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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碧可疑
十二月二十一,天空被雪洗得湛蓝干净。丝丝云彩稀薄如烟,透出煦煦冬阳,照在身上格外舒服。
宝珠双手交叉,攥摸着两边袖口皆是新缝上去的一圈绒毛,步履轻快往膳房走着,准备叫膳房的人做一碗主子才刚点名要的元饺。
那一圈绒毛厚实得紧,虽然毛尖上偶尔有些扎手,也是她从来没穿过的好东西。明明冷风砸手,两个手腕却都被裹得暖烘烘的,就跟背上太阳晒得温度一样。
宝珠心里乐开了花。
这一切,都是多亏了流萤的宠妃地位,日益巩固。
有主子在皇上跟前得脸,她这个做奴才的,自然也跟着享了不少福。是以,宝珠是真的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命好,遇到了好主子。
譬如前日,尚服局来给流萤送新制的冬帽,为了展示帽子的确是整一张裘皮精心裁剪制成的,便把剩的一些边角也一并拿了过来给流萤过目。
流萤搭了一眼,挑起一块圆弧形皮子,直接就往宝珠脖子上比划,并咂咂嘴好似并不满意,说“短了。”
看得尚服局的小宫女眼惊。
那可是回鹘刚刚进贡来的沙狐皮,不仅毛质柔软轻盈,通体浅褐色的毛尖上,更是还带了一层黄色。
而黄色,是皇上才能用的。
也因此,除了皇后,再没给哪个嫔妃用沙狐皮做过东西。
这次得了皇上身边伺候的小福子的暗示,给流萤做了沙狐裘帽,她们都怕贤妃事后发现找麻烦呢,更别提还要把剩下的料子再给一个小宫女缝领子,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好了。
于是好言提醒,并用眼神恳求,希望流萤就算不体恤自己,至少也要明白其中的要害。
可偏偏流萤不听。
甚至直接喊杏儿取来剪子,亲手把上头一层的黄色毛尖剪掉了个七七八八!
而后直勾勾当着几人的面丢给宝珠,说道“看着是乱遭了点,但也比棉花强,哪儿块够用就缝哪儿吧。”
的确,被剪坏了的料子,无论以前多珍贵,现在也是破烂了。自然也就没有再赏给宫女是不合规矩一说了。
尚服局的小宫女勉强松一口气。
但宝珠却不能。
宝珠知道自己主子一向我行我素,但如此“大胆”说剪就剪御赐之物,还是叫她万万不敢想的。
尤其还是为了自己。
因为就在前几日扫院子落雪的时候,她烦杏儿嫌冷偷懒就抱怨几句,说自己也是灌了一肚子烟儿风在扫雪,不想竟被主子听见了,并且还记在心上了。
不然,怎么直接就往她衣领上比划呢?不就是想给她挡点风……
是以,即便毛尖扎手,也是最让宝珠珍惜的。
“徐公公~”宝珠笑盈盈挑了棉帘子往尚食局管事的屋里头走,人还没看见,甜甜的小动静儿就先喊上了。
自从流萤有孕后,胃口一直很挑剔,送过去的饭菜好些次都是原封不动退回来,他们也跟着着急,害怕皇上怪罪。
尤其是徐炳成,他可是亲身经历过早几个月前在银汉宫上演的那场“抓奸”闹剧的。
可把他吓坏了。
他就记得当时,银汉宫那位都被人冤枉到家门口了,也不急不躁,一步一步成功洗清了自己嫌疑不说,最后还翻盘为胜。
这岂会是什么一般人?
如今又怀上了龙胎,更是被皇上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徐炳成必然尽心对待才是。
他也不奢望伺候好了能得什么奖赏,只希望流萤吃了他们饭菜能一直安安稳稳地到生产,这就是烧高香了。
“宝珠姑娘来了,可是早膳有什么不合适的?”徐炳成听见宝珠的声音,立刻搁下手中的笔,起身迎了出去。
那满是褶皱的脸上虽也堆了笑,但怎么看,都没有宝珠那么自然。
宝珠冲他摇了摇头,轻松说道,“娘娘夸早上的百合粥开胃呢,这不,又想用点儿热汤元饺了,就叫我来跟您说了。”
每次膳房送的饭菜不想吃的时候,流萤就跟来收拾的小太监交代,让回去再做点什么别的东西送来。她自己不吃倒没什么,但肚子里那个可没那么好凑合。
是以,现儿听宝珠来传流萤的吩咐,徐炳成也轻车熟路了,稍作思量便直言道。
“那给娘娘做一碗荸荠鲜肉的元饺如何?荸荠正当季,清甜爽口,跟鲜肉搭在一起也不腻。想来娘娘会喜欢的。”
徐炳成知道流萤觉得肉荤泛腥,但是不吃肉没营养,若出了问题他们还是跑不了,便还是天天都做着。
而方才说所的荸荠,其实就是徐炳成特意挑了、准备晚上再给流萤做汤的。正巧宝珠来要元饺,便想到用来做馅料也不错。
只不过他不敢说。
若说了特意挑选,做好了是他有心,做不好,那就是蓄意谋害。谁敢呢?
