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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涉杳渺
越日天将晓,陈述已出落雪前往济世庙上去。
天闷热庙门前台阶又多,人迹较少,但循阶而上后深树多多又觉阴凉舒适。
鹑衣道人各自打扫庙路修剪杂丛无人接待,陈述兀自去了王母庙捐了好些香油钱,未参拜往习静道长的静室去了。
外门大开,陈述叩门唤了两声道长,得了应允往里走进。
庭阶石础围着绿茵更显幽静,不知是否错觉,室前一棵银杏树相比初见时高大浓密许多。
“许久不见小友了。”习静道长誊抄书卷的间隙抬眸温和的笑了笑。
“不在余昌,这才没来拜访。”
“可是自乌山归来,要往京城去?”
“道长无所不知。”他揶揄似的调笑着。
习静道长也不怪,笑道:“若能参透多远的过去,便能预见多久的将来。”
陈述盯着她的眼睛,她说这话轻飘飘地仿佛随口一说。
“粗茶也无,小友可不要怨我怠慢。”她静坐着倒了两杯水,示意陈述坐下说。
他抬手喝了一口说:“贪泉水甘,怎会嫌弃。”
“润了喉有话可就不能不语了。”
“我今日来此实为拜访,但的确有所问。”
“无妨,知无不言。”
“道长的推演之术如何?”
习静道长沉默了片刻,答道:“略通。”
“果然如此。”陈述笑道:“道长一开始就知道疏尘的身份和不同吧。”
“是。”
他了然一笑,问道:“那道长觉得我们此行可能得偿所愿?”
“精诚所至。”
“具体些呢?”
“不能。”习静道长笑了笑。
陈述摸不准她是否在开玩笑。
“你不必问结果,小事小算没有肯定之说,所谓推演微渺之事也用不上。”
他来了兴致,问道:“道长推演过几次大事?”
“三次。”她看向门窗外的绿意,说道:“三次无问推演。”
陈述想了想,也不知道能不能知晓,迟疑了一下才问:“推演出了什么呢?”
她边说边倒水,茶壶水出均声倾倒于杯中一滴未撒,令人顿觉耳际清爽。
“第一次在十年前,推出天下大致之走势,具体不便多说。
第二次在五年前,演出有一个人改变了应有的结局。
第三次,在一年前……”
她不再往下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可说?”
“不可说。”
陈述不再多问。
门外一片嘈杂传入耳际,小姑娘受了惊吓跑到屋里窝在习静道长身边。
小姑娘瞧着陈述眼睛滴溜溜的转,好半晌才叫出来:“你是那个好哥哥!”
陈述懵了一下,打量了她一番,想起昔日行窃少男与他城隍庙发热的妹妹。
俞然与景明。
“你与你哥哥留在这儿了?”
“嗯!”她似乎很高兴,重重点头。
习静道长摸了摸她的脑袋,问:“外边怎么了,你这么慌张?”
她瑟缩地抱着习静道长的胳膊,“外边有个疯子!”
两人出门,陈述的视线落到门外人身上,一眼看出这是回家那日疯魔的拦路教书先生。
一青年道人欲哭无泪地走上前见礼,“师姑,我外出采药遇见此人,他非要跟着我甩都甩不掉。”
那人忽地晃晃悠悠走上前瞪眼盯着陈述二人,似癫似狂,长吁短啸。
“你们且先制住他。”说罢,习静道长转身回了屋。
待出来时她拿着银针,谨慎地在乱扑腾的人身上施针使人昏睡过去。
习静道长蹲身细看,把脉的指尖停留在腕间迟迟不动,面有菜色。
撩其发观其面,摊开掌心再探查,虎口手背有老茧。
习静道长起身,沉默着,思索着,站成一棵树的姿态。
半晌后她叹息似的对着几人道人说:“将他安置到北厨房边上旧屋子去吧。”
“他的病道长治不好?”陈述在旁问道。
“他没病。”她摇摇头将针收了起来不欲多说,“小友也该回去了,我送你到庙门吧。”
“麻烦道长了。”
陈述回头看了一眼,越发觉得那人不对劲,心中隐隐有个念头——这人或许是个祸患。
“道长认得他?”
“不认识。”
“那为何留下他?”
习静道长没有直面回答,却说:“事涉杳渺,人有妍媸。世途百年无论如何挣扎总是造化弄人,倒不如从心。”
陈述并没有深想,笑言:“道长总说这模棱两可的话。”
她仍没有直面回答,又说:“世人恶病而投医,己茫遂信医者神圣高明,却不知医者开方投药亦是豪赌。世事都是这般道理。”
“道长也不过肉体凡胎,何必揽下一身麻烦。”
她笑了笑,眉眼含慈悲之色,“若观天下,恶者除之不尽。但见眼前有岌岌惶惶不可终日之人,于心何忍?”
