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歌行

　　偏殿里的李禹洲觉得嗓子有点痒痒的，便含了一口茶水润了润，茶水是中医院夜里给他会诊的三个太医煮好，由太医院的陈院判亲自送了过来。子慕给他磨好墨，从笔架上取下一支临海新送入的狼毫递给了他。

　　来喜公公手执拂尘从殿外缓缓步入。

　　“禀皇上，内阁的大人们和兵部侍郎陈渊户部侍郎耿化诚已在明理殿前等候。”

　　李禹洲在一张宣纸上挥毫泼墨，头也不抬道：“让他们先进明理殿，朕稍候就来。”

　　来喜公公又道：“刚侍卫来报，靖王殿下已经到了午门。”

　　李禹洲停了手中的笔，打量了一下来喜公公，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来喜垂公公垂首躬身退出。守在门口的带刀侍卫是锦衣卫的韩胜和卢韦，见来喜公公神情凝重，便心领神会，身下面轮值的几个锦衣卫侍卫使了个眼色。

　　稍顷，李禹洲从偏殿出来，移驾明理殿，随侍身侧的太监是长的酷似夏秋辰的子慕。就连李禹恒在步入明理殿的那一瞬间，也不由地称奇，天底下竟然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身高五官肤色甚至举手投足，无一不相似。可李禹恒就是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凭着气息也能分辨出身边的是不是夏秋辰，更何况子慕眉眼间多了几分谨小慎微，少了夏秋辰自有的妩媚与风流。

　　倘若子慕是个侍宠而骄的人，早就让冯云鸿为首的内阁收拾干净了。偏偏子慕一言一行都十分注重分寸，从无逾规之举，但这样冯云鸿才更为担心，这实在不像一个侍宠的太监应有的样子。别说冯云鸿了，就连将子慕送给李禹洲的耿子敬，每次在宫里触碰到子慕冷如天际的眼神，内心也会瑟瑟发抖一阵子，他万万没想到，他在李禹洲身边安的是一颗不可操纵的棋子。

　　“二弟一路风尘，行至千里，竟丝毫没有疲惫之色。”李禹洲道，“此番你在临海与阿西古斡旋数月，实乃不易。来人，给靖王殿下搬一张椅子。”

　　堂上还站着德高望重年事已高的冯云鸿呢，李禹恒如果就这么坐下来，那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忙抱拳垂首道：

　　“望啸乃皇上的臣，大齐的将，所作所为皆是理所应当，站着聆听皇上的教诲也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为将之人身贱骨糙，站着倒比坐着舒服。冯太傅年事已高，这把椅子臣弟认为给太傅坐着更合适些！“

　　李禹洲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但倏忽即逝。

　　倘若是以前冯云鸿肯定不会坐这张椅子，他是何等机敏之人，感觉出这大殿里暗涌的风云诡谲，便咳嗽了起来。李禹洲见他咳嗽不已，忙让人扶着冯云鸿坐在那张椅子上，并着人去传太医院的太医。

　　“微臣不过偶感风寒罢了，皇上不可误了朝中议事，否则微臣便是千夫所指的大齐罪人啊。”

　　李禹恒呈上了一张临海地形图，一张东北边境的阵地防御工事图。

　　“临海利水郡何时收复，只等皇上一声令下了。”李禹恒道。

　　“你们打仗容易，可银子呢？那么一大笔银子从哪里来？”户部侍郎耿化诚道。

　　“耿大人这是质问本王还是质问皇上呢？”李禹恒语气咄咄逼人，“银子是你们户部的事情，我只管打仗。倘若银子这事还劳烦皇上来思虑，六部可以改成五部，户部裁掉岂不痛快？”

　　“你……”耿化诚气的脸上肌肉直跳，想当初靖王还是跟他儿子在一起鬼混的，他那时就没有把这个幽都混世魔王放在眼里，除了花天酒地打架滋事，还能干出什么正经事来？

　　“耿大人莫生气！”冯云鸿又侧过头来对靖王李禹恒道：“靖王殿下在西北边陲与阿西古斡旋，朝中的事情恐怕多有不知。朝廷是查抄了严氏一族充盈了国库，可工部也报了莫河的河道淤积堵塞，再不清理夏汛时必定会有灾情。东南这个年也过的不安稳，一群倭寇除夕之夜竟然偷袭……”

　　不待他说完，李禹恒愤愤道：“那太傅可知道为什么倭寇敢动不动偷袭我东南么？”

　　明理殿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大齐的靖王同时也是西北边将的李禹恒。

　　“就因为每次我们大齐给他们的都是不痛不痒的回击，这帮倭寇就当陪我们玩呢！答应周海喜的三十条战船呢？有什么理由只给二十条，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1！普通百姓都明白的道理，到了我们满腹经纶的朝中大臣这里怎么就想不通了？我们在边境与外敌浴血厮杀，你们却让我们算帐？”

　　李禹洲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向殿中站着的李禹恒，一字一顿道：“那皇弟需要多少银子呢？”

　　“年前臣弟就已经着人送了明细帐本进都，今年整个西北的军饷需要四十万两银子！”李禹恒抬头坚定地接住了李禹洲的目光。

　　“多久能收回利水郡？”李禹洲问道。

　　李禹恒伸出四根手指，道：“四个月！”

