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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思
时矜到灵静阁的时候,破天荒的没有看到翘腿享受的方盏,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不过他现下的尴尬身份也不便让别人看到,想着方盏或许是又准备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便没有去找,自己待在屋里等着。
屋里还有一扇屏风隔在阁门与木桌之间,这屏风也是方盏的藏物,听说原来是宫里的物件,被黑市上的商贩从南疆偷运过来的。
这东西不知道用什么特殊的绢素,只有一面可以视物,十分奇特。原本是嫔妃们的寝宫里用来阻隔外人视线的,方盏却逆其道而行,非要把可以看见的一面对着门口,美其名曰:
“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还不如这样放着,自己看不到,反而清净。”
其实他就是看时矜无甚反应,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为了显得他并不是肤浅粗俗的只知道找些金贵的东西,才故意做些异于寻常的举动,好证明他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一切都是因为这东西有它不可替代的作用。
想到这,时矜的嘴角不自知的提了起来,看到这扇屏风就能想到那时候方盏别扭又刻意的举动,甚至脸上微微有些懊恼的表情。他想着想着,看到后面的桌子上还有一本书,便饶了过去,轻轻把茶盏摆回原位,看到那本书正翻到昨晚读到的地方。
书里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幼时相处,少时相恋,长时相离,老时相伴,落入俗套又总是让人不可自制的倾羡的故事。
少年的家人希望他学有所成,将来在朝堂谋个一官半职也好光宗耀祖,不出意料的是,少年是个一腔心思想要策马崩腾、肆意江湖的主儿,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枯燥的学堂里,便每天偷偷溜出去跟一群“心术不正”的江湖人混在一起,直到遇见樵夫的女儿。
少女被父亲逼迫嫁给邻村的富农,少年的父亲以此胁迫,答应他若是能够考取功名,便出面前去少女家里求亲。
昨夜刚好读到少年闭门苦读,少女以为少年已经放弃两人间的山盟海誓,为今后的命运以及少年人不甚坚定的感情而痛心断肠,少年也因为被禁足而日日担心少女已经嫁与他人这一段。方盏数次打断时矜,说这些痛苦都是因为两人间的互不信任,只要再多一点对彼此的坚信,或者只要哪怕一方能够坚定自我,向对方做出承诺,那么这些痛苦都将不复存在。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苦衷,若是他们因为这些苦衷才不能完全互通,总归也是一种悲哀,非要戳破了来说,岂非揭人伤疤?”
时矜在他不停歇的发表意见里不得已的停了下来,想了想也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见。方盏似乎有些动摇,如此说来也有道理,毕竟每个人身上都有那么一两个难言之隐,不愿意告诉别人,甚至不愿意提起。
“那你呢?你有什么苦衷吗?”
时矜从书中移出目光,眼睛眨巴眨巴的,大约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又低下头去将书页往前翻了一页,指着纸上“年十四,受父命,许于邻村之贾”几个字,神色自然道:
“我是这个没有选择权利的女子,有情衷,算不得多苦,只是身在这个位置上,有必须要做的事。”
方盏不可置否,努了努嘴,最终还是不知道怎么接他这句话,只是莫名的有些郁闷还有些心疼,时矜到现在还是觉得他需要偿还什么,生而为人便是一种从天上偷来的赏赐,需要时时谨记不可抱怨,切忌忘本。
时矜盯着纸上那几个大字,莫名的觉得它们尤为凸显,盯得久了,竟然还有一种灼目的感觉。他能够感受到耳根处的热度,从眼角到面颊好像都慢慢烧了起来,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话,并且因为书里的内容,自然而然的又往深处引申了一番。
方盏是个富家子弟,有着一颗仗剑天涯的痴心,自己是一颗受杨肆控制的棋子,生来就没有决定人生的权利。自从他以方盏为质胁迫方回舟低头开始,他便没有了纠缠方盏的资格,如果不是方盏数年如一日的不管不顾的反过来纠缠,他们早就是再无缘分的陌路人。
再后来,他故意死在琅玥的剑下,得以从起微脱身,进而等待进入鹿蹄仙岛,寻找长生秘诀的机会。但是直到最后,伏三白也没能找到传说中的朝歌仙人,他又收到杨肆要他进入北蛮带回狼王内丹的命令,于中途偶遇方盏。
时矜知道了那几年里方盏四处游历,抢夺仙宝的经历,本以为两人缘分已尽,他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耍嘴皮的小师弟,而是杀伐果断的方盏,一个有野心有手段的修行之人。
