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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这时，他握起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一笑问“你想要什么样的订婚戒指”
她一怔，他继续说道。
“我应该带你去选的，但是我们的时间紧迫。你告诉我，我明天去伦敦买”
她的心又碰碰跳了起来，反手握住了他。面上泛出掩饰不住的红光“...什么样的都行”
他点了点头，又拿起了宽刃刀去切鱼。餐厅里的唱片机还在放着悠扬的音乐，让她的心情也变得如痴如醉。她是如何对于一切都有双重的感觉，既感到逝去的时间，也感到眼前的光阴，而在一切和一切之中，她只感觉到他。
“真是不可思议，对吗”她用手撑着头，眼神亲切又温柔。
詹姆斯挑挑眉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希腊文的教室里，我那时觉得和这个人永远不会有什么交集——这人不会让我生气，也不会让我高兴。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是么，可我见你第一面就记下你了”他轻弯起嘴唇，露出一股隐约的邪气。
她故作惊奇的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还一直欺负我”
“你要是个男人，我就不会那样对你了”他耸耸肩膀，说的理所当然。
她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的逻辑真讨厌，简直让人匪夷所思，詹姆”
“因为这是数学家的逻辑，你的算术又不好，你当然不明白了”
她冷嗤一声，又搡了他一把。不过一会就又被他逗笑了。
用完饭后，他们一起去码头边看游艇比赛。中间他们还结识了一个荷兰游人，他谈起了欧洲大陆上的几个国家的美景和壮丽，她显得非常憧憬，她十分期望有一天能去巴黎，柏林，阿姆斯特丹的这些城市去看看。不过他操一口艰涩难懂的荷兰式英语，再加上中间夹杂着大量德语词，她得十分在意地听才行。在充溢着金色的九月阳光的、蔚蓝的秋日晴空，点缀着草地的零星花朵和自由的白天里。她陶醉在幸福之中，这时，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得，但又小声的问着。
“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男女了么？”
“不知道，但我预感是个女孩。你喜欢女孩么”她揽住了他的胳膊。
“我喜欢。她一定跟你一样，非常爱学习”
“哦，我跟你比，才不算爱学习”
“我们用长辈的名字吧，你说呢”
“好，用你祖母的名字怎么样，你祖母叫什么”
“天，康斯坦斯，千万别。太难听了”
他们说笑着，租住的旅店转眼就到了，他送她走到了门前，他吻了又吻她，然后看着她走进了楼梯里。等他回来，他们就一起乘坐渡轮去美国——以后的日子还长，他们可以永远都生活在一起了。
詹姆斯到火车站坐上了车回了伦敦，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了学校。他打定主意不再上学了，他从不认为这里的老师到底能给他教多少知识，他只是想优秀的毕业然后留校当一名教师。但现在都不重要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他的女友和她即将要生的孩子，以及他们到了俄亥俄州的新生活。
他匆匆的来到了校长办公室，只有几个学生和助教在一起，他们让他等一会，但他可没那么多时间。他拿来纸和笔，写了一份要求退学的信交给助教就走了。校长很欣赏他，上个星期还来告诉他，让他毕业后去法国一个享誉盛名的数学家名下进修，而现在他只会看到他的退学申请。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他十分看重的东西，在今天他突然觉得可有可无了，既然他现在已经为自己的一生找到了归宿，那么就让其他的一切也都各得其所吧。
他偷偷的回了家，将他藏在书房书架上的隐秘格挡里的东西付之一炬，他决定永远和它们说再见了。他也不准备等他父亲下班回来更衣完再和他谈，他是不会同意的，不会再给他提供任何的生活资助，接到他的来信也多半会震惊的大发雷霆，所以这次私奔一样的出走后就全靠他自己了。
他回到自己的公寓收拾了行李，从银行取出了全部的钱来。他现在想起他以前对她做的事，就感到非常羞愧，虽然她父亲的贷款还没有过一年的期限，但他也不打算再要了。并且他要在今后的生活里对她补偿他所亏欠的一切。
他准备和她结婚，用自己存下的钱在克利夫兰买一座房子，然后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等他们安定下来，过上几年，再带她回到伦敦来，有可爱的孩子在，他父亲就会原谅他，就算不原谅也没有关系，他们之间的情分本来就很单薄。然后他们再决定移居到美国还是回到英国来。总之不管怎样，他会有一个好妻子和幸福的家庭。将来活到白发苍苍、年逾古稀，在绿茵环抱的温暖家庭中颐养天年，在美满幸福中了此一生。