　　李禹洲接过来喜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道：“户部侍郎陈渊听命，四十万两银子，务必七日内拨去临海的军中，若有延误，以渎职罪论处！”

　　殿外的侍卫通报太医院的人到了，李禹洲忙让人宣了进来。冯云鸿见是陈院判，心里咯噔一下，连道不合规矩万万不可。李禹洲却道，冯云鸿身为帝师，如何不能与他同用一个御医？冯云鸿却道皇上与帝师也是君与臣的关系，如若此番乱了规矩，传到民间去，岂不要乱了三纲五常？

　　李禹恒回到靖王府大院天色已黑，夏秋辰正在书房里专注地画扇，竟没听出他的脚步声。李禹恒站在他的身后看了一眼扇面上那个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人，便笑了一声，往他脖颈里呵了一口气，道：

　　“如此意气风发的人，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靖王李禹恒！”

　　夏秋辰将画笔搁在笔架上，转了身，像是与他耳鬓厮磨了一下，对着扇面看着眼前的人，浅笑嫣然，道：

　　“实在看不出靖王殿下哪里意气风发，倒是能看出一脸的色和欲！”

　　“你夏秋辰败坏了我李禹恒的一世英名，爷这辈子栽在你手里了，你这是祸国殃民，明白不？”李禹恒捧过他手中的扇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又道：“我在互市得来一块沉香木，趁这两天得空，我给你捣腾出两副扇骨。”

　　“抢的么？”夏秋辰道。

　　“爷只会抢夏小公子的东西。”李禹恒放下扇面，道：“送我内人的东西，我还去抢？爷打了一把绝世好刀，跟他交换的。”

　　夏秋辰便笑，道：“果然是贤夫！”

　　李禹恒拉着夏秋辰在他的腿上坐了下来，又将明理殿里发生的种种跟他一一说了。夏秋辰眉头皱了一下，道：“李禹洲将是本朝以来最有野心的帝王，如果不出我所料，他的野心可不止让你击退阿西古收复利水郡那么简单。”

　　“倒是我低看他一眼了。”李禹恒道。

　　“你跟阿西古是舅甥关系，李禹洲如果有下一步，怕是会提防你。虽然你母亲蓝朵公主是阿西古所杀，但你血管里流淌着一半与阿西古相同的血液，更何况草原还有两个部落一直是听命于你母亲的。”夏秋辰道。

　　“他怕我杀了阿西古去雄霸草原？”李禹恒道。

　　“嗯！”夏秋辰点了点头。

　　“这第一步都没有跨出呢？”李禹恒道。

　　夏秋辰凝视他的脸，道：“因为跨出第一步对靖王李禹恒而言算不了什么。望啸，我绝对不允许你有什么意外发生，谁敢对你下黑手，我会让他后悔来这世间走一遭。”

　　李禹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心满意足地将他揽入怀中。夏秋辰在他的耳边继续道：

　　“李禹洲今日对老师的试探都暗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机，无非就是怕你我跟老师联合起来罢了。倘若不是大齐国库空虚，我估计他都不会搞掉严良玉。严氏一族没了，也就意味着太后的势力倒下了，但对于李禹洲而言，就少了一枚制衡你的棋子。”

　　“所以他又启用了宁王李禹川。”李禹恒抚了抚夏秋辰的后背，道：“冯云鸿教你们的这些帝王术啊，迟早有一天把他自己给害了的。”

　　夏秋辰推开李禹恒直视他，道：“没有冯云鸿也会有别的帝师，只是你不再有幸遇到现在的夏秋辰罢了，坐在那个至尊位置上也会换一个人，但你李禹恒的境遇不会比今天好一丝半点，因为你身体里流有一半的异族血液。”

　　李禹洲就想起那次夏秋辰在冯云鸿轿子前深深地一跪，自己就站在他身旁，怕他膝盖冻伤，想将他从雪地里拉起，但看他一脸的郑重，便抹了一下自个冻僵的脸陪他站到冯云鸿的轿子再也看不见。

　　却听夏秋辰又分道：“启用李禹川，一是为了制衡你，二是严氏一族撂下的那么大的一个生意摊子，帐目那么复杂，总需要专人去督察的，凭户部，还有督察院是压不住的。你这个四弟，倒成了最好的人选了。”

　　李禹恒却感觉到了另一种危险，但他又不确定，想着不能让夏秋辰这么忧思下去了，户部的银子只要一到位，他就必须离开幽都，相聚竟是那么的短暂。他托起夏秋辰的脸，这张面孔比他去临海时瘦了要有一圈，他的心尖突然微微发颤。

　　“利水郡收复后，我带你去西北。”李禹恒道。

　　夏秋辰本来黯淡的心情让他这句话一下子说亮了，但还是嘴硬道：“我乃临海王世子，还要你带着去西北？”

　　李禹恒微微俯首封住了眼前人的嘴。

　　走廊上小雨养的绿鹦鹉像是睡着了，冷不丁让屋檐下铁马清脆的撞击声惊醒，扇动翅膀在鸟笼里飞上飞下地扑腾起来。小雨正想训斥这只鸟让它安静下来，却见不远处的李析用手做了一个让他闭嘴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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