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们没关系

　　何术顿了下，缓缓眨了下眼。
　　太突然了，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江灿倏然笑了下，重新拿起笔，继续在文件上写写画画，说：“苏城冬天阴寒，地下室潮冷，你要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要不然考虑换个房子？我去申请联系一下财务那边，把威市项目那笔钱提前打给你，怎么样？”

　　何术沉思许久，动了动唇正要开口，王美静就打了个电话过来。
　　“等一下，我接个电话。”何术拿起手机，和江灿说完这句就挂断，而后接通王美静的视频。

　　“小术，在忙吗？”王美静面容祥和，面带微笑，仿佛和何术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刚忙完。”何术没什么神色地说。
　　“今年过年回来吗？”王美静说，“小阳挺想你的。”

　　何术愣了下。
　　虽然往年王美静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但今年是王美静第一次拿何阳当借口。

　　那头，王美静在客厅里转了圈，然后把摄像头对准何阳。何阳看见何术就跳起来，笑眯眯地说：“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给你留了零食，你再不回来就要过期啦！”

　　说来，何阳长这么大，何术好像从来没和他一起过过年。

　　“我……”何术瞥了眼床头柜上今天刚到手的签证，犹豫了两秒，“后天吧。”
　　“好！”何阳高兴得蹦起来，手舞足蹈地转了好几个圈，沉浸在了自己的欢迎仪式里。

　　何术松口后，王美静又把手机对准自个儿，依然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回来了给妈说一声，年夜饭你想吃什么？妈提前买好。”

　　何术见她这副模样，有一瞬的恍惚。
　　他好像回到了何志军死前的那一年，那个年里，王美静也是这样体贴细致。尽管那样和谐的画面短短几个月后就被打破，但何术真切地怀念那时候的家，还有家人。

　　“我……”何术有点哽咽，“我都行，看小阳想吃什么吧。”
　　“行呢，等你回来再说。”王美静笑起来，眼尾的皱纹堆了起来，话题一转，“对了，你二姑婆前两天问我，问你在外面处对象没有，她说要是没有的话，她那儿有个合适的女儿家。刚好趁你这次过年回来……”

　　何术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心被泼了一盆凉水，寒颤不已，后面王美静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所以根本不是想让自己回去过年，只是想继续把多年坚持的意志强加给自己。

　　他后悔了，他不该答应回去过年。他本以为自己对王美静已经彻底死心，但原来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怀有幻想吗？
　　他心中冷笑自嘲。

　　“再说吧。”何术快速打断王美静，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还有什么事吗？”

　　“这孩子，妈和你说真的。你二姑婆和我说过了，那户人家……”
　　何术当即打断：“妈，有工作电话打进来，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何术仰头盯着掉皮的天花板长舒一口气，要不然还是不回去了。可是他答应了何阳，他心中懊悔，早知道嘴就不那么快了。

　　他躺下床，翻来覆去折腾了两圈，才给江灿发消息：「我后天要回汉城。」
　　「好。」江灿回复，「刚好我后天放假，空闲下来没什么事，我送你吧。」

　　何术忽然想起那年被窝里的以后一起过年的承诺。
　　谁也不曾想，那个轻飘飘的承诺化为实质压在了两人肩头和胸口，成了诀别的六年，成了无法兑现的遗憾。

　　何术转动眼珠，渐渐转回神，发现手机上有一滴水，他便佯装无事地抹掉，又抹了下眼睛，继续给对方发消息。
　　何术：「今年过年有安排吗？」
　　江灿：「郭思铭早就不需要我了。」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了，何术明白过来，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久，才下定决心问：「那你要和我回汉城吗？」

　　他紧张地等待回信，却不想下一秒对面就打了个视频过来。何术手没拿稳，掉在了被子里。
　　他慌忙抓起来，强装镇定地接通，硬着头皮问：“怎么了？”

　　江灿盯着他看了会儿，凑近摄像头，歪了下头：“你在邀请我和你一起过年吗？”
　　“没有。”何术慢吞吞说，“我答应了我弟弟要回去陪他过年。”

　　江灿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没说什么，但眼底似乎有失落。
　　何术抿了下唇，犹豫着，说：“等应陪完我弟，再陪你补过除夕，可以吗？”

　　江灿蓦地抬眼，眼神炯炯地盯着他，似乎怕他下一秒就反悔，他声音有点发紧：“那你这次得说话算话，能做到吗？”
　　何术坚定地点了两下头。
　　“其实不算数也没关系。”江灿声音缓下来，“还可以有下次机会。”
　　何术用着江灿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嘟囔：“不会不算数了……”

　　出发回汉城的那天依然飘着小雪，早上九点左右，两人从苏城启程。这次出远门算放松，加上时间比较长，江灿连小白都拉上了。

　　临近过年，高速拥堵，原本八小时能到的路程被车龙拉长了将近一半的距离。四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小白就耷拉着眼睛耳朵，趴在后座疲惫入梦了。
　　何术从后视镜里看了它一眼，有点过意不去地说：“让它跟着我们，是不是有点太遭罪了？”

