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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
三人均认出是谁。
段啸本身走在两位女士后面,瞧见蒋诵自然而然上前打招呼:“哟,你小子下班了?”
蒋诵这狗前两天发消息让他今晚吃饭别太晚。他问为什么,狗东西避而不谈只说:她要上班。
果不其然,原来在这儿蹲着。
“带你老婆回家。”蒋诵趁段啸走近的间隙警告他,等关心和秋暖靠近,又换上原来的表情。
车上引擎盖的袋子很抓人眼球,段啸置若罔闻,随手拿起来问:“这什么?”
苹果。
关心正好走来,也看着袋子。
“抠搜的,四个苹果也拿的出手?”段啸嫌弃地嗤笑,“分都不够分的。”
秋暖笑了,她早对蒋诵失去了以前的惧怕,这会儿听段啸的语气很难不笑,和关心对视一眼,关心眼底同样染上笑意。
蒋诵冷飕飕瞟了眼段啸,随即把目光放在关心身上。
段啸也不打算为难兄弟,毕竟从关心的表现来看,他的路一眼望不到头。
“拿着吧你,还好我跟我老婆不爱吃苹果。”段啸一把搂住秋暖肩膀,跟关心道别。
秋暖识趣,跟关心说两句便跟段啸一块离开。
“苹果是给我的?”关心低头,苹果装在纸袋里。
“想着你没时间,先拿给你。”蒋诵说,袋子已经递到她的手边。
她只好接过,但想不通他话中的指向:“为什么要送苹果给我?”
“读书读傻了?”蒋诵告诉她,“你种的树,有时间带你去看看。”
高二那年的植树节,她兴冲冲种下那颗苹果树,却再没有去过一次,她不在的这些年,苹果树由一开始的虚弱枝桠变成如今繁茂树干,前两年刚进入盛果期,跟她说得一样,结满苹果的样子特别好看。
关心伸手拿起一颗苹果仔细观看,有大又红,光是看着都能知道肯定甜脆可口。
可是,她慢慢说:“树不是被偷了吗?”
几年前的圣诞,关心课业任务不多,便回国待了两天,夜里睡不着,突发奇想开车跑去林场想瞧瞧苹果树有没有结果。
记忆中那个位置没有出现苹果树,被棵生命力顽强的松树取代,她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来回找了许多遍都无果。
在车里等到第二天早晨,关心跑去问在这边做生意的老板,那个刻了硕果累累的牌子就是在他这里买的。
老板告诉她,每年政府都号召来这块地儿种树,人来人往,不乏一些冒认树木,挪树卖钱的贼,这两年管制严了,偷树现象倒是少了。
“谁告诉你被偷了?你去过?”蒋诵没想到她还记得,又或许是亲自找过。
关心:“我听说的。”
知道她脸皮变薄了,蒋诵哪里会拆穿她,解释说:“那树种在那儿病怏怏的,我挪去合适的地方了,没被偷。”
“嗯,谢谢。”关心手里捧着苹果,对他道谢。
“谢什么,你的树。”
没错,她买的树,虽然她没照顾过,但还是好奇地问:“那现在种在哪儿?树是不是很高?”
这是她回国以来首次对他使用轻松的不带任何拘谨的句子,蒋诵觉得自己今天结束任务立刻请假的想法无比正确。
“很高,每年能摘几筐,等你有时间带你去看。”
关心想说你工作也很忙,转念一想,她一直这么拒绝蒋诵的好意真的合适吗?
“好,等你有时间。”
蒋诵想起她还要上班:“下周末?”
“可以。”
蒋诵还想送她回家,关心看向那边的停车位,说:“我开车来的。”
由于转头的动作,说话间才注意到不远处打着闪光灯的豪车。
车内灯光昏黄,关心眼睛一直保护得很好,视力完全没有问题,那辆车包括驾驶座副驾驶座的两位家长,关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司闻和明若。
刺眼的灯光好像在提醒她:终于发现我了。
蒋诵顺着她看去:“认识?”
听着身边人的声音,关心回过神。
“我小叔和婶婶。”
蒋诵记得,道:“小叔结婚了?”
“嗯。”关心飞快应答,她怕司闻一个气不过要开车过来撞死蒋诵,幸好明若在旁边,“我还有事,小叔来接我。”
“也好。”他是想跟着关心一块过去,但她回避为难的表情就差告诉他‘识相赶紧走’了。
多亏蒋诵不多加询问,关心朝他告别:“我就先走了。”
只见她拎着袋子匆匆往司闻的车边走,直往后座去,上车关门,动作一气呵成,好像真有什么急事,明明她自己的车还停在这里。
关心刚坐下,司闻的声音便响起:“你昨天拒绝你婶请吃饭,就是跟他约会去了?”
