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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自打双枪燕当了燕窝山的大掌柜,燕窝山绺子局红了。他们砸响了徐大耙子的红窑,发了大财,后来又偷袭了日本人的军马场,盗了不少东瀛大马。从此名声大震,周边的绺子再不敢小觑燕窝山,有来联络的,也有来进供的。
有一天,一个号称铁西老三的胡子派人前来联络,并牵来一匹鄂伦春白马做为见面礼。这匹鄂伦春马周身似雪,个头不高,神清骨峻,一看就非同一般。张燕越看越爱,如同得了宝贝一般。
说起马,鄂伦春马还真是一绝。鄂伦春马个头不高,毛长腿粗,行动敏捷,步伐稳健,耐力超强,又特别通灵温顺。这种马习惯在山地和沼泽地奔驰,就是驮上个四五百斤重的猎物照样可以奔走如飞。遇到独木桥,一般的马不敢过,它不怕,可以稳健通行。尤其是爬陡坡、钻密林子更是神奇,它知道绕枝躲树,窜着树空在密林里钻,从不让主人挂到树枝。还有更神奇之处,鄂伦春马饿了没有草,可以吃兽肉;渴了没有水可以喝兽血;冬天自己能在几尺深的雪壳子底下扒草吃,冰封大地,没有水流,马能靠吃雪解渴。
张燕见了这匹鄂伦春白马,眼睛一亮。她问来人:“铁西老三一向目中无人,号称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今天这是为啥?”
来人说:“我们老大听说燕窝山砸响了红窑,本来也想砸一个硬窑,备一份厚礼来与燕窝山大掌柜碰码,没承想点背,在王让屯张了脚,睡了好几个弟兄,大掌柜的腿也烫着了。这王让屯的王天一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抱着日本人的大腿和我们结梁子。我们老大行动不便,便让小的牵来良马一匹,献给女中豪杰双枪燕。”
站在张燕身旁的二掌柜夜猫子说:“铁西老三啥意思呀,是不是自己砸窑没砸响,想让我们去替他出口恶气?”
来人说:“我们老大让小的来,只说送马,没说别的。”
张燕说:“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老大的好意。我们新近砸了日本人的军马场,弄了一些东瀛大马,选一匹回赠铁西老三。回去和你们老大说,这匹鄂伦春白马我很喜欢。”
铁西老三的人走了,夜猫子问张燕:“大掌柜,看你的意思,我们真的要砸硬窑替铁西老三出气?”
张燕说:“咱们绺子不能刚红局就拉稀,这事儿让搬舵先生给核算核算,砸这个硬窑看值不值个。”
“废物”思量着说:“要说王让屯的王天一该不该砸?该砸。这人是王让屯的保长,头上长疖子脚底下冒脓——坏透气了,而且富得流油。现在,我们绺子气势正盛,砸下这个硬窑不在话下。但是王让屯离铁骊太近,容易让跳子咬上。我们不仿再来一次智取。”
夜猫子说:“明天我带人去拉拉线,看有没有路子。”
夜猫子带了两个崽子骑马下山,把马藏在苞米地里,在王让屯转悠。他们围着王家大院转悠半天,觉得这个王保长的大宅院还真不好砸,四面高墙,四角有炮台,关键是王天一和胡子接上梁子了,见了胡子非往死里打不可。
“夜猫子”正准备带着崽子回山,看见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远处过来了。夜猫子灵机一动,带着崽子跑过去。三个人往货郎跟前儿一凑乎,很快,货郎便睡到庄稼地里去了,货挑了到了小崽子的肩上。“夜猫子”告诉小崽子,“到王保长家大门口,可着劲儿吆喝。我不信他家不出来人。”
小崽子挑着货挑到了王天一家大门口,也不管货挑里有没有,瞪着眼睛瞎吆喝,啥好吆喝啥。别说,还真把王家紧关着的大门吆喝开了。从院子里出来几个人把货挑围上了。其中还有一个黄花大姑娘。只听院子里有个老妈子冲炮台上喊:“盯着点儿,小姐出去了。”
这小姐跑到货郎跟着,急着嚷嚷:“花洋布在哪呢?花头卡子在哪呢?”
