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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烬迟晓
霜陨剑的清冷光辉敛去,天枢峰顶熟悉的清寒气息将两人彻底包裹。远离了合欢宗的靡丽与喧嚣,此处唯有呼啸的山风、流动的云海与万年不化的冰雪,一种令人心安的孤寂与纯净。
回到天枢峰后,在陆玄穹倾尽全力的悉心照料与峰顶充沛纯净灵气的缓慢滋养下,苏枕星身体的外伤恢复得很快。“碧髓生肌膏”药效惊人,她右膝的伤口已然愈合,新生粉嫩的皮肉包裹着正在缓慢重塑的骨骼,虽仍被竹板固定着,不能着力,但持续的剧痛已逐渐转为一种深沉的酸胀。她的脸色也不再是之前的惨白,渐渐有了一层极淡的血色,呼吸也平稳有力了许多,那场几乎夺去她性命的灾难所带来的惊悸与恐惧,在日复一日的安宁中被慢慢抚平。她不再像初时那般惊惶易醒,眉宇间时常凝结的痛苦与不安也逐渐化开。
只是,残酷的现实并未改变。她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无边无际、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无论日光如何炽烈,月光如何皎洁,都无法为她黯淡的世界带来一丝光明。
腿脚不便,目不能视,她仿佛被囚禁在了一具脆弱而陌生的躯壳里,往日那个可以仗剑纵横、历练四方的天衍宗女修,似乎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陆玄穹成了她与这个世界之间唯一的桥梁。他每日雷打不动地为她检查右膝的伤势,清洗、换药、包扎,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怕她终日困于殿内,会被沉闷与孤寂压垮,只要天气稍好,便会将她从榻上抱起,走向殿外那处悬于云海之上的汉白玉凉亭。
他通常会坐在冰凉的长椅上,让她侧身依偎在自己怀中,用厚实温暖的裘毯将两人细细裹紧,只留她一张小脸露在外面,感受着山风带来的清冽与自由。
然后,他便开始低声讲述。讲述他年少时下山游历的种种见闻,极北之地的冰川奇观,南荒沼泽的神秘部落,东海之上的蓬莱仙踪,西海之滨的巨大鲛人……他更多的是讲述与各种凶猛妖兽的搏杀。如何设伏猎捕一头即将化蛟的巨蟒,那鳞甲如何坚硬,毒雾如何遮天蔽日;如何只身深入魔巢,剑挑一众金丹后期的魔修,剑气纵横间地动山摇……他的声音平稳而富有磁性,那些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场面被他娓娓道来,清晰而生动。
苏枕星总是听得极为专注,微微仰着头,空洞的眼睛望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能透过那无尽的黑暗,“看”到他描绘出的波澜壮阔的世界。这是她黑暗沉寂世界里唯一的声音,唯一的光亮。依偎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令人心安的故事,她便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全,仿佛外界所有的风雨都被他隔绝在外。
然而,白日的温情与依赖,无法驱散夜晚独自一人时的恐惧与阴影。
每当夜幕降临,她被安置在宽大的床榻上,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山风吹过殿宇檐角的呜咽声时,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在合欢宗的记忆便会如同挣脱牢笼的恶兽,嘶吼着扑向她。
她总会想起殷九溟那双戏谑幽深的桃花眼,想起他强硬的拥抱,想起他冰冷指尖划过皮肤的触感,想起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耳畔的低语,想起那一个个被强迫禁锢在他怀中、动弹不得、羞愤交加的夜晚……那些画面清晰得可怕,如同噩梦般反复上演,让她浑身发冷,瑟瑟发抖。
这一夜,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在黑暗中蜷缩起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细若蚊蚋地向着外间守夜的陆玄穹方向恳求:“陆玄穹……你……你能不能……陪陪我……我……害怕……”
她说不出那些难以启齿的轻薄与屈辱,只能用最脆弱的“害怕”来掩饰内心翻腾的惊惧。
外间打坐的陆玄穹身影微微一僵,他沉默了片刻。
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好。”
他起身,走到榻边,和衣在她身侧躺下。床榻微微下陷,带来令人心安的存在感。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那具微微发抖的、冰冷娇小的身体轻轻揽入自己怀中。
苏枕星下意识地往他温暖的怀抱深处缩去,脸颊紧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独特气息。这气息与殷九溟那带有侵略性的冷香截然不同,带着令人镇静的力量。她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然而,这对于陆玄穹而言,却无疑是一场甜蜜而残酷的煎熬。温香软玉在怀,是他心之所系、念之所想之人,他毕竟是一个正常男子,身体本能地产生了反应。但他更清晰地知道她身心所受的重创有多么深刻,此刻的她脆弱得如同琉璃,任何一丝逾矩的举动都可能惊吓到她,甚至让她刚刚建立起的依赖与安全感彻底崩塌。
他只能强行压□□内翻涌的燥热与冲动,将所有欲念死死锁住,手臂规规矩矩地环着她的肩背,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直到听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彻底沉入睡眠,他才敢稍稍放松,在无尽的克制与守护中,艰难地度过漫漫长夜。
失明带来的不便渗透在每一个细微之处。即便是穿衣这样简单的事,对如今的苏枕星而言也困难重重。她常常摸索着,却将里衣穿反,或是将衣带系成了死结,甚至左右脚的鞋履都会穿错。
每当这时,陆玄穹总会无声地出现,温声告诉她:“无妨,我来。”然后便会耐心地、轻柔地替她解开错误的结扣,抚平衣料的褶皱,再将衣带重新系得整齐漂亮。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她颈侧或腰间的肌肤,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最初,苏枕星会瞬间面红耳赤,羞窘得无地自容,连指尖都在发颤,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声音细弱:“我……我自己可以……”
但陆玄穹从不让她独自面对这种狼狈,他的帮助自然而不带任何狎昵,仿佛这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久而久之,苏枕星也从最初的极度羞赧,变得慢慢接受了这种全方位的依赖。她不再抗拒,只是在他帮忙时,会微微偏过头,紧咬着下唇,任由他打理,长睫垂下,掩去眼底所有复杂的情绪。
日子,就在这天枢峰顶仿佛停滞的时光里,在这份日益深厚的依赖与无声的呵护中,缓慢地流淌。表面看似温情脉脉,平静无波。
只是,陆玄穹敏锐地察觉到,苏枕星变得越来越沉默。她不再像初时那样,会偶尔问他一些关于外界的问题,或是对他的故事表现出好奇。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安静地依偎,安静地接受一切。
那种沉默,并非宁静,更像是一种死寂的深潭。她似乎早已从身体的异常、从灵力的死寂、从陆玄穹过分小心翼翼的态度中,隐约窥见了那个可怕的真相——她不仅仅是伤了膝盖,瞎了眼睛那么简单。
但她从未开口询问。一次也没有。
她不再尝试感应灵气,不再提及任何与修炼相关的话题,甚至不再关心自己的伤势何时能好。那种近乎认命般的、带着绝望底色的沉默,比任何哭闹和质问都更让陆玄穹感到心痛与恐慌。他深知那沉默之下压抑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可他同样不敢去触碰,只能继续用温柔的谎言与无微不至的照顾,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脆弱而温暖的假象,仿佛在守护一个随时会惊醒的梦,又像是在等待一场无可避免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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