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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北京--圣保罗（三）
星期一，女队的第二次队测如期进行。
和往常有区别的是，今天的队测居然是男队的教练员们帮忙组织的。女队的所有教练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都在悄悄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湘和林安对视一眼，心知肚明。
段思捷向她俩投去疑惑的目光，季湘很不配合：“我不知道啊，真的很奇怪。”
沈诺仪心里隐隐有预感，今天教练组的集体消失，也许与昨天晚上林安季湘奇怪的表现有关，也和从她屋里拿走的那瓶牛奶有关。但她并不清楚内情，不敢直接猜测。
教练组失踪了，但队测还是要照常进行。裁判员已经就位，测验正式开始。
一组二组的五个人合并成第一小队，三组五个人自成第二小队。
第一次的测验是跳高平自、高平自跳的顺序。这一次，第一队顺序是高平自跳，第二组是平自跳高。一共四次测验，她们要尽可能多地把这四个不同的顺序都检验一遍。
三组全员先开始平衡木。
这个顺序非常难比。平衡木这个最难比的项目开场，但凡出现差错，将影响后面所有项目的心态。
林安第一个上场。
平心静气是她唯一要做的事。
经过昨晚的事，没人比她更清楚今天可能发生什么。但说实话，这事和她本人没有关系。为了自己的名额，她必须安安稳稳地、高质量完成今天的全部四项。
踺子拉拉提，双脚依次落木。林安身材比例好，胳膊长腿长，这个上法动作能把她的优势展示得淋漓尽致，显得格外漂亮。不转身接续手部舞蹈动作，随后小翻小翻直体后空翻360度。
全锦赛拿过平衡木第一之后，她对于平衡木的信心有所上涨。以前她总是认为，自己前面有沈诺仪这样高难度高质量的强者压着，平衡木拿个第二已经算是不错。可现在，林安知道自己的能力是能够拿到第一的，那么既然可以，为什么不去努力做到呢。
跳步串成立后，继而完成小翻接阿拉伯前团。
落在木头上轻盈却扎实。
林安状态不错，比起第一次队测在平衡木上动作发紧到处小晃要好太多了。快下法的时候，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下盯着她的很多人。她知道其中有楚莉也有沈诺仪，今天木上成套她已经尽力全连，最后一串认或者不认都有可能。
但她不想把这个第一让给其他任何人。
所以，下法她做了后直1080。
落地很美很稳。如果全部难度都认定，她这套也能有7.7，比沈诺仪的最高难度仅仅低了0.1，基本能够打个平手。
即将第二个上场的沈诺仪拍了拍她肩膀：“行啊，宣战了？”
林安歪过头笑了笑：“欢迎。”
成绩出来，7.5+8.7，没有给她认定奥诺蒂和鹿结环的连接，但完成分给得很不错。
这个分数，毫无疑问给了后面上场的运动员巨大的压力。
就算是表面四平八稳的沈诺仪也不例外。
她看着冷静，其实心里是慌的。
她的平衡木是公认的队内最强，尤其是升组之后，无论从难度、稳定性还是细节质量，她都难以被超越。然而近段时间，林安的平衡木和她咬得非常紧，全锦赛决赛也超过了她。以前的地位有所动摇，这让沈诺仪很难不产生危机感。
越慌越没有好果子吃，这点她明白。
交换腿结环接劈叉结环后，她脚步挪动，倒叉显然是认不了了。
她常年稳定的、非常拿手的EDB连接断了。
沈诺仪咬了咬牙。
她当然有储备再补一串难度，但她犹豫了，耽误了几秒，再补一串长串很有可能超时。
沈诺仪在那一瞬间做出了判断。她选择不再添加难度，把接下来的所有动作做完。7.5的难度可以和林安打平，高一点或者低一点的完成分就不是她可控的了。
至于还有一个7.5难度的楚莉，沈诺仪并没把她放在心上。综合整体情况来看，楚莉只有一项平衡木是高分，全能在十个人里面垫底，能上正选名单的概率基本没有。所以她更关注林安，只有林安才是会影响最终结果的那个人。
同样的后直1080下钉住。
沈诺仪也顺利完成了平衡木比赛。
得分和她想的一样，认了7.5的难度，完成分给了8.5，以0.2的分差输给林安。
这也是第二次，沈诺仪在平衡木上败给了林安。
沈诺仪和林安拥抱，不知为何，她感觉到林安非常用力地抱住了她，似乎有想感慨的东西。她久久没松手。
沈诺仪的疑惑重上心头：“好啦好啦，你怎么了？昨天晚上你跟小湘就怪怪的。”