“夜猫子”一看机会来了。让另一个崽子装做买货的庄稼人凑了上去。这小崽子直接凑到王家大小姐身边。这时候,夜猫子黑布蒙面,骑着快马,仿佛平地刮起一股风,挑挑捡捡买货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王大小姐已经被“夜猫子”掠上了马。人们一阵惊呼,“不好了,胡子来了!”王家炮台上的炮手要开枪,又怕伤着小姐,眼睁睁看着“夜猫子”把王大小姐掠走了。
夜猫子把王家小姐掠进苞米地,捆巴捆巴,把嘴巴堵上,往马背上一放,纵马回了燕窝山。
夜猫子绑回来一个红票,立下大功一件,进了绺子就大呼小叫:“大掌柜的,我接回个观音。”
张燕跑出来一看,夜猫子绑回来个哭哭啼啼的大姑娘,嗔怪道:“你怎么能绑人家的姑娘?”
夜猫子说:“大掌柜,你瞧好吧!王让屯的硬窑砸下来了。”
接下来,该是花舌子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雀油子吹着口哨,学着酥雀的叫声飞下山去,凭着能说会道的嘴去鼓动王天一出银子赎人。
王天一也真不是善茬。他一边让花舌子山里山外交涉,一边联络满洲军。他要借官兵的力量剿灭燕窝山。在世俗人的眼里,姑娘进了胡子窝十有八九会被胡子破身,赎回来也掉价了,弄不好会臭到家里。事已至此,他王天一也豁出去了,宁可舍了姑娘也要打胡子。可是必竟是自己的亲姑娘,架不住老娘们整天哭哭啼啼,于是放出一句狠话,谁要是能救出他姑娘,他就把姑娘嫁给谁。
雀油子回绺子传信,把王天一联络满洲军队的事说了,又把王天一放出的话学说了一遍,谁救他姑娘就把姑娘嫁给谁。
夜猫子对张燕说:“大掌柜,这个王家大小姐是我绑回来的,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要不……”
搬舵先生“废物”说话了:“二掌柜想收王小姐做夫人,不能留在山上。留在山上意义就不大了,最好是二掌柜去倒插门。”
“啥意思”夜猫子翻楞翻楞眼睛不乐意了,“照你这么说,我娶了夫人就当不成二掌柜了呗?”
“废物”说:“二掌柜别多心,我是这么想的。王让屯在咱们绺子和铁骊县城中间,咱要是在王让屯建个暖窑,做个落脚点,你说意义是不是更大?再说了,我们搁个人打进王天一家,砸窑的事不是就容易了吗?我们想啥时候砸就啥时候砸。要是倒插门进去的姑爷得力,没准不用砸,王家的财产自动会源源不断流到山上。”
张燕乐了,说:“真有你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胡子有文化。”
“那我就算了,我的二掌柜还没当够呢!” 夜猫子又冲张燕说,“大掌柜,为了绺子,我可是把夫人舍出去了!”
“废物”说:“你要去倒插门大掌柜也不能让你去,你看咱燕窝山少了你能行吗?”
“废物”的一句话把“夜猫子”说乐了,孤零零的鼻头耸了起来,现出舍我其谁的得意相。
“那让谁去好呢?”夜猫子问。
“我看让甄才去挺好的。”废物说。
夜猫子看着张燕的脸说:“不知道大掌柜能不能舍得。”
“什么话?我有什么啥不得的。”张燕白了夜猫子一眼,接着说,“亏得你能说出这话。咱们相处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
夜猫子说:“我当然知道大掌柜心里一直装着榆大哥。可是甄才这小子整天围着大掌柜转,我怕……”
“滚一边去,越说越不像话。”张燕把手一挥,“就这么定了,打发甄才下山。”
夜猫子说:“白瞎了,我枪林弹雨抢回来的大姑娘,便宜了甄才那小子。”
心甘情愿做扶保柱的甄才天生是个情种,明知道大当家的和榆大疙瘩有一夜情,可就是放不下那门子心思。他鞍前马后地照顾大当家的,体贴入微地服侍大当家的起居。可是大当家的心里只有榆大疙瘩,无论他怎么粘乎,大当家的就是不与他同寝。这猫守着鱼吃不到嘴的滋味也不好受。
张燕把甄才叫到身边,对甄才说:“今天我给你相了一门子亲事,你先去倒插门,过几天我把晓禾送过去,你替我照看着,方便的话送晓禾去读书。你看这差事怎么样?”
