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旧友
生别死离,仅凭少年情意,徒留山中十九载。
旧友相逢,不见从前欢快肆意,心底皮囊俱是千疮百孔。
宸绛抱琴退至一侧,看着阵中两位从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早逝之人,与一旁的两名阴官使了神色,悄然离开阵中。
两阴官紧随其后,走到一处无人经过的角落,行礼问道:“那丞元以身祭天,又招了许多怨气,如今闹了这么一场,纵然可怜,却想要害神君性命,也不算无辜。神君为何不将瞧着不曾有怒,反倒是……”
宸绛拂袖将古拙长琴收回,化作指上弦。
他回眸看着两名阴官,又收敛心中波澜,沉声道:“阴官大人以为丞元郎君所言,情绪偏激之外,又有何过错?”
他重复着方才丞元的质问:“……九天之上,也会有杀人偿命一说么?还是我等凡人尽是你们随手便能碾死的蚂蚁,是你们无趣时便可随意处置的木偶?……”
他语调寻常,不似方才丞元那般带了满腔恨意与难平讥讽,是不带起伏不带情绪地重复之言,却无端让人觉得犀利冷峭。
两名阴官俱是垂首,讷讷不敢言。
神君温和勾起唇角,闭眸念道:“天规延续修缮至今,现存律法一万零七条。《刑律》第十条,便是‘凡天域之神仙,不可动杀念,惹血债,残害同僚。若违此律,当以命相偿……’”
他沉默一瞬,而后抬眼望向黑黝黝的半空:“神,因得天地滋养,造化而成神;人、鬼、妖、精怪……积功德,结善缘,成大道,可窥天机,遂成仙。天域中,固然神明仙家有以命相偿的惩处,却并不将凡人的命算在内。”
宸绛目光凝聚,似是想透过那不见天光的阴界上空,窥见一丝天光般,又似被这无边际的黑色刺伤眼睛,叹声道:“丞元郎君这句话,并不在这万条天域律法之内。得道飞升、渡劫历难者需斩断从前的情缘,如从前老死,如此后新生,不破不立,由此获得蜕变,福寿绵延。”
“便是如此,□□凡躯之于神仙而言,不过短暂百年,百年须臾,不过天域百日,人界转瞬轮回,亦无需专门立法。”玄衣阴官这才读懂话中含义,低声道。
“不错,天规虽多,却慎重且难以轻易更改、增添删减。因得道飞升者彼时是善者,天域之中多凭自身道德约束,或因怜悯、或因良善、或因名声,少有对凡间犯下恶行者,故而也不会有谁特地将这无关自身权利的事情放在法条之中。若不是与嘉钰太子、丞元郎君相见,我以为,这云国之祸,本该因摩昇消亡而止步。”
白衣阴官这才斟酌言辞,小心问:“若如此说来,要想重新收拾人界乱序,还要找出这阵中两位身死的真凶?”
宸绛颔首,又道:“丞元郎君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若不是他以身为祭,甘愿困在那密林中,恐怕嘉钰太子所受的,不仅是如今五感尽失、魂魄残损之伤……你们也不会再有这个重整乱序的机会。那嘉钰太子能得地脉相护,一是因这丞元郎君献祭,二是因着身负云国国运的缘故,若按阴司的命簿所言,这嘉钰太子是皇家正统,也是下任帝王,吾说的可对?”
两名阴官这才带了几分慌张,这宸绛神君,当真不是好糊弄的。
“正、正是。因着此事侥幸,我等不敢声张。”
“嘉钰太子所中之蛊,以神仙之血喂养成形,又能在凡躯之中蚕食这魂魄,此法阴毒,亦是有备而来,他所图的,恐怕并不止云国疆土……此前我再云国所中蛊虫,虽与此蛊虫作用不同,却也有摄魂之效。”
“何人敢如此大胆?这……”阴官惊诧问道。
“是啊,这蛊虫霸道,凡间躯壳已然满足不了。本君从凡间回归天域之时,神魂破损,难以醒转,好在后来是平安度过艰险。只是,这人界的记忆却似乎被纱雾遮盖住了一般,纵然记忆在恢复,却始终如同水中望月,看着他人的故事一般……可蹊跷的是,本君这三千年记忆,除了这段凡尘往事,其他的均是清清楚楚。”
宸绛眼中藏着几分思量,坦言道:“虽说凡间历劫算是历经了作为宋期的人生,可本君以为,既然是我经历的,纵然身份不同,外貌不同,学识阅历不同,那也是本君亲自经历的一生。我拥有这世间净化之力,又看过三界之中的情爱纠葛,并不觉得本君作为凡人这一生……该是任何人眼中的戏台与话本,包括我自己,也不能。”
“那神君是想着如何做?”
