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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宴
小年届近,晓色未央。
巷道上已随处可见往乾元殿奔走忙碌的宫人,或手抱金樽玉盘,或肩抬宫灯花树,只为华灯初上后的那一场盛宴。
还有各宫各院里做活儿的奴才们,更是脚不沾地。从擦拭器皿,到悬挂彩绸,每一个角落都要纤尘不染,每一件器物都要光可鉴人。
虽然辛苦,但想到一晚上便能得些讨彩头的赏钱,总也多几分干劲。
不过今年确是个例外。
因为刚病愈不久的三皇子,竟又犯哮症了。还就在小年夜的前一天。
一时间,本该是脸上洋溢着喜气的宫人们,全因三皇子抱恙的消息而将奔波脚步放轻了,说话言语也压低了,生怕出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会成为惊扰三皇子的理由。
整个后宫都弥漫着忙碌期待、与紧张忧虑交织的复杂气息。
但独独除了江绮玉所居的绮丽阁,只有忙不完的喜庆。
得意虚扶着孕肚的江绮玉,正站在檐下,指挥小太监将大红的贵喜衔珠宫灯高高挂起。
那件虽然精挑细选的、但开春穿才应景的桃红撒花袄有些宽大,在她还不算丰腴的身上很是晃荡,只有把手背到后面故意撑起腰身时,才能显出前面才微微隆起的小山丘。
不过江绮玉依旧满足。
她甚至挑了当下最新颖的发髻让人梳上,簪满头的珠翠。就盼着晚上重新回到众人跟前的这第一面,能艳压群芳。
静养在绮丽阁的这三个月,可真真是把江绮玉憋坏了。
每次沈承明过来把脉,她都要问上一遍,胎儿可否稳住了?她又何时才能出去走动走动?
于是,她从叶黄等到叶落,从深秋等到冬末。终于在前日,等来沈承明说她已平稳度过了稳胎期的好消息。当即便叫人去慈安宫请示,说自己想要参加除夕宫宴,沾沾喜气。
本来担心太后会以她的胎儿为重,不让她去。没想到宫女带回来的口谕却是应允了。
想来太后应也心疼她憋闷了许久,所以才连小年夜宴也一并准许她出席了。真真把江绮玉高兴坏了。
身怀龙裔,还深得太后喜爱,宫中可有比她再得意的吗?
其实也有。
只不过江绮玉并不想承认。
那就是满宫都知道的,早已成功取代凝婕妤、成为新长在皇上心尖上的人,流萤。
是以像今日这般能借机走动的好机会,便不少人都不想落下。
不过因着三皇子病疾突然,原本精心备下的贺礼此刻再拿出,便显得不合时宜了。故而大多前来问候一句,表表关怀心意也就作罢了。
但即便如此,今日的银汉宫依旧热闹,不过不同于绮丽阁的喧嚣,更应该说是紧锣密鼓。
“手脚都麻利些。”小金子一边仔细检查着每一盏灯笼的穗子是否整齐,一边低声督促着内侍监来给挂灯笼的小太监们抓紧干活,不给他们交头接耳的机会。
俨然已有几分管事公公该有的严厉影子。
他知道三皇子身子不爽利,这个时候,无论多么高兴的事儿都不能往高兴了表现,否则叫有心人看了去,那便是明着对皇子不敬,甚至牵连整个银汉宫。
流萤在屋里听着,欣慰小金子也算没白跟着自己这段时日,往后就算离了她,也总能在这后宫之中,找到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
可是反观正在给自己梳头的宝珠,流萤的担心就比之稍多了一点。
瞧宝珠往妆龛里左看右看,最后选了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簪进流萤乌黑浓密的发髻里,才刚簪上,步摇上的流苏便随着她手指放下的动作轻轻摇曳起来。
流光溢彩,更映得流萤面容姣姣、贵气雍容,足足正儿八经主位娘娘的端贵范儿。
看得宝珠两眼发直,暗道她家主子真真是扮相越华贵,越能凸显出国色天香的美貌、以及凤仪万千的气场。
凤仪万千?……是啊,如果主子能升到妃位,穿上更华丽的官服,一定比现在还耀眼……
流萤对着铜镜,看见宝珠对自己傻笑,知道她又是在瞎想什么美事了,便无奈撇撇嘴,兀自把那金簪替换成了素雅的青玉簪。
拔下来的金簪也没闲着,一把敲打在宝珠手上,嗔道“虞婕妤可还心系着三皇子呢。”
是了,虞青禾近来到银汉宫做客过几次。虽说不像汪芷柔那般频繁,但每次跟流萤相处得也算舒服,至少跟她说的话,比跟旁人多。
“可怎么说也是小年夜呢,主子就戴一根金簪也不行吗?”