“大掌柜,我——”甄才把头低下来。
“行了,就这么定了。”张燕果断地说,“搬舵先生,你告诉他怎么办。”
废物把详细计划和甄才说了一遍。甄才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
甄才来到秧子房隔着窗户一望,见这红票长得算不上漂亮但也凑和,竟然乐了。
甄才被绑着送进了秧子房。
王家小姐蹲在旮旯里,见又绑个男的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低下头继续哭泣。
甄才走过去,坐在姑娘的身边。
甄才没话逗话:“姑娘,你叫啥名。”
姑娘抬起脸,见这男人长得周正,以为同是被绑的人,便说:“我叫王美玉。”
“我叫甄有才。”甄才自报名姓,又问,“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被绑到这来了。”
王美玉咬牙切齿地说:“胡子冒充货郎到我们家门口卖货,我刚出门就被绑了。”
甄才说:“姑娘,你别哭,你好歹有爹有哥哥,他们会出钱赎你的。我就惨了,光棍一条,给财主扛活,哪承想财主家招了胡子,偏偏胡子绑错了人,把我绑了。东家哪舍得出钱赎我?我现在没人管没人问,迟早会被撕票。”甄才说完,使劲挤咕眼睛,好不容易才挤出两颗眼泪。
这时候外面有人喊:“王美玉她爹那个老杂毛不出钱赎人,大掌柜说了,明天撕票。今晚让王美玉上大通炕,大伙轮番睡。”
王美玉一听,傻了,站起身来一头向墙壁撞去。
甄才一看要出事,急忙站起来,在王美玉用头撞墙的一刹那用身体挡在中间。噗地一声王美玉的头撞在甄才的肚子上。两个人的手都绑在后面。甄才腰一弓,唉哟一声,两个人都倒在地上。
王美玉倒在甄才的怀里哇地一声哭起来。
甄才任由王美玉的头在自己的肚子上揉搓,脸上现出一丝坏笑。
过了好久,王美玉才止住哭泣。
甄才爱抚地说:“姑娘,别哭,或许我们能想出办法。”
王美玉抽抽嗒嗒地说:“这时候了,我们能有啥法子。”
甄才说:“我们得想法逃出去,不能在这等死。”
王美玉眼睛一亮,抬起头来问:“甄大哥,怎么逃?”
甄才把嘴贴到王美玉的耳朵上说:“我们先把绳子解开。”
两个人背靠背坐着,二十根手指头你勾我我勾你,绑甄才的绳子原本就是活扣,三抻两拽就开了。
甄才的绳子解开了,他先把王美玉的头搂在怀里。
王美玉说:“甄大哥,我们要是能逃出去,我就跟你一辈子。”
甄才叹了口气说:“甄哥我光棍一条,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你这天生小姐的坯子,我怎么能舍得让你跟我吃苦遭罪。”
王美玉说:“我不管,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甄才说:“先不说这个,先逃出去再说,天要黑了,看哪个胡子等不及了,天不黑就把你拉出去糟蹋。”
甄才三下两下给王美玉解开绳索,然后站起来走到房门口喊道:“我要去茅房!”
一个小崽子开了门。甄才一拳打过去。甄才用身体挡着王美玉的视线,王美玉看见他拳头挥得很猛,其实打在小崽子的头上比弹脑瓜崩的力道还轻。小崽子晃晃悠悠倒在地上。
甄才回头对王美玉说:“快跑!”他拉住王美玉的手,两人撒腿就跑。
院子里竟然静悄悄的一个胡子也没有。一根栓马桩上正好栓着一匹劣马,是要下汤锅的。甄才奔过去把马缰绳解开,把王美玉掫上马,然后翻身上马,劣马一跩,险些被他们俩压趴下。甄才一抖缰绳,劣马载着他们两个晃晃悠悠出了绺子。
两个人跑出去挺远了,才听见有胡子喊:“秧子跑了,追呀!”