出乎意料的是,在他说完自己想要接一个迷途之人回家的话之后,方盏又变成了熟悉的敏感睿智却自制有度的模样,并且第一次表露了自己不同寻常的情愫。那时候起,时矜觉得一切都还没变,还来得及,补偿这件事还不算太晚。
天知道他有多感谢方盏,谢谢他始终不变的是那个看起来脆弱,实际上比谁都心智坚韧的人。
其实对于方盏毫不顾忌的表白,他的心里是幸福夹杂着怀疑的,他害怕自己承担不起这份由来已久的感情,就好比少女觉得自己也许放手更好,他会患得患失,会踌躇不安,而同时,他害怕这样情绪波动的自己没办法时刻掌控方盏身边的威胁。
自己在心里演过了一场失而复得,巨大的心理波动让时矜并没有对这份感情过多的解读,其实比起奇怪,他更觉得这是一种理所当然。他只想保护方盏,至于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对时矜来说,并无区别。如果非要说不可行的地方,或许是师父,或许是……杨肆。
提起杨肆,陆离对于王城防卫的攻击彻底激怒了杨肆,挂在城门上的尸体至今历历在目。方盏重伤未愈,掌门基本不再管事,整个起微上下已经隐隐是一派以他为中心的势头。
前一段时间,师父又突然失踪,方盏不得己继任了掌门,并且一上台就面临了禁卫军几度攻山的困局。掌门失踪,三大长老没有音讯,山中又是一群精疲力竭的弟子,他凭一己之力,扛起了千疮百孔的起微。
如今,局势刚刚稳定,为了不给方盏增添压力,时矜想办法阻断了消息,并控制住了前来王城打探消息的十七师弟,没有让陆离被杀的消息传来起微。
这两月来,方盏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轻松样子,时矜却知道他是不想在自己面前软弱,便也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每日按着时间过来。
相处的时候也只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彼此心里都有一条线没有越过,真相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却没有人愿意去捅破它。
“来了?等很久了吗?”
方盏回来就看到屏风后的时矜正对着那本书出神,看样子已经坐了挺久了。时矜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视线被屏风挡住,仍是盯着对面:
“刚来。”
现在已是申时前后,他竟然一坐就坐了两个时辰,而且还想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想什么呢?盯着一页看那么久,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方盏连呼几口气让自己稳定,又不动声色的调整了脉象,随即才绕过屏风,自然的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又给时矜续满一杯。
时矜不紧不慢的合上了书,想着方盏什么时候就来了,又盯着看了多久,因为这糟心的金贵物,自己竟然浑然不觉:
“没什么,你去哪儿了?”
方盏闷了杯里的茶,一边续一边笑:
“怎么,担心我?还是不相信我?”
说完,玩味的盯着时矜,见他习惯性的转头移开目光,才自顾自的接了下去,
“放心,我是一片丹心向师兄,不会勾搭别人的……没事,出去处理点事,你也知道,我现在是掌门了,不一样,看吧,我早说过我会当掌门的吧,你要是还在啊,现在都得喊我一声……”
说到一半,明显感觉到时矜是真的担心,刚刚改口解释起来,一不小心没刹住又扯到了别的东西上。方盏赶紧刹住,脸上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便赶忙转头去看时矜的表情,见他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才继续道:
“呸呸呸,一日为师兄,终身为师兄,我怎么可能让师兄叫我掌门呢。哦!对了,我今天早上又买到了最新的……”
“我没生气,你不用总是看我。”
方盏噎了一声,顿了好半晌才松气道:
“还不是因为你总是什么话都憋在心里,我只能猜,差点以为又闯祸了……你要是能改改这惜字如金的毛病,我能乐活上十年。”
“嗯。”
“嗯什么嗯?”
“我会改,我在心里想了就以为你能知道……以后会说的。”
方盏又顿住了,总觉得今天的时矜有哪里不一样,说不出来的温顺。好像总是高贵的波斯猫,突然有一天蹭到身边撒娇,挺奇怪又莫名的心软,心动又没由来的不安。
这种矛盾的感觉大概全部来自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
时矜不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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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是有点少,主要是时间太晚了,只能更到这了,鞠躬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