昨天上午明若说要带她吃好吃的,因为和秋暖段啸的局撞时间了,她就拒绝了,谁知道今天在这个节点上遇上了。
“不是,我真的在跟朋友吃饭,只是刚好碰见他。”
司闻根本不信:“刚好在停车场碰见?!”
“你声音别那么大行不行?”明若看一眼司闻。
“我声音大?我没下去把那孙子打一顿都够给这小白眼狼面子了!”
关心在亲近的人身边向来有话说话,况且她本来就是碰巧遇见蒋诵的,便硬气地反驳回去:“刚好遇见了,我没撒谎。”
“我管你刚不刚好,你别告诉我回国就是为了那小子?”
关心看向窗外,蒋诵还没走。
明若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催促司闻:“别吵了,开车。”
司闻这才启动车子,嘴却不停:“我问你话,别装哑巴。”
关心朝明若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比起九年前不着调的样子,司闻改变了太多,关心常常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真正的长辈说话,这会儿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跟司闻解释了,垂头不语。
司闻也不惯着她:“他送你什么了?”
关心:“苹果。”
“有病,他送你苹果你就要?你是吃不起苹果?!”司闻气得半死,“你还嫌被骗得不够多?”
“小姑奶奶,姓蒋的那小子在腾青过得不知道多滋润,女朋友都谈过了,你还惦记个什么劲儿?”司闻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使劲。
“你前年跟我保证过什么来着?”
“他一来就把你迷得找不着家了是吧!”
安静了一会儿,从后视镜看关心闷闷不乐的样子,司闻又气上了,语气强硬直接:“八年!八年里他找过你一次吗!”
“倒是你,这八年偷偷往国内跑了多少次!关心,你读书把脑子读傻了?”
乍然被司闻喊全名,关心吓得一抖,被司闻那句话骂得羞耻难当,浑身发麻。
她咬着嘴唇,扭头不看司闻,不甘地回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找他问个清楚!”
“你倒是问呐!八年不够你问的?刚刚不够你问的?问出来了吗?啊?”司闻苦口婆心地质问她,“你一个小姑娘,把时间浪费在他这种人身上干什么?”
关心脑筋转不过弯光顾着回嘴。
“你不也和我一样吗?”当年无数次从国外偷跑回来久为找明若见一面。
明若默默听了许久,看到司闻又要发飙,按住司闻胳膊让他好好开车,自己回头对关心语重心长地说:“心心,你小叔敢回国找我,是因为我还喜欢他,你呢?你确定蒋诵还喜欢你吗?”
关心瞬间失语,不愧是社会学的专家,一针见血。
明若:“这几天你们见过应该不止一次,他跟你谈过八年里的事情吗?”
“你一直很聪明,你说你要找他问个清楚,到底是需要一个答案还是一个借口?”
明若说话比司闻好使,内容直截了当,不给关心面子。
许久。
明若才听到关心小声吸鼻子的声音。
司闻在开车,真要被这个没出息的小侄女气死了,远哥要是知道只会比他更火大。
他看一眼自己老婆,明若知道司闻是让她哄几句,她没理,直截了当对关心说:“别骗自己,你也嫌弃一个见异思迁的男人吧。”
明若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万分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关心的脸上。
她想吐口气缓解憋着难受的胸口,不料眼眶的泪与喉咙里浓重的叹息一块显露,一发不可收拾。
关心抽泣得不成样子,额头贴在明若座椅后面,止不住地大哭,没有控制情绪也没有控制声音。
“若若姐……”关心说话时带着哭喘的停顿,她把手从空隙伸到明若的肩膀。
明若捉住她的手,安抚地拍拍:“明天还工作,你悠着点儿哭。”
司闻听着关心哭,烦闷不已,还是忍不住纠正她:“叫婶!”
关心又喊了一声,哭得更惨:“若若姐……”
明若比司闻年轻五岁,今年才三十一,关心一直拿这个嘲讽司闻,也不太习惯喊明若婶婶,除了正经的场合。
哭声扰人心神,司闻想想算了,上次见傻姑娘这么嚎哭还是他十几岁在门外听月姐帮她换尿布的时候嗷嗷哭。
司闻把她送到小区里,两人一起陪她上楼。
“破苹果不要了?”司闻瞥到后座的东西,对前面已经走了两步的两个人问道。
两人应该是没听到。
司闻也不多喊,打开车门连袋子一块扔到最近的垃圾桶,毫无犹豫:“浪费。”
关心没哭多久,明若和司闻走之后,她洗完澡,心情缓和了大半。
司闻说:脑袋发热十几岁的早恋,连前任都算不上,趁早忘了该干嘛干嘛。
明若说:司闻说的虽然没什么道理,但对现在的你比较适用。
周一。
吴宜柔过来告诉她明晚在唐词约见王之帘。
唐词的氛围适合聊书籍改动的事情吗?
关心觉得有些过于郑重:“王老师需要边吃边聊?”