“驾!”甄才得意地抖着马缰绳。劣马跑不快,可是后面的胡子就是追不上。
王美玉慌慌张张跟着甄才,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甄才倒是轻车熟路。约莫跑了一个时辰,眼看就要上大路了,甄才动了坏心眼。我就这样把王美玉救出去,她爹要是嫌我是穷光蛋,不肯把姑娘嫁给我,我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不如来个先斩后奏。
想到这里,甄才对王美玉说:“没事了,胡子撵不上咱们了,咱们下马歇会儿。”
两人并肩坐在草地上。
一弯上弦月正当空,并不圆满但十分姣好。
甄才轻声问:“美玉,喜欢我吗?”
“喜欢!”美玉不假思索地回答。
甄才把美玉搂在怀里,幽幽地说:“你爹要是嫌我是穷光蛋,不肯把你嫁给我咋办?”
“那我就和你私奔。”
“我可不想带你去私奔。让你跟着我遭罪,我会心疼的。”甄才摸着美玉的脸说,“要是你爹不肯把你嫁给我,我甘愿给你爹扛活,只要能天天见到你。”
美玉说:“我可舍不得让你当长工受苦受累。”
“除非——”甄才欲说又止。
“除非怎样?你说!”王美玉已经铁了心了。
“除非我们生米煮成熟饭。”甄才说着,把美玉紧紧搂到怀里。
美玉娇羞地说:“甄哥,我听你的。”
……
甄才跟着王美玉进了王家,第二天,两人就拜了天地。王天一给甄才和王美玉腾出两间耳房,又划给他们两垧地。甄才在王家还真站住了脚。
不出半月,张燕带着晓禾来了。张燕说是甄才的表姐,把晓禾寄养到王家。
从此,王天一保长的家成了燕窝山胡子的“暖窑”。
晓禾有了着落,张燕从此轻手利脚,领着这伙胡子打鬼子,杀汉奸,顺带砸窑吃大户。必竟是胡子,完全离了本行,这些胡子也不干。
阴历十月里上了大冻,到了猫冬的时候了。双枪燕把人马集合起来,要按财产分“红柜”。“废物”把算盘珠子拨拉得震天脆响,四梁八柱各个笑得合不拢嘴,崽子们也是一阵阵欢呼。大家藏起长枪,带着□□,约定好来年集合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各奔东西了。
张燕不愿意离开燕窝山,二当家夜猫子和搬舵先生废物甘愿留在绺子里陪着大掌柜。十几个无家可归的崽子不愿意去蹲大车店,留下来听使唤当差。
顶门梁“山狸子”往年猫冬的时候囊中羞涩,都是赖在田升的周大奎家。周大奎早让山狸子给修理老实了,山狸子一来,他就把媳妇让给了山狸子。大奎就一个心眼儿,给他酒喝就行,只要不碰翻酒壶,山狸子和他媳妇爱咋折腾就咋折腾。今年入冬,山狸子没来,大奎还怪想的。山狸子有了钱,先到铁骊县城里装蛋,进澡堂子,下馆子,逛窑子,还睡了铁骊的头牌山梨花。看看已经要进腊月了,山狸子的钱也挥霍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巴嗒巴嗒嘴有些后悔了,想一想还是在周大奎家呆着实在,于是悄悄回到田升,去了周大奎家。没想到他在周大奎家刚鬼混三天就出事了。
徐大耙子家招上胡子,徐大耙子的儿子和徐家大管家一起捋线索,最后捋到了周大奎身上。因为打进徐家的那几个胡子都是周大奎勾引来的。徐家虽然败了,各路关系还在,便把这事报告给官府,于是周大奎家成了重点盯防对像。
山狸子住进大奎家的第三天,天下着轻雪。山狸子坐在炕头上和大奎一起喝酒,女人屋里屋外侍候着。忽然屯子里的狗都叫起来,接着听见外面有动静。山狸子趴窗户一看,发现街上影影绰绰好多人。那时候乡下人家的窗户都是用纸糊的,不怎么透明。山狸子虽然没看清外面的具体情形,但是心里明白,大事不好。
山狸子对喝得半醉的大奎说:“我咋听着外面有动静,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来贼了。”
