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礼

　　自那日之后，疏桐仍旧会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那些画面堆叠一起，也并没有丢失的那段记忆的全貌。
　　她刚接手春风的时候，因为经验还是太少，一开始并不顺利。春风营收首次连着四个月负增长，后来春风系有些公司开始动摇，内部对她的反对声很大。疏桐焦头烂额，夜不能眠。唯一觉得能给与她片刻宁静的，是一个文字类平台的账号，叫“杳蔼阁”，作者文笔极好，潇洒冲淡，有时写自然，有时写时事见解，疏桐每篇都会看好几遍，忙中偷闲，得须臾平静。
　　春风在业内评级连滑了两级，疏桐被问责。她想不出这种态势要如何扭转。疏桐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因为亏损，部分公司已经开始裁员，舆情四起。
　　这日，疏桐决定去那家她几次在脑中闪过画面的半山餐厅。她最近太疲惫了。
　　她开车上山，发这餐厅很是冷清，似乎没有营业的样子。
　　老板听到声响出来看到她，表情惊喜。
　　“田小姐！”
　　疏桐意外老板竟认识她。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你了。很不巧，这里要关张了。”
　　“哦，没关系，我可以走走吗？”
　　“您随意。”
　　疏桐上到餐厅平台，俯瞰山下灯火。她脑中频繁出现那个男人的脸，他站在这里远眺，他笑意盈盈着她吃东西，他坐在轮椅上静静抽烟，还有些画面里有很多朋友，大家在这里很热闹。
　　疏桐近来非常好奇从前的回忆。为什么那些画面都那么美好。
　　老板端了一杯热水上来。
　　“来，风凉，喝点热水。”
　　疏桐道谢。
　　“我这里不好停车，季总留了一个专属位置，每年给我不菲的车位费用。诺，最后一次你们过来，是你说季总坐轮椅，原来圆木的栏杆会挡到他的视线。我找人换了玻璃围栏。你们却都不来了。三年前，因为车位常年空着，我不好意思收钱，联系过季总。他只说车位正常留着。现在我这里快要倒闭了，也联系不到季总，要不……田小姐，我退钱给你，可以吗？”
　　疏桐不知从何解释起，握着那杯热水，眼睛看向远方。
　　“都不记得这里菜品味道了。钱也不用退给我，毕竟也不是我支付的。”
　　“是啊太久了。大概一年前季总来过一次，当时他病的严重，我没有打扰他。”
　　“你说什么？他来过？”
　　“对，当时他很虚弱。半边脸上还有纱布，他在这个平台上坐了很久。我记得当时我做了他最喜欢的汤羹，他动不了，是助理喂他的。田小姐……季总怎么了？”
　　“我……不是很清楚。”
　　疏桐声音微不可闻。
　　“你们……不在一起了吗？”
　　“嗯。”
　　“原来如此了。当时我们店里所有人都觉得你们好般配。不过，感情的事，终究一个缘字。”
　　“老板，这里为什么不做了？”
　　“资金难以支撑。”
　　“如果……我解决资金，可以让这家店继续运营吗？”
　　疏桐转头看向老板问道。
　　那日，她不知道为何要救下这家店。就是莫名说出那句话。后来她也常来这里小坐，站在这平台，吹着山风。

　　“安旭。”
　　“季总，好久不见。”
　　“谈不上好久不见，你年初才来过。如今你这么忙，辗转路远，辛苦了。”
　　安旭看着轮椅上的季琮。他的左边面颊下方有烧伤的疤痕，连着颈侧，能看出多次治疗的痕迹，远看并不算明显，但近处看伤疤绵延。他戴着眼镜，伤疤并不影响他的儒雅。他比上次他来看他时胖了一些，没有那般形销骨立，看起来状态好了很多。
　　“季总，你看起来好多了。”
　　季琮淡淡笑着:“是。我自己也觉得。”
　　安旭推着季琮在露台坐定。
　　“这里风景真好。”
　　安旭闻着这山中湿润的有树木香气的空气，看着竹林在风中轻摆。
　　“是，我很喜欢，经常在这里看山岚四起。”
　　山风吹来，季琮左边空空袖管被吹起。安旭心里一阵钝痛。
　　“季总，我很高兴，你好转很多。上次我来，你嗓子都没有恢复。”
　　“上次吓到你了吧。”
　　“没有。”
　　“小孩，还是喜欢逞强。当时截肢不久，坐都坐不久。现在好多了。”
　　安旭看着他，他神色平静又坦然。他左边的袖管垂在身侧，毯子下只有一条腿放在踏板上。他右手慢慢拎起青瓷茶壶，给安旭斟茶，看起来还是明显病弱，但动作典雅温润。
　　“季总，前阵子春风遇到点问题，疏桐给我打了电话。我代言春风广场。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我了，现在她太忙了，女强人的样子。”
　　“代言春风的事，我看到了新闻。效果很好。”
　　“我时常觉得恍惚。总觉得我们彼时相聚欢笑还像昨天，可是一晃过去这么久，很多事都回不去了。”
　　“所以，每个人奔向各自的轨道，也是一种很好的结局。”
　　阿因和小王上楼，给安旭端来了水果。季琮的下落，除了阿因和小王，只有安旭知道。
　　“知道你要来，承礼一早让我们准备好吃的。这里太偏僻，我们一般都是一周采买一次，晚上做好吃给你吃。”阿因看着安旭，有些长辈看孩子的宠爱。他长得太好看，惹人怜爱。
　　安旭看着这个坐落在深山里的疗养院，说:“看起来……这里运行的很不错。”
　　“有承礼幕后指导，很快走上正轨。现在三处疗养楼，都不高，三层，主要是品质养老和疗养。承礼和我们住，这栋房子是后建的，面积不大，但是经过特殊设计的，方便我们照料承礼。他住二楼，我们住一楼，一楼也有我们的办公区。”
　　小王如今是这疗养院的经理人。带着骄傲介绍着。
　　“这栋和疗养院的其他区域是分离的。承礼想清净，不太想太多人经过。”
　　“喂，阿因，你这样说，仿佛我是钟楼怪人。”
　　季琮笑着玩笑。
　　阿因轻轻嗔怪打他。
　　他淡淡说:“我比钟楼怪人还可怕，缺胳膊少腿。”
　　阿因瞪他:“你这人，不复健，不配合，真是拿你没办法。”她看着季琮坐得歪斜，从轮椅后抱着正了一下他的身体。他左边没有胳膊支撑，所以时常坐着坐着，身体就歪斜过去。
　　“季总，我知道有种轮椅可以自动站起，也可以躺下，智能化程度很高。你要不要订一台，会方便很多。”
　　“不用，那种轮椅三四十万，太贵太贵。”
　　季琮喝了口茶笑说:“如今不比从前，支出还需谨慎。”
　　他虽玩笑，但听得安旭心酸。安旭急急说:“不用担心钱，我来订！”
　　季琮好笑看着安旭认真的样子，解释到:“首先，那种轮椅需要测量，我呢真的不想折腾。其次，我现在几乎不出门，而且大部分时间在床上，其实真的没有需求。”
　　阿因看着季琮，他如今发作很频繁，几乎一两天一次，受尽折磨，发作后昏沉，经常昏睡。今天算是状态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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