旁边几人忍不住笑。
吴宜柔扫视一圈让他们严肃一点,转而对关心说:“以往都是这样,具体的我明天跟你说。”
还有什么具体的?关心极度不解。开车去唐词的路上,她终于知道了。
“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关心听吴宜柔这样叮嘱。
吴宜柔语重心长,一脸担忧。
“我们不是商量改动的部分吗?”应该是王之帘尽量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满足出版社改动的要求吧。
吴宜柔偏头看正在开车的关心:“不用我多说,你到了就知道了。”
“宜姐,你说得我很好奇。”关心能懂,她也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程度。
吴宜柔:“好奇心害死猫。”
这种好奇心让关心等了一个小时都没能得到验证,因为,王之帘正在坐车从机场前往唐词。
“王老师这两天在星洲有签售会,行程比较紧,加上飞机延误,所以麻烦吴部长再等一会。”王之帘的助理这样说道。
吴宜柔应下声来,挂断电话。
关心跟吴宜柔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她上次无意中刷到王之帘的采访视频,王之帘说自己对时间格外敏感,也很重视时间规划,不想浪费自己和他人的时间。
在比约定时间迟了一个半小时后,王之帘与他的助理推门而入。
助理先是致歉,而后帮王之帘拉椅子。
关心和吴宜柔同一时间站起来。
吴宜柔:“王老师您来了。”
关心:“王老师您好。”
王之帘风尘仆仆地道:“工作太忙,久等。”
话落,他眼睛一亮,惊讶地往吴宜柔身旁看:“这位是?”
吴宜柔侧身介绍:“这是编辑部的新人,关心,履历非常优秀,刚从英国回来,接下来有关出版的事宜就由关心接手。”
助理率先凑到王之帘耳边耳语几句。
王之帘了然笑笑:“我说怎么有点面熟,我了解过你的作品,很不错。”
闻言,关心自谦:“谢谢王老师,我只是沾了导师的光,我更崇敬您的作品。”
吴宜柔只说了几句就把机会给关心,让关心表现。
接下来的时间,王之帘若无其事地进食,关心一开始还配合他,慢慢的,王之帘主动邀请她们两人也动筷。
关心:“不了,您刚下飞机,您随意就好。”
“你这,离得太远我听不清,要不坐过来点?”王之帘意有所指。
“抱歉,那我声音大些。”关心再一次被迫停止口中的论述。
不多久,王之帘擦擦嘴巴,道:“大概的意思我知道了,不过……你们觉得真的需要改吗?整本书我花了大半年一个字一个字打磨出来的,如果为了迎合现在大众的审美和喜好而改掉书中的思想,那这本书的灵魂只会变得残缺。”
关心被他空泛虚无的一番演讲搞得不明不白:“王老师,您说得对,我们也不愿毁掉您的作品,那我能问一问,您之所以对林明月这个角色如此偏爱的原因吗?”
吴宜柔立刻警觉,只求王之帘不要甩脾气。
只见王之帘貌似思考了会儿,组织言辞:“偏爱?你看过林明月的所作所为,就应该知道她是现在社会某些人的折射,她的结局就是那些人如今的结局,这就是现实。”
“你说得偏爱,不过是由于你资历太小,见识过的险恶太少罢了,不要简单地以为结局侥幸就是我对林明月的偏爱了。”
“尽管我对林明月嗤之以鼻又如何,我想传递的就是这样悲哀的社会现状。”
关心捏着文稿的手不自觉发紧,是她理解错了?
“是这样的,在您的笔墨下,林明月前期循规蹈矩,从未触碰过法律红线,她既明智又果敢,我觉得您也是用一种赞赏的目光去描绘她的——”
关心的疑惑没有说完,王之帘截断她的话,面带浅淡的笑意:“在那个年代,正是因为她那些特质,才推动了她最后的成就,否则她做不了那么大的局。”
场面一度陷入无法挽回的地步,关心想继续验证她的想法,吴宜柔制止了她。
王之帘咽了一口茶,对吴宜柔说:“这个小关还是太年轻了,不过倒是敢想敢问,还得再历练历练。”
最后,王之帘的助理说王老师路途奔波,明天还有行程,不得不提前离开。
一共见面四十分钟,二十分钟王之帘在用餐,十分钟在讲述自己前两天的见闻,十分钟用来拒绝改动书稿和点醒关心。
送走了王之帘,关心看着吴宜柔,有种难以置信的苦闷,王之帘是前辈,她不介意王之帘语句里对她的弱化和藐视,但王之帘作为作者根本不愿回答她的问题,总用一种宽泛的概念去解释这本书的意义,再牵涉至现实社会。
这些显而易见的思想并不是她想问的,她承认王之帘的这本小说价值观宏大,她单纯想了解小说人物。
但今天的约见好像真的就是一次饭局,什么信息都没谈出来。
“宜姐,我是不是理解错了?”
吴宜柔说:“他是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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