大奎说:“咱家外头没啥可偷的,来贼就来贼。”
“去!出去看看!”山狸子的眼睛横楞起来。
周大奎乖乖下地,趿拉着鞋出去了。他刚把房门推开,噼里啪啦一阵枪响,大奎连哼都没有哼出来就死在门口了。
山狸子一看不妙,知道今天凶多吉少。他一向敬重榆大疙瘩,想再借榆大疙瘩的名号震震场面,于是拿起个粘豆包,往自己的耳朵上方一贴,猛然推开窗户,高声喝道:“榆大疙瘩在此!”随即双枪齐发,突到院子里的两个满洲帝国军的小兵应声倒下。
他这一报字号还真起了作用,外面立刻安静下来。
山狸子对吓得蹲在炕沿下浑身直筛糠的女人说:“你不用怕,一会儿我突出去,你就蹲在屋里别动。他们是冲我来的,不会把你怎么样。我要是不死,回头我就娶了你,我要是死了,你找个好男人嫁了,可别再找个大奎这样的窝囊废。”
山狸子穿上鞋,紧一紧腰带。从窗户观察一下外面的动静,发现满洲兵都躲在用苞米秆子夹的杖子外。黑洞洞的枪口从杖子缝伸进来。他微微一笑,骂道,“猪脑子,也不想想苞米秆子能不能挡飞子。”他叭地一枪,正对着房门的一杆枪一下子歪到一边去了。其它伸进杖子的枪口立刻都缩了回去。山狸子心想,看样子老子今天要掉脚。我现在不能出去,“跳子”要是敢进来,我就让他吃飞子,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等到天黑再想法冲出去。这时候,他想起了张燕,自言自语地说:“大当家的,别看你是娘们儿,老子服你,自打绺子有了你,弟兄们有了好日子过,可惜兄弟我福薄,享不了这个福,今天看这架式十有八九要咯屁朝梁。”
天渐渐黑了。山狸子做好了突出去的准备。他悄悄来到房门口,将大奎的尸体拖进来,然后突然来了个就地十八滚,直接就到了大门口。守在大门口的两个满洲兵被他砰砰两枪就撂倒了。山狸子突到当街,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胡子的名号不是白送的。这山狸子在雪地里奔跑真跟狸猫一般,眼看就要突出了包围。这时候他的身前身后突然绷起来许多绳索,把山狸子生生绊住了。山狸子大叫一声:“大掌柜,兄弟我睡觉了。”他将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周围的满洲兵举着火把慢慢围拢过来,发现人已经死了。
其实胡子一旦“掉脚了”这是最好的死法。要是让官府抓住,要么让官府折磨死,要么经不起折磨递出同伙,最后被清理门户,背毛、挂甲、穿花、活埋、马拖、火烧、刀割、上蒸笼、上磨盘、十指刺针、透马眼、活脱衣,死得会更惨。
满洲帝国军以为真的处死了榆大疙瘩,大张旗鼓地宣传。虽然发现山狸子头上的那个大疙瘩是用粘豆包粘的,却没有人提及。旮旯屯的警察打死了李八门子。警务科和满洲军把两具尸体归到一处,吊在铁骊城门口示众,并张榜宣扬。
快过年了。张燕惦记晓禾,由夜猫子陪着骑马到王让屯来看晓禾。
自从甄才入赘王家,王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总有穷“亲戚”来打秋风,好酒好菜侍候着,吃饱喝足一抹嘴巴就走,还看啥好拿啥。吃点喝点倒也罢了,这些“穷亲戚”一个比一个不像样,要么贼眉鼠眼,要么大咧呼哧,走了以后要让王家人笑话好几天。王美玉倒不说啥,可是王美玉的妈早就看不下去了,她总对美玉念叨:“嫁了个穷汉子就这样不好,穷亲戚太多,总也填不满那么多穷坑。”
这天,张燕和“夜猫子”来了。大冷的天,甄才和美玉正脸对脸盘腿大坐地坐在炕头上抽旱烟。晓禾跑到上房找王天一的孙子玩去了。甄才听见外边马鸣,猜是山上来人了,趴窗户往外一瞧,影影绰绰看是大掌柜和二掌柜,又惊又喜,棉花包鞋都来不及提上了,趿拉着跑出去迎接。王美玉跟在后面,使劲儿使劲儿地用眼睛挖甄才的后脊梁骨,撇着嘴说:“来的又不是亲爹热娘,瞅把你欢的?”