宝珠听了转转眼睛,像是回忆起荸荠什么味儿后也觉得不错,便要开口同意。不过嘴巴刚张,凉气还没吸进去一口呢,就听身后响起个女声,先一步劝她拒绝。
“荸荠虽然清甜,但用多了容易使得胎儿体质偏寒,徐公公若给贺婕妤做的话,还是只一小碗就好。”
此人也不说不做,只让徐炳成自己看着办。
反正“善意的提醒”是到了。
徐炳成闻声,眼光越过宝珠,待确定门外来人,立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才人说的是。”
他对着安碧连连点头,皱纹里的真心实意,比对着宝珠笑时多了不少。足可见是真的感谢,“诶,奴才阉人一个没想到这些,真多亏才人提醒了。”
安碧浅笑回应说他客气,不过一个举手之劳而已。
可流萤却不这么认为。
当听到宝珠回来给她转述到这儿时,立即警惕起来。
安碧关心她干嘛?
这宫里可没有人会愿意对一个有孕嫔妃的吃食指手画脚,万一出了岔子,谁不怕牵连上身?
而且,还是跟哥自己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人,平时既没交情,这时候又能安什么好心?
是以,流萤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疑。
尤其是,安碧还跟那人同宫住着……难道她也知道了什么?
于是又叫宝珠好好想想,她还说了什么。
可宝珠向下耷着眼皮回忆半晌,也没想起哪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安才人进门就是跟徐公公说话的。”
“她一边往门里进,一边将手中册子递给徐公公,问上头的东西都准备好没有。”
“而跟奴婢仅仅是打个照面,并没有什么要搭话的意思,一直到奴婢准备给他们腾地方先离开,才关心一句叫我多上心、照顾好您。”
其实也不光宝珠,坐流萤旁边的汪芷柔,也觉得流萤这样略显焦急的模样很是奇怪,便放下手中的针线,开口宽慰道,“无非是客套话儿呗,难道她还能想着打探什么不成。”
她知道流萤素来多虑。
可孕期最忌的就是多思多虑,尤其看流萤近来愈发憔悴没精神,汪芷柔便更是把贺九仪提醒不要再七想八想的话当成铁律,跟着一起“看管”流萤。
今日来银汉宫陪流萤缝缝小衣服,也是为着这个,怕她自己待着无聊又瞎想,心情不好再影响到胎儿。
她对流萤还是很关心的。
“再说了,那元饺本也是我要来吃的,你不必担心。”汪芷柔略微红了红脸,柔声道。
但并非她嘴馋。
而是早上来时,正赶上流萤没睡好晚起,匆匆扫了一眼桌上的吃食,愣是噘噘嘴,一口没动。
汪芷柔好说歹说,才勉强看流萤喝了两口粥,就势提议说自己午膳也想留在银汉宫跟她一起用,并赧然请宝珠以流萤的名义再为她单独要一碗元饺。
说的像是,真的是能在流萤这儿吃到好东西才不走的一样。流萤笑笑不语,只觉得汪芷柔有几分可爱。
上次,流萤明面上是因救驾有功才得以晋封的。那么自然,当时在旁跟她做了一样事儿的汪芷柔,也得了赏赐,晋位美人。
圣旨是同一天下的,但不及流萤连升两级,是以没怎么显到她。
但即使敌不过流萤那样在宫里风生水起,一个新晋位的美人,想让膳房单独给做点吃食,还是没哪个会想不开阻挠的。
而且,流萤觉得,借此营造个自己恢复了些胃口的假象,也挺好。
因为就在前日,泰然宫中风云骤变。闻寻竟以言语无状,顶撞犯上为由,狠狠斥责了向来端庄带傲的叶知秋。
要知道,在此之前,叶知秋可是在太后那儿都能得几分喜爱的人,从未如此丢面过。
那日晚霞过半,守在凌波殿外头的宫人,全都喜气盈盈想着皇上许久没来,一定会跟他们主子好好缠绵一番。
不想未到半盏茶,里头竟忽而传出皇上勃然震怒的责备声。
且越听越觉声色俱厉,不容置喙。
掌事的霜儿担心叶知秋,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又听“啪”地一声脆响,像是茶盏摔碎、瓷片飞溅。
那声音虽然不大,却刺耳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让整个凌波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霜儿不明白,就算主子真是哪句顶撞了皇上,也定是无心之失,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但看皇上走后,自家主子那一脸“不知悔改”的傲气面孔,她又觉得,也并非就是无心之失了。
心里默默哀叹,明明主子样貌品性皆不差,还跟皇后等人相处很好,这是多少嫔妃球都求不来的得天优势。
但凡主子能对皇上再文言软语些,再投怀送抱些,那一品的妃位,定然早就到手了。她自己也能跟着更上一层楼。
是以,霜儿每次看到皇上从凌波殿悻悻而走,都是既着急又可惜。在她身上真真是应了那句,皇上不急、急太监。
“您说皇上好不容易来一次,主子怎么还把皇上气走了。”霜儿语气惋惜,更像是跟自己说的。
一块块收拾着地上的碎片残渣,霜儿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旋即转头试探性问道,“主子,您前阵子不是还心系着皇上,给皇上做了件软绸的里衣嘛?要不……要不奴婢明天陪您去趟安仪殿,咱们……”
“好!”
叶知秋利落打断,不带一点犹豫说道,“但不是明日。还有几条龙没绣完呢,绣完再去。”
霜儿张开的嘴巴有点合不上,不太敢相信叶知秋这次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从前她没少劝叶知秋要主动点,但没一次成功过。
这次不仅是对皇上上了心,甚至连先低头认错都愿意了。
难道是主子终于想开了?
霜儿拨云见日般用力点头,还想说奴婢帮您一起做,却被叶知秋摆手拒绝了。
轻哼一声道,“那可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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