宝珠还是觉得流萤穿金戴银的好看,而且位份在那儿摆着呢,一根金簪而已,实属是不过分的。
再说那三皇子时不时就犯病,这次也定是过几天就好了的。但这话宝珠不敢说。
可即便只在心里嘀咕了,还是被流萤一眼识破,金簪转而敲打在宝珠额前,训诫道,“你可得把小金子哄好,不然以后犯了错小心没人护着你。”
“那奴婢也是把主子哄好啊。有主子在,奴婢什么都不怕。”
宝珠听不懂流萤的言外之意,只揉揉额头求饶,“当然,怒奴婢也不会给主子惹麻烦的,这大过年的,主子就饶了奴婢这次吧。”
流萤白她一眼,没再计较。紧着换上棉袄斗篷,浅杏素底绣着缠枝团簇,淡雅反倒衬出气质浑然天成。
还有防风御寒的裘帽和围脖,也样样不落。待一切穿戴好,才揣着手炉带小金子前往乾元殿赴宴。
跟最近几次出门一样,流萤还是紧攥着小金子胳膊,一步步凭自己双腿走过去,没有任何坐轿撵。这也是她早早就出门的原因,本来离得就最远,如今走得又最慢。
等她走到乾元殿时,大殿上已有不少嫣红落座了。
乾元殿是宫中设大型宴会的地方,殿前最为方正宽阔,可以表演仪仗、乐舞等,是以常用于举行国宴、接见外国使臣。
其实像今日仅是小年,更为后宫家宴多些,本不应该在此举办。
但由于这是皇后第一次主持大局,太后怕除夕当天出什么岔子抹她的脸,所以便提前借着小年夜宴演练一番,好发现什么不适宜的就抓紧改了。
听说这些日子,皇后还天天到太后跟前学仪态、练谈吐,硬是将一个十三岁的鲜活少女熬成了一尊端坐莲台、不能再食人间烟火的玉雕。
也不知是福、是祸。
流萤用眼睛暗暗数着该她坐的位置,就快数到时,忽而看见虞青禾含着笑向她走来,一脸亲切。
“贵妃娘娘将你我二人排在一起了,快随我来这边。”
虞青禾从小金子胳膊上接过流萤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握得很稳,像是知道她怕摔倒一样。
“那是贵妃娘娘照顾我了。”流萤轻声应承着。
自操办姚梦芹丧仪起,皇后便在贤妃的辅佐下,开始正式掌管六宫之事。是以,今年除夕这一系列的大小宴会,也都是由皇后主持,贤妃和贵妃二人共同协助。
说是协助,其实还是她们操持的更多。
尤其是贤妃,除了名义上没有最后拍板的权力,实则宫中一切大小事宜,皆是由她安排、听她调度。
相比之下,贵妃更像是“闲人”一个,负责的只是赏赐宫人的造册分发这样没有任何油水的、以及安排宴席座次这样容易得罪人的,等等。
好在贵妃宋灵书这几年早已习惯,明白自己插手的事儿越少、能挑她的错儿便越少。
而虞青禾,作为宋灵书的宫中好友,自然也是要主动帮忙一二。
尤其是现下三皇子已被太后接走,文禧宫中没了她所需照料陪伴的,再不做点什么,更是百无聊赖。
“其实也是我跟娘娘求的,想着我在你身边,万一有什么事,你一伸手,我也能够到你。”虞青禾体贴说道。
就不知有几分真意在。
她先把流萤送到座位上,而后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宫中婕妤共三位,从高到低分别是最先赐有封号的卢访烟、再来是新晋也得了封号的流萤、最后才是虽然早进宫但并无其他附加的虞青禾。
是以,按着这样的次序,理应是卢访烟最先占左、流萤占右、卢访烟下首为虞青禾。
但现在,却是将卢访烟跟流萤的位置对调了。
旁人看着,便极可能认为是流萤圣眷更浓,加之有孕在身,地位更高,才这样逾矩安排。
是以,如果卢访烟也在意这些虚荣名利,必定不甘跟贵妃要个说法,甚至还会把怨气也撒到流萤身上,谁叫她夺走了本该是皇上对自己的宠爱。
可是,卢访烟在意这些吗?
她又在意什么呢?
流萤有些看不透,总觉得卢访烟身上藏着秘密。
不,是她和闻寻之间有秘密。
因为流萤从卢访烟的眼中,看不到“心动”二字。
她好像从不为能独承皇帝雨露而感到荣幸备至,也从不为闻寻那张算得上俊美无俦的脸而意乱情迷。
可她又不像自己这般,不在意那些是因为有自己真正想要的。
卢访烟好像没有灵魂。
没有感触。
俨然一块看世人怜悯、但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怜悯什么、甚至根本没有能力怜悯他人的无神冰塑。
就像此刻坐在流萤对面,流萤眼光炯炯望着她。微微扬起的唇角上有许久不见的问候,也有“你看,终是我占了你的位置”的得意。
可卢访烟看了,也仅仅是漠然回视一瞬,便偏过脸望向别处。这一偏,即便不算是回避流萤的锋芒,也得算是不想增多麻烦的让步。
有那么一瞬间,流萤恍惚透过她的侧脸,看到了闻寻借酒消愁那晚、冷晖在他脖颈间映射出的一条不知是酒还是泪滑落的莹白光线。
这二人……
“不舒服?”
忽而一道男声从身侧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音量不高,但话语间的关切之意,却是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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