甄才说:“我这个表姐和表哥比亲爹热娘还重要。”
甄才春风满面,鼻子眼睛堆着笑,热情地说:“唉呀,大表姐二表哥,想死我了!冷不?快进屋暖和暖和。”
自从入赘到王家,甄才养得白白胖胖的,穿着长袍,头戴瓜皮帽,一副小绅士的派头。张燕和夜猫子都打量一下甄才,然后相视一笑。张燕大大方方地往屋里走,夜猫子迈着八字,晃着膀子,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
张燕和夜猫子进了里屋。甄才在外屋拉住美玉的手,对她说:“你去上房和妈说,咱这来亲戚了,让妈帮咱做几个好菜,再收一簸箕粘豆包过来,顺便把晓禾领回来。”
王美玉的嘴巴噘起来,小声嘟囔:“我一去上房倒腾东西,大嫂就说三道四,臊得我脸都没处搁。”
甄才说:“你有爹有妈,她爱说啥说啥。把咱们惹急眼了,撺掇爸妈把他们撵出去!”
“你哪有这能耐!”王美玉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
甄才笑呵呵地进了屋,对张燕和夜猫子说:“大姐、二哥,坐炕头上,炕头热乎。”
张燕说:“看样子,你这个上门女婿当得挺滋润。”
“操!你小子好福气,老子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好不容易抢个女人,让给你来享受。”夜猫子摆出忿忿不平的样子说。
甄才嘿嘿地笑着说:“谢大掌柜和二掌柜给我安排这么好的美差。兄弟我为了咱们燕窝山一定尽心尽力。”
“好了,咱说正事。你在这圪塔遇到啥麻烦没有?”张燕问。
“麻烦倒是有一个。”甄才眨巴眨巴眼睛说,“美玉她大哥大嫂总往出挤兑我们。王天一已经发话了,开春让我们搬出去。”
“这好办,开春把她大哥绑了。”
门外传来晓禾叫儿撒欢的声音,张燕示意甄才和夜猫子不要再说了,穿上鞋跑了出去。
张燕抱着晓禾回到屋里。王美玉双手端着个簸箕跟在后面,簸箕里装着像冻马粪球子似的冻粘豆包。
“怎么就收这么一点?”甄才皱皱眉头,说,“大姐和二哥回去的时候我想多给他们带点。”
美玉说:“我也想多收点儿,没看我拿了这么大个簸箕吗?大嫂太气人,我刚进仓房她就去了,倚着仓房的门框磕瓜子,我都胡噜一簸箕了,又乖乖倒了回去。”
“妈的,这个骚娘们儿!”甄才骂了一句,又指使美玉,“你到前屋去,在厨房看着点,看他们给咱们做菜使坏心眼。”
美玉本想歇歇脚,和张燕、夜猫子说说话,见甄才又指派了活,叹了口气说:“这要是自己有个家多好!”她又对张燕笑笑,说了句,“你们姐仨唠。”转身出去了。
夜猫子对张燕说:“大掌柜,我后悔了,这么好的女人我得要回来。”
张燕说:“别瞎扯,现在说啥都晚了,你没看见美玉已经怀上了吗?”