但是他还要做最后一件事情，虽然他打算再也不做□□的事情，但是在一个星期以前他还接到了一个活计——最后的一个活，他已经完成了，这次他没有托人去交给位于东区的组织，而是只身前去。在伦敦东区的街道上，依然嘈杂拥挤，脏乱不堪，排水沟散发着恶臭，让人无法忍受，一切都是滋生疾病的温床。城中的霍乱已经过去，但这里依然每天都要抬出来几具死尸。
他来到了一个地下酒窖，这是他们最新的联络地址。他见到了勃朗尼，他正在粗噶的给一个手下训话。然后他上前打断了他，把他的成果交给了他。詹姆斯一直都有些瞧不起这个人，他认为不论从事什么行业，起码的礼仪都是重要的。但这群人完全都是一伙匪帮，如果不是他准备要离开的话，他真想好好改造他们的。
“很好，好极了”勃朗尼大咧咧的笑着“你的酬金今晚就能拿到了”
“不用了，我这次就不收您的钱了。我要走了，以后不能再帮助您出谋划策，或是给谁效力了”他回答，语气非常冷淡。
勃朗尼一下瞠起他狗一般的眼睛，里面露出冷酷“你知道这不可能！莫里亚蒂先生。我们有规矩，你知道的，你是不能离开的！”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要结婚了，并且以后也许会定居在美国，我不会再帮助任何人做这一行，所以先生，我想请您网开一面，您还会找到更优秀的人”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我要求你再考虑一下”
“不然你会后悔的”他又加了一句。
“我已经做出决定了。先生”詹姆斯毫不犹豫的回答。“多谢你，再见了”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里面的人想要拦他，但被勃朗尼迟疑了一下，挥手阻止了。
这是一个九月之夜，此时天空尚有一抹落日的余辉，在这凉爽的傍晚漫步颇为宜人。
詹姆斯终于办完了所有的事情，他提着行李，感到非常轻松。路程也很顺利，等他下了火车后，就径直朝旅馆的方向走去，之后他不禁提着箱子快步跑了起来，他真高兴，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他们今晚在这里再过一夜，明天早上他们就出发，三天后就到纽约了，然后他们就立刻去结婚，他口袋里的订婚戒指像是发条一样催促着他，快些——再快些——快给她看这个惊喜。
他把帽子拿在手里，上楼的时候两级一步，步伐轻捷，活泼灵敏，显得十分潇洒。但等他来到房间门口，发现门是开着的，里面也是黑黢黢的，只有阳台上的风吹拂着纱帘发出窸窣的响声。他激动的余情还未消逝，就径直的走了进去，叫了一声亲爱的，但是没有人回答。这时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靠近了他，他回头一看，一个男人正用手枪抵着他。
“勃朗尼先生正在楼顶等你”
詹姆斯屏息凝气的跟着这个人跑上了楼顶，他的心跳个不停，仿佛一场恐惧的雷雨在头上暗自酝酿。平台上站着三个人，一个就是面目粗劣的勃朗尼，他还带着两个手下。这时他看到了她，像一个溺死的人一样湿漉漉地横卧在勃朗尼的脚旁，手紧紧捂着腹部痛苦的喘息着，瘫软如泥的身下还有一滩血。他惊魂未定下暴怒了起来，他想朝她扑过去，但身后的人紧紧捉住了他的胳膊，用枪抵着他的后腰。
“艾维！”他叫喊着，“你们对她开枪了？！”
“没有，只是我们拉这小姑娘上来的时候，她想跑，就自己摔了一跤”布朗尼毫无顾忌的回答。
完了，完了。詹姆斯一下就绝望的想到，她一定是流产了。他的孩子没有了。但现在他无法顾及别的，他要赶紧救她。
“...她必须立刻去医院，她有身孕了，不然她会死的”他沉吸一口气，压耐住性子，快速的说着。
“那跟我们也没有关系”
恼怒像火一样燎过他的喉咙。“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勃朗尼，你要是对她怎么样，不光是我，连你手下的这几个人都会看不起你！”
“哦！这话由你说出来可真是让人惊讶。塞巴斯蒂安·莫兰告诉我，你是他最崇敬的人，但他也告诉我，你迟早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了你伟大的工作的。我开始并不相信，因为你看起来是像有野心的人，但我现在也不能不信了。”勃朗尼态度蛮横地把他每一句话都顶了回去。
“詹姆斯...”这时，躺在地上的她发出了低低的叫唤。
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他顿时攥紧了手掌“...我很爱她，我们就要结婚了。求你，我答应你的一切条件。”
“我势必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所以你必须得留下”勃朗尼将枪的保险清脆的钣开，洞头指向了她的脑袋。“做个决定吧”
没有什么决定比这个更艰难残忍了，终于他点点头。
“好，我答应你，但你现在就放她走”
“把她拉起来”勃朗尼吩咐着他的手下们。
她被人强拽了起来，让她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她难过的五官都变形了，但她还是竭力的抬头看他，她轻声呻着，眼泪掉了下来。“詹姆斯...”