“这是留下他的原因吗?”
“我只求良知不浑,无愧于心。”
送至庙门前,习静道长止了步。
“余庆外出许久,小友此行途中若有缘与她相遇,告诉她回来看看。”
“一定。”
“去吧。”
钟声高嘹,余音不绝,步下至百阶再回眸,但见庙门寂静,人已归去。
归舟过江,先后去奠了阿婆与荠麦之墓,回了落雪。
还未回院途中被陈赫仁叫了去,陈清安也在身侧。
“述儿,你打算何时启程?”
“稍后就走。”
陈赫仁双目沉沉,良久咳声道:“此途久远,让你段伯与你同行可好?”
“不行。”
“那让你姨祖母护你一路安宁吧。”
陈述沉默了片刻,再次拒绝:“不合适。”
“为何不可?”陈赫仁做出疑惑之色。
“那好吧。那就让清安与承德与你一同去,也让他们二人跟着你涨些见识。”
“……”
陈述淡淡看了一眼陈清安,后者心虚地避开视线故作不经意地转过身去。
他出去一趟本是为了寻清静,岂料片刻不在就出幺蛾子。
陈赫仁拍了拍他的肩,说:“就这么定了。你娘等你多时,想和你说几句话。”
陈述走进门,女侍将窝在软凳上小憩的白云间唤醒。
“娘。”
“述儿回来了。”她也没有问他去了哪里,揉了揉眉心站起身将桌上放着的东西拿起来。
“这是娘亲手为你做的衣裳,先前不知道你要走,如今赶制出来远不及预设。”
陈述接过来摸了摸,知道这是准备了很久的,想是为了匆匆完成它熬了大夜。
“你的衣裳我也做过,许是不会错的,你回去试试穿着走。”
“嗯。”
“这个牒券你拿着,若是银钱不够了可去就近钱庄里取些来用,此去只当是游山玩水,不必节省。”
陈述接过来,应下了。
“前些时日祭祀留有牛肉,近日天热将剩余的拿去卤了,干粮总归不合口,我给你留了两斤牛腱子叫人送到你院里了,拿着路上吃。”
“嗯。”
“听你爹说清安和承德要同你一起去,你们同气连枝,他们二人虽不如你聪明,纵做个伴也好过你一人如浮萍断蓬在外漂泊。”
“好。”
“你莫怪我们对那两个孩子有所提防。此行等你平安归来,叫他们来山庄里坐坐。”
陈述再次点头应下。
白云间突然背过身泪落如豆,擦了泪转过身忍撑笑颜。
“述儿,一定照顾好自己。”
她又嘱托了几句,而后握住陈述的手极力想说些什么又没有说。
片刻后张口有些断续的说:“你们稍后离开,娘就不送了。”
“好”陈述伸手接过女侍的帕子为她拭去眼角残留的泪,“娘,我都明白的。”
他一时怔仲,手上的动作微顿了一下,心上如同突然被蚂蚁咬了一口。
她眼角竟已有了细纹。
不动声色地掩下了微妙的情绪。
白云间怕他被自己的情绪影响有些慌张地掩去悲泣,重新撑起一抹笑容去拿桌上的小匣子,“对了。”
“这是昔日你外祖母留给我的玉镯,虽不是什么绝世珍宝,也是一份心意。这圈口我戴上大了些许,想来雾姑娘是能戴的。”
陈述看了看,沉默着没有接。
白云间有些疑惑,刚要放到他手上被打断了。
“娘,疏尘不爱戴这些东西。”
她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娘养的栀子花开得极好,我裁几支走。”
这栀子花还是去年白云间送到他院里的,他给了疏尘二人,不过后来无暇照看又送了回去。
“好,好啊。”
她想说什么,被他这一打岔突然又不知说什么了。
陈述上手裁了几朵,剪去杂枝,花取参差。
“娘这里可有丝质条带?”
“啊,啊?有的有的。”
直到他拿着东西离开,白云间仍有些恍惚。
“昔日在庄中雾姑娘喜爱花吗?”她问的是身旁的女侍。
“或许吧。”女侍犹豫片刻,声音越说越小“可是我觉得往日二公子和雾姑娘之间的相处不像是……”
白云间猛然回神,“述儿刚刚说什么来着?疏尘那孩子……”
“不可能,不可能!”她碎碎念着,内心有些挣扎。“不......不能吧......”
越往下想越觉得不对,她便去问了陈清安。
“你二哥和疏尘,他们之间是不是有情?”
陈清安正在收拾东西,闻言要比她要淡定的多,“哦?怪不得。我还以为我多想了呢。”
一句话如同石头砸到白云间头顶,砸的白云间晕晕乎乎的。
说来并非不可能,只是他们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白云间一个踉跄,什么别离的伤感都抛到一边去了。
如今她满心满脑就两个字:
“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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