“真的假的?”夜猫子眼睛瞪着甄才问。
甄才点点头。
“操,可惜了!”夜猫子说完,自己忍不住扑哧笑了。
上房做好的菜端过来了。有小鸡炖蘑菇,有粉条炖肉,有干炸鱼,还有一个烩酸菜。夜猫子一看这四个菜不赖,不算慢待,大饼子脸上现出笑容。
美玉忙着放桌子,拿碗拿筷。甄才盘着腿和张燕、夜猫子一起坐在炕上,嘴里不停地指使:“美玉,你去把咱爸那套酒壶酒盅拿来。”
美玉一溜小跑把酒壶酒盅拿来了。
“美玉,你把酒烫热乎点,大冷的天。”
美玉又忙着去烫酒。
“行了。”夜猫子说,“差不多就行了,别装了!”
“这可不是装的。”甄才得意地说,“美玉听我的。”
三个人开始喝酒,甄才不停地说:“吃菜,吃菜。”
美玉和晓禾站在地上看着。
张燕去夹粉条,粉条很长,挑了一下没有挑起来,又悄悄放下了,夹了一口烩酸菜放进嘴里。东北有钱人家上了大冻就杀年猪。烀肉的时候,把烀好的肉啊、血肠啊、猪肝啊、骨头啊都捞出来,然后用烀肉的汤烩一大锅酸菜,这种烩酸菜能吃半冬。
夜猫子又去挑粉条,他把筷子举得高高的,欠着屁股往起举还是不够高。夜猫子急了,说:“甄才媳妇,你给我搬个梯子来。”
张燕问:“你要干啥?”
夜猫子说:“我要看看这粉条到底有多长。”
甄才说:“准是美玉她大嫂使的坏。炖粉条也不把粉条折断。”
门外传来王天一说话的声音:“这么好的马!谁来了?”
甄才急忙下地穿鞋,跑出去说:“爸,你回来了!我的表姐和表哥来了,我们正等着你回来一块儿喝酒。”
王天一腆着肚子进了西厢房。大家寒喧一通,把王天一让到正位上。
甄才亲自给丈人倒酒。大家共同举杯喝了一口酒。甄才又殷勤地让丈人吃菜。王天一夹了一筷子粉条,手扬了挺高也没有夹起来,只好把粉条放下。甄才急忙夹起一块鸡肉放到丈人的碗里,说:“爸,你吃肉。”
夜猫子见甄才这么敬着汉奸王天一,心里有些不舒服,用眼睛横楞着甄才。
王天一把鸡肉放进嘴里。这鸡肉像硬胶皮,怎么嚼也嚼不烂。嚼不烂的鸡肉塞进牙缝里,咽不下又吐不出来。王天一没法,只好用手把嘴里的鸡肉拽出来,气哼哼地说:“这鸡肉是咋炖的?”
甄才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丈人的碗里,微笑着说:“爸,你吃鱼,鱼烂乎。”
王天一点点头,对张燕和夜猫子说:“我这姑爷孝顺,比我儿子都强。”说完,他把鱼肉放进嘴里,随即又皱起眉头,对站在地上的美玉说,“美玉,给爸倒杯水。”原来这鱼太咸了,根本吃不了。
这几个人,你让我,我让你,眼瞅着几道菜不动筷子干喝酒。
为了缓解尴尬的场面,王天一找喀唠:“警察又杀人了,尸首还挂在城门口示众呢。”
“王叔,听没听说杀的是什么人?”张燕问。
“城门口有告示。”王天一说,“是榆大疙瘩和李八门子两个反满抗日分子。”
张燕一惊,筷子掉在炕上。她说:“我得进城一趟。”说完,匆匆忙忙下地。
夜猫子说:“我还有点货没处理完,我也得进城。”
晓禾哭着抱住妈妈的大腿,不让张燕走。张燕推开晓禾,风风火火出去了。
两个人纵马来到铁骊城门口,看见两具尸首,没有榆大疙瘩,有一个竟然是燕窝山上的炮头山狸子。
张燕让夜猫子联络了十几个人,天黑的时候来抢尸首,没想到遇到了钱儿和柳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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