事？后来我才醒悟过来，这么多年了，她的傲气和精魂，全都被温德诺斯一点一滴、一丝一丝地抽光了啊。她已经被驯养了，过着暗无天日却也麻木不仁的日子，只求他那狠毒的折磨少一点。
　　我也是在那之后才真正明白，我要经历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也许，她就是我的未来。也许，我会比她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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