“酆都准备修补人间乱序一事,可有天域与人界之人知晓?”
白衣阴官明白了话中意思,连忙道:“神君无需担忧,此事目前除了大帝只有我酆都重臣知晓,皆是口风严密的。”
“大人也知道,天域之中规矩众多,此番我与你们下界接触这些旧人旧事,已然是犯了忌讳。本君与旭泱殿下,若无公务,实在是不好再继续插手了……大人可明白?”
“神君所言甚是。如此,这事牵扯到天域之物,若神君猜测属实,恐怕单凭阴界之力无法将这事妥善安置,我等会与大帝谨慎相商,是否需要天域施以援手。”
“若依本君浅薄之见,数万年来,豢养小宠的神明仙家亦不在小数,若真有私下做下这种事情的,轻易不能打草惊蛇,需得想法子暗中调查才是。本君从前,倒是创设一个法阵,恰能在错乱时空之中寻踪捉形。若能有两位大人与嘉钰太子、丞元郎君配合,或能捕捉一丝半缕的痕迹。”
宸绛漫不经心抛下这话,又客气执礼道:“嘉钰太子的魂魄受损严重,还需时日才能修复,丞元郎君损伤的虽不是魂魄,亦是心伤,想来此次他二位能够重逢,亦是了却不少憾事,余下的事情,还请诸位斟酌考量……时辰不早,吾需得回去点卯了。”
“今日多亏神君解惑,请神君放心,今日之事定然不会外传,待我等商量妥当,亦会按规矩请君相助。”
“如此,便恭候二位。”
待宸绛离开后,白衣阴官呢喃道:“神君说话,说三分留七分,总觉得方才被牵着鼻子走,却不知哪里奇怪。”
玄衣阴官这才叹声:“这位神君眼见是个清风朗月的冷清性子,却带了几分执拗,且说今日之事,先是你我请他来阴界帮忙,这忙他轻易哪能帮?他此前不识杨丞元,亦不识那嘉钰太子,却能用术法入梦询问,将这二人的关系理清,可见心细如发。方才你不在场,那杨丞元怨气重,又以身为祭,本就情绪难控,又对这神君此前的身份多有误解,险些化作怨灵,将化作凡人的神君杀害在场!”
“竟有此事!”
“可不是,我都要上前去将那丞元郎君擒住了,想着这神君若在这地界出了岔子,当真是让我自刎谢罪了。那神君将我拦住,无畏无惧,又借太子之事相劝,这才免了一场大祸。”
“如此说来,这位宸绛神君能得天帝信任千年,当真是不容小觑。”
“唉,上面的官司,我等又如何妄断,只今日这事,怕是只能上疏请天帝命,才能全了这神君恪守规矩的心。”
白衣阴官头疼道:“如此,怕是这事了了,我等的处罚也是早晚的事。”
“本就是你我的错漏,挨罚长长记性,这才不敢再犯。神君说的一句话,倒是点醒了我,这凡人之命虽是短暂,却也不可不当做大事看待。今日这祸端,便如那蚁穴溃提一说,若我等警醒及时,也不会让这许多魂魄流离在外,牵连众多,以致损伤人界国本。”
“正是如此,今日之过,需得好好弥补才是。”
霜域宫内,朝朱将一沓奏疏拿过来,恭谨说道:“神君,今日之事,并未传入旭泱仙子耳中。”
“那便好。”
“只是,神君这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是事情不顺,是否需要下臣辅助?”
“将此前交予你的陶罐拿来。”
“是。”
朝朱抬手念诀,将那陶罐小心递过去。
“这罐中,似乎有什么凶煞之物?下臣闻着,气味有些特殊。”
宸绛笑了笑,带了几分惊奇道:“朝朱,你竟还有这本事?”
“这虫类可是我们鸟儿的重要食粮,神君可别小瞧我们的手段。”
眼瞅着宸绛将指腹血滴在罐中,朝朱失声阻止道:“神君!为何要自伤喂养这凶物!”
青年指尖修长,赤红血珠滴落,眉眼低垂望向罐中蛊虫,唇角勾勒出一抹极温和的笑意。
“这罐中的虫,可是一个难得趁手的工具。本君正不知这死局何解,便有人递了这活水之棋过来。”
“神君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等。”
“等?”
“朝朱,你且瞧着,这世间之事,即便是做得千般好,终归没有完美一说,若犯下罪孽,哪怕微乎其微的疏漏,亦是破局之法。”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