“...艾维，撑着点，没事的。我们会离开的”他想上前抱住她，但他也时刻被人牢牢桎梏着。
两个男人拖着她走向楼梯，她非常虚弱，就像一头被猎人打中的野兽的样子。但这时，勃朗尼却突然叫住了他们，一副明白了什么但又十分粗劣的神态。
“等一下”
他顿了一下“我想我知道了”
他的脸转向了詹姆斯“你的去意已决，是吗，莫里亚蒂先生？就算我现在把你带回去，你也不会继续为我们好好的工作的，是吧”
“勃朗尼先生。我会跟你回伦敦的，你要我怎样都行”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了，但他还得低声下气的求着他的敌人“...但是请你，请你不要为难她。她只是个普通女人”
“好吧”他沉凝了一会说道。“那我现在就放了她”
“放了她吧”他扭头对自己的手下说道。
他的副手点了一下头，立刻把她拖到了楼顶边上，然后就将她推了下去。詹姆斯听到了楼下咚的一声闷响，和紧接着的路边上的妇女的尖叫。
他感到眼前一片昏黑，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但他现在不能昏过去，他下意识的扑向了围栏旁一看。这层楼有五六层高，她摔在了外面的街道上，周围已经有人围上去了。他大口的喘着气，像是被夺去了魂魄一样就往楼梯的方向跑。这时，他身后恶魔一般的声音又响起了。
“再往前一步，你就跟她一起下地狱！”勃朗尼用枪指着他“我知道你有手段，我是强迫不了你的，但是你不跟我们做下去，也别想全身而退的过舒服的日子。先生！”
他的腿依然固执的在动着。他听见背后有呯的一声，他知道他一定被射中了，但他全身痛觉都像是被麻木了一般，毫无知觉。他停住了步子，他疑惑自己为什么还没有倒下，直到有人说话他才反应上来，他回头一看。是勃朗尼，是他倒了下去，刚才拉他上来的那个男人正用枪指着剩下的两个人。
“别动，我们是朋友。我不想伤害谁！但这个恶棍上个星期害了我的妹妹，和她刚生的孩子，我要给她报仇！...他现在又在害人！”
他竭尽全力，希望能弄出个究竟，但两边太阳穴之间是麻木的，唤不起一点反应。他现在只知道要趁这个机会疯狂的往楼下跑。他气喘吁吁的冲到了旅店外的街道上，掀开了周围的几个人，扑到了她身边。
“....艾维！”他抱起了她的身子，他颤栗的捋过她的杂乱的头发。
“艾维，醒醒..看看我，我们没事了”他苍白的脸涨红着，他大力的抚摸着她的脸颊“...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她的身体软绵绵的，眼睛依然紧闭着，几滴血从她嘴角流了出来。
“求你快醒醒，求你快醒醒啊！”
“来人救救她啊！”他冲着身边的人恐怖的嚎叫着。
“...艾维”他的手颤抖的摸着她的脖颈，已经没有脉搏了。
“...不！求你不要，不要”
“求你”他把脸埋在她被血染红的头发里大哭着。“...我不能没有你”
秋天已露出明显的倦意，对人们不再那么和蔼可亲了，它掀起阵阵朔风，堆起块块黑云，秋雨从早到晚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在伦敦大学数学与科学学院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重。泰格教授第一次让自己的学生坐下，并且为他倒了一杯酒。
“校长没有同意”泰格这时把一张纸递给了詹姆斯，他神情恍惚的接过来一看，是他要求退学的信。他毫不做声的将它塞进了口袋里。
“我该说什么呢，詹姆斯。也许我误解了你很多”
他没有说话，眼睛愣愣的盯着地面。他听到老师和解一般的话心头并没有多少触动，只觉得时间不像噩梦一样难熬了。
“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一说”泰格先生坐在了他的身边，把鼻梁上的加鼻眼镜摘了下来，用手帕擦拭着。
“在我夫人突然去世的以后，我想把她的遗物都整理干净”
“我把它们都装进箱子里。我发现，整理的箱子越重我的心越轻松”
“将它们收拾完了，我把它放在门口。我当然不是要扔了它，不，我永远无法做到，它们是我的一部分。我只是再看一眼，就把它们都藏起来”
“我们结婚三十五年了”他最后说。
“不...不...”詹姆斯突然痛苦的几乎要痉挛了起来。
“...她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他嘴唇颤栗的说着，幸福离他就差一点了，可还是被毁了。泰格先生这时伸出手臂抱住了他，他居然也没有反抗，他第一次在这个年老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他禁不住痛苦的抽泣起来。
