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地

作者:言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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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别


      “德诚兄,”柳争状似惊讶地说:“许久不见呀。”

      王德诚这幅模样看得长兮直皱眉,他道:“没旧可叙,废话少说。”

      “是是是。”柳争‘唰’地抖开扇子,挡了长兮的眼。他目视王德诚,正色道:“我只问你涂曦乃是你明媒正娶,你可曾有过真心?”

      “涂曦?”王德诚手肘撑地,闻言色厉,“好啊,原来你们也是她的人!怪不得那夜我醉酒留宿,翌日归家便被推进了湖,这一切竟都是你们合伙坑害我!”

      “且慢,我有一言更正。”柳争道:“我们不是涂曦的人。”

      “还想骗我?”王德诚‘呼啦’拖着锁链爬起身,拿袖子胡乱地擦了把脸,扯了扯铁链,说:“给我解开。曦儿是我八抬大轿迎娶过门的正妻,我待她自然有真心,至于其他我也不必在你们面前说,待我回家和她认错就是。”

      王德诚很久没站起来了,此刻曲着双腿抵不住地打颤。

      长兮抬指拨开折扇,露出脸说:“你死了,回不去了。”

      “胡言!”王德诚几乎站立不住,他此刻只是抹魂,腿伤本无碍,只是他已经快忘了怎么站立走动。他双目瞪得通红,慌乱地说:“这半年我生不如死,天大的错也该抵消了,曦儿定是原谅我了,才演了这么一出,叫你们来试探我是不是?”

      “你想得还挺美。”柳争伸出手,穿过迎面行人的身体,他道:“涂曦拿什么雇我们?”他倏忽倾身对着王德诚扯出笑,吓唬说:“拿纸钱么?”

      王德诚登时吓得面色铁青,铁链‘当啷’砸在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张着口话都不会讲了。

      “他傻了。”长兮道。

      “傻了更好,”柳争道:“若是连痛也不知晓了,去了地府也能少受些罪——”

      “柳兄!柳兄……”王德诚恐慌至极,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长兮便又勒着他,不让他够到柳争。

      “不是我的错,我没错!”王德诚颤声,拼命地爬向柳争,“是涂曦那贱人害我,该下地狱的是她!不是我!你替我说,你替我与鬼差说说,我不该死……我从没做过昧良心的事,我是好人呐!”

      柳争收了折扇,长道上逐渐变得冷清,夜的雾蓝迅速弥漫开来,他背着光,像是索命厉鬼。他看着王德诚摇了摇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在旷野似的雾里格外骇人。

      王德诚颤着双手,瞟了一眼四周,更是不顾脖间被勒,一个劲儿地要跪爬去柳争的跟前,长兮手中稳当,手指却被铁链磨出了红痕。

      只见柳争抬脚一踹,王德诚在地上滚了一圈,被铁链缠得爬不起身了。

      “脏死了,”柳争嫌恶道:“你外养妾室,误人终身,确实不算昧良心的事,因为你骗她们甘之如饴。”

      王德诚挣扎了片刻,只能躬身蜷曲急切地蠕动着身躯,他摇头哀声,“我没骗,是他们甘之如饴!我待她们皆是真心,吃穿用度也从不曾亏待,自古男人都三妻四妾,我又有何错?”

      “死不悔改!”长兮猛的拽紧锁链,冷声道:“你八抬大轿迎娶娇妻前跪在其祖宗祠堂发了什么誓言,难不成都忘了?”

      “我没忘!”王德诚被吓得六神无主,慌神地摇头,“绝不纳妾,绝不……纳妾,”他仰头,眸中冒光,惊声,“我没纳妾!亦没违背誓言,我、我是不是不用死了?快带我回去!我是好人,我不要死!”

      “好人也是要死的。”柳争声淡,他看着王德诚,流露些遗憾的神情。他缓慢地说:“依我看来,你还真算不得什么好人,去了地府怕是要下火海受极刑。”

      “我、我不去地府!”王德诚缩着身,将脸面埋在双臂里,他声嘶力竭地喊:“我是遭人迫害,我不去地府!我不想死!不是我的错!”

      王德诚蜷缩成一团,瘦得不成样子,像极了街边一瘸一拐的狗。周遭人气渐回,浓云般的蓝雾瞬息消散,墙角下的差使等得不耐烦了,搓手走过来。

      “我说两位什么过节也轻点整,这人都死了,”差使见王德诚状若疯癫,道:“我还得回去交差呢。”

      柳争退开一步,伸手示意请。

      街道边的铺子有些关着,昏黄黯淡的光不足以照亮整条街。差使拖拽着王德诚,在长道上缓慢行着,锁链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划出刺耳的声音,盖过了喧嚣。

      “你曾答应过一个女子要娶她,”长兮看着王德诚一只脚已迈入黑暗,忽然说:“凭你也配。”

      王德诚嘴中念念有词,翻来覆去仍是那两句,鬼差听得烦躁,回身抽了一鞭子,扯着他越走越远。

      长兮抬手,说:“还在。”

      “这老东西,”柳争咬磨着字,“最好别再叫我找见人!”