　　江灿跟着瞥了后座一眼，说：“比起在宠物店寄养几天，它会更喜欢遭罪一时快乐几天的日子。”
　　“是吗？”何术持怀疑态度。
　　“不信你叫它。”
　　何术将信将疑地转过头，连叫了两声“小白”。

　　小白原本睡得死气沉沉，在听见何术的声音后，抬起头，嘴巴和尾巴先做出反应了。
　　虽然疲惫，但明显是高兴的。

　　江灿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说：“见不到你它会郁闷的。”
　　何术笑了下，后仰着伸长手，揉了把小白毛茸茸的背。正准备问它“你怎么这么喜欢我”，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江灿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会。”

　　何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手僵硬地收回。对于江灿直白的告白，何术还是有点不习惯。慢慢来吧，他想。

　　两人一狗在众多车流里，不过和过年挤破头回家的年轻人一样。但只有何术知道，他们不属于尔尔之一，要想融入这样的平凡生活，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
　　不过，足够了，已经以前比好很多了。

　　抵达汉城已经晚上七点多了，何术把江灿和小白送到离家不算远的酒店里安顿好，才朝家里走去。期间，王美静给他打过好几道电话，都是问他到哪儿了。

　　何术站在门口，抬眼望了望陌生的门牌号，挂掉电话，抬手敲门。
　　原先的那把钥匙在他回苏城的第二天就已经扔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与它适配的锁芯，自然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王美静来给他开门，依然一脸热切。何术被她拉进去，唠唠叨叨好一阵，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何术在陌生的领域巡视一圈，暂时没有找到其他人生活的踪迹，不知道是王美静藏得好还是已经和那个人断掉了。

　　他吃了碗面，就回到那个原属于他的房间。这间屋子属于背阳面，夜晚对着窗户也看不清外头的景色，没有什么采光也没什么嘈音，倒是安静。

　　他准备睡觉的时候，何阳就抱着被子噔噔噔地跑来找他。何阳把被子和枕头扔到何术床上，开怀地笑着，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手里还拿着本儿童读物。
　　“哥哥，给我讲故事。”

　　他整个人半挂在床边，何术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当即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顺手给江灿发过去。

　　没等江灿回复，何术收起手机，接过何阳手里的书，粗略翻了翻，问：“你想听什么故事？”
　　何阳爬到他身边，紧紧挨着他，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篇，说：“这个！”
　　“好。”何术搂着何阳，声音轻缓地念着书本上的那个故事。

　　故事讲的是蚂蚁成长的故事，大概内容就是，蚂蚁爸爸和蚂蚁妈妈觉得自己的孩子老是长不大，想要锻炼小蚂蚁的心性，于是装病，把家里的担子慢慢交给小蚂蚁，想让小蚂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蚂蚁。
　　因为这个谎言，小蚂蚁负担起了家人的一切。无论风雨，它总是会在森林中觅食，过程遭受了很多磨难，同时遇到了很多好朋友，最后独立成长。

　　故事很短，五六分钟就读完了，对于“催眠”小孩子也刚刚好。但何阳没有睡，依然瞪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何术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轻声询问，“不喜欢吗？”
　　何阳摇了下头，仰头看他，说：“小蚂蚁的家人为什么要骗小蚂蚁？”

　　何术说：“这样才能让小蚂蚁成长得更快呀！”
　　“那小蚂蚁知道了会不开心吗？”
　　何术无法替小蚂蚁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或许吧。”

　　何阳抓了下脸，说：“我要是被骗了，我肯定很难过。哥哥你呢？”
　　“我也难过。”何术随口说道。

　　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戳到何阳哪根神经，他突然一下泄了气，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嗒嗒的。
　　何术察觉到他的异样，弯下腰看他，奇道：“这是怎么了？”

　　“哥哥。”何阳往他怀里拱了拱，撇着嘴，“对不起。”
　　何术好笑问道：“对不起什么？”
　　“我骗了你。”何阳声音渐小，“我和妈妈都骗了你。”

　　何术脸上笑意淡了些，但终究没说什么。
　　小孩子藏不住事，性子也天真，单线思维想不出什么深奥的里层关系，在愧疚的折磨下便一下子全盘托出。

　　何阳挠了挠鼻子，闷闷地说：“家里有个叔叔，妈妈不让我告诉你。”
　　何术对此并不意外，毕竟上次回来他就知道了，只是他好奇：“他对你好不好？”

　　“还行吧！”何阳皱了下脸，“但是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我感觉他对我是两个态度，分妈妈在还是不在。”何阳说，“妈妈在的时候，他对我非常和善，妈妈不在的时候，他好像就没对我笑过，”

　　何术一下子凝重起来：“当真？”
　　何阳猛地点头，似乎在证明自己和何术是一条战线上的人。甚至为了“赎罪”，何阳打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告诉何术。

　　他捞起袖子转了转手腕，露出一个电话手表。
　　“你看，这是那个叔叔给我买的，但是没有电话卡，不能打电话。”何阳说，“我平时就只能看看时间拍拍照，妈妈说，等我上小学了再给我办卡，到时候我就可以天天给你打电话了。”

　　话题转变太快，何术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何阳的脑袋，正要继续问有关那个男人的事，何阳就开口道：“这里面有那个叔叔的照片，哥哥要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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