“她是我见过最好，最有人情味的姑娘，但是这也许是她的命运。是她要跟着你，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泰格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你这么年轻，还是个孩子。你的路还很长。明年我要去巴黎的一所大学任职，来我身边做我的助教吧，詹姆，我希望你能来——”
在她下葬的前一天，他来到了停尸所。他看见她的家人们刚出去，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一个像是她的母亲的女人，她被人扶着，痛苦到不能自持，她反复的嚎哭着。我可怜的女儿，她才二十岁啊！
他软弱的躲了起来，他不敢面对他们。就像不敢面对自己是才是凶手一样，是他害死了她。
等他们走远，他才走了进去，房间里非常阴冷，但他感到温暖。他来到她的身边，轻轻揭开了她身上盖着的白布。她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带血的连衣裙也被换掉了，脸上擦了粉。她的表情恬淡，甚至还微微笑着，就像她只是睡着了一样。她的双手也给合拢来，搁在她的白衬衫上面。床的四角高高地燃着蜡烛，烛光一闪，影子就会从她脸上和她闭着的嘴角掠过，看上去就仿佛她脸上的肌肉在动，他一下就晃神的以为，她没有死，她还会醒过来，还会坐起来用她那清脆的嗓子给他说些温柔的话儿。
可是他知道，她死了，他不愿意再相信那蜡烛的幻影，免得再一次心存希望，免得再一次遭到失望。
“我来看你了，亲爱的。”一切都很平静，他坐在她的床边，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了以后是一颗珍珠镶成的戒指。
“你喜欢吗”他把戒指拿出来举到她面前，轻声的问着她。“我在伦敦邦德街上的珠宝店买的，你以前说过，你并不喜欢戴珍珠，但是我觉得你还是要试试看，你瞧多么漂亮，不是么”
他托起她的右手来，把它戴在了她的指头上。他含着满眼的泪水，挤出了笑容。“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他将她的手放了回去，俯身靠近她抚摩着她的头发“...等过几年，我们安定下来。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我们去欧洲大陆旅行。我带你去法国，去德国，你想去的地方我们通通去一次，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吻了吻她冰凉的前额，又吻了她的嘴唇。但她的嘴唇是干枯的，僵死的，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他叹了口气，轻轻的呼唤着“回答我一声吧，亲爱的。不要再睡了，醒过来吧，回到我身边来”
没有任何的声响，他低下头痛苦的呻了一声，眼泪滴在了她的脸上，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对不起。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
他在她身边待到了晚上，然后让她继续安然的睡了。他默默的走到了伦敦的大街上，第一次感到了城市里的孤独。漆黑的夜里，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他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屋子里面，妻子丈夫和孩子围坐在桌旁进晚餐，有的里面传出一阵轻微的、节奏分明的喃喃声：这是在做晚祷。
在同一天里，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也失去了幸福的希望。在绿茵环抱的温暖家庭中颐养天年，在美满幸福中了此一生的愿望再也不会实现。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剩他一个人了。
她的坟墓在伦敦郊区的布罗克布里奇墓地，因为没有自己的墓志铭，在今后的二十年里，一块灰色的大理石墓碑上面仅刻着。
艾维·布兰奇·怀特，1844-1864。以及希腊文--永生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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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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