      长兮站在阴影里,被铺面投出来的光照亮了半肩。柳争烦躁地抖开扇,呼呼扇了两下,扇面突然被人捏住了。

      “我想,”长兮纤指搭扇,说:“去见见涂曦。”

      “她将你我与王德诚视为一丘之貉,”柳争道:“估计什么都不会说。说到底……”他微皱起眉,“都是那老东西骗人!若是能解,所闻所见怎么都该作数了。”

      长兮转过身,留他一个冷漠的侧颜。

      “去不去由你,”长兮道:“若是你有别的法子能解,那便最好。”

      柳争大步赶超长兮,倒身退着步谛视着他说:“怎的还气恼上了?我又没说不去。”

      王德诚的宅子长兮只来过一次,不同上一次,今次夜已深,檐下悬着白灯笼,府门已经关闭。

      长兮袖袍被风灌满,抬步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他与柳争一起回身,长发刹那被吹向另一侧。二人立在檐下,见得阴寒的月光投在地面,拉出个人影来。

      “又见面了。”来人莞尔。

      长兮似有微顿,他瞧着这人眼熟,却又一时认不出。这人着一身鸦青圆领袍,身后还背着半人高的纸伞,眉眼柔和,半面洒着月光,好似渡了层佛光。

      这种普度众生的神性,长兮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久违。”长兮道:“缘分匪浅。”

      苏木站在风道里,说:“并非缘分,我是专门来此寻你们的。”她斟酌了用词,转看柳争说:“准确地说,我是来寻你的。”

      今夜状况太多,三人又回了宅子,苏木似乎带来了很重要的消息,长兮不便听,就坐在池子边赏月。清风徐来,夹带着芙蓉清香,池子一半被清香占满,偶闻得锦鲤闲游,圆叶滑珠。

      水面波光粼粼,长兮枕着手臂趴在栏杆,长发垂挂下去,似缎面泛着光,他眼睛一眨不眨,想着事情。

      过了片刻柳争开门出来,长兮瞧过去,半晌不见苏木的人影,柳争知他心中所想,说:“已经走了。”

      长兮坐正身子,说:“她不像会跳窗的人。”

      “人不能只看外表。”柳争轻笑,他走到长兮身边,端视着他说:“你不问?”

      长兮也看着他,说:“能说吗?”

      “和你没什么不能说的,”柳争没有迟疑答得很快,说完这句后又稍停了会儿,才说:“我将即墨枝送去了雾霭山的护山阵中,那处出了点问题,我得走一趟。”

      “你这般说话,”长兮没眨眼睛,盯看着柳争。身后迸溅出水声,鲤鱼跃出水面打到了荷叶。他掌搭栏杆,手指上滑了水珠。他话说得慢,“是准备孤身前去。”

      “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去就回。”月光被凉亭挡了一半,柳争在微风里仰面沐浴,面上露出些享受的神情。他道:“这日子过得太舒畅了,短短半年,我像是将之前活的日子都忘了,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

      柳争自嘲地流出笑意,说:“危险啊。”

      长兮背靠着柱,只能看见柳争轮廓利落的下颚,说话时喉间凸起滚动。柳争举高折扇敲了敲额头,又正过脸来瞧他。

      长兮迎着风瞧回去,说:“你几时能回来?”

      “几时……”柳争很认真的在思考,长兮就这般瞧着他,又让他生了坏心思,俯身说道:“或许要很久。”

      长兮道:“很久是多久?”

      “许比凡人的一辈子都要长。”柳争说着做出心疼的姿势,眨着眼睛露出些可怜,说:“生离别,要痛死我了。”

      “哪里痛?”长兮陡然起身,又被柳争按了回去。

      柳争一手压着长兮的肩,捉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胸膛,说:“揉揉就不痛了。”

      长兮掌背是滚烫,掌心是跳动的热,薄薄的衣料什么也挡不住,他摸到了一片坚硬,和一颗急切跳动的心脏。

      他手心热出了汗。

      长兮缓缓后靠,有些抵不住这么直白的目光,后脑碰到了柱子。他时常在柳争的眼里读懂危险,可他不清楚这危险为何而生,他下意识地后退,又想要知道柳争的下一步行动。

      可是柳争将分寸拿捏得极好,再往下他自己也很难受,连抓着长兮手的劲儿都用得刚刚好。既让他跑不了,又不会留下红印。

      柳争比长兮小心,他在情事上比长兮懂得多,只是他将这些藏在心底,甘愿做一头被千千结禁锢的猛兽。

      只是兽性贪婪。

      柳争迫不及待地想将面前这白面团似的人揉进怀里,掐着他,揉着他。狂风暴雨里,让白面团只能攀靠着自己,做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你在骗我,”长兮不上套,“你在装。”

      柳争总是先败下阵来,他泄气般松开手。

      长兮便道:“你认真答我。”

      柳争沮丧地叹了一息,抖开折扇,不动声色地隔了长兮,避开的目光沿着栏杆瞧到了池子里盛莲上。他道:“很快,或许这莲还没败我就回来了。”

      “那我就在此处等你。”长兮道。

      “这话听着耳熟,”柳争话说一半,若有所思地看向长兮。长兮眨了眨眼,示意他往下说。

      “像是送夫远行的妻会说的话。”

      柳争说完哈哈大笑,见长兮抖袍起身,只留下一个冷傲的背影。

      “别生气嘛。”柳争两步追上,撞了撞长兮的肩膀,说:“我胡言,我错了。”

      长兮不答话,袍子被风吹得微荡。

      “我的好弟弟,”柳争伸臂搭在长兮的肩,半圈着他,嘴中还在喋喋不休。

      长兮也有回应,两人沿着长廊,廊下斜出两个少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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