“没事。”林安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纠结半天，确实不好把‘被下药’这种事情当作稀松平常进行说明，然而她认为沈诺仪作为受害对象具有知情权。
所以她改了口：“是有点事……比完跟你说。”
平自跳高顺序的一个劣势在于在前三项会消耗太大的体力，对于将高低杠作为强项的中国队，很容易在最后一项失误。而这个问题对于体力是弱点的林安而言，更是非常大的考验。
这是林安最讨厌的顺序。
往常都是自由操或跳马作为最后一项，她最需要体力的高低杠在前两项比完。今天高低杠放在最后比，她的已经消耗得很大了。
也不光是林安出现这个问题。就算是全能高手季湘，拉完一套自由操转移到最后一项时也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她刚刚完成了相当漂亮的一套自由操，难度没加满，做了6.6，但是完成分超乎所有人预期，打到了9.0的超级高分。这是她获得过的自由操的最高完成分。
同时，跳马她跳了900，分数仅次于乔奕星的程菲跳，位居跳马第二位。
很显然，她是冲着上次失手的全能第一去的。高低杠也是她的强项之一，她不能在这里出错。
没有教练在场，体力问题以及疲惫诱发的心态都需要靠自己来调节。季湘坐在场边，深深地呼吸以平复自己的心跳，保持肌肉的力量。
林安坐在她身边，几乎都在抖了。
季湘看了半天，实在是没忍住：“你怎么抖成这样，你这什么情况？”
林安咬咬牙：“紧张的。”
她站起身，抬手把自己外套脱掉：“我现在浑身发软，还要在整个成套里完成六个飞行动作，六个！”她难得地爆了粗口，“靠，这什么魔鬼顺序啊。”
季湘拽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没事的啊，你要相信自己，高低杠公主。”
“我相信自己也不管用啊，自信能当能量剂吗？”林安有点泄气。
季湘却是认真的：“这段时间你做的足够多，你的肌肉记忆能够战胜一切问题。”
她认真地注视林安，把她从推上台：“放平心态。我也相信你。”
林安回头深深地看着她，笑了笑。
她站在面前两根杠子下。
林安有些心绪不宁。昨晚发生的那件事，不可谓对她和季湘影响不大。
她没有办法想象自己的队伍里出现了这样的人，也没有办法想象蓝颜妍被迫给这样的人让出名额。
更没法想象假设昨天她和季湘没有因为机缘巧合出现在更衣室撞见楚莉，没有发现那瓶牛奶的去向，没有在开着门的沈诺仪房间恰巧看见开了封的牛奶，又如果沈诺仪真的喝了或者她被冤枉试图服用违禁药，后果会有多么恐怖。
季湘也同样。她们和平时的状态不太一样，是赌着一口气在比。然而面对着最后一项高低杠，她情绪复杂心头激荡，却又体力不足，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做好这套杠子。
可她同时也知道，她必须做好。
这是为了她自己，挣一个她应得的前途。也是为了这个团队，争取最大限度获得金牌的机会。
低杠上杠，并掏360接并掏shapo再接腾身屈体特卡。
她知道自己体力耗得差不多了，特卡的高度不足以让她再接一个pak。
Pak接蹬杠shapo180回高杠，正掏360接并掏屈体特卡，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前段时间她总是出问题，因为高低杠太弹了，空翻动作和转体难以衔接，空翻和空翻也控制不好高度。尹蕾建议她先做单独的简单空翻找高度的感觉，再把高难度的空翻做出来，并且放入连接。这是个行之有效的方法，但也是一点捷径都没有的苦方法。这段时间的反复磨合，她终于还是闯过了这道难关。
季湘说得对，她做的足够多了。肌肉记忆足够战胜体力缺陷。
合适的高度，恰到好处的角度，刻在骨子里的力道控制。
早已让她拥有足够的底气能够相信自己。
前团两周180下钉住。
那一瞬间她欢呼地喊出声，这段时间的烦闷尽数释放。
没有上满难度，7.7的高低杠成套，但她找回了最初的感觉。
第二次队测排名和积分结果都出的很快。
季湘如愿以偿拿回了她的第一，姚晴状态回归，靠着稳定的发挥和四项均衡的难度获得第二，林安高平同时获得第一名，并且二拖二，把自己带到了全能第三位。
段思捷和沈诺仪比较可惜，分别在平衡木和高低杠出现了比较大的失误，一个是扶木一个是两次松腰断连接，分别拿到第四和第六。安澜排名第五，但明显她的伤病还是有比较大的影响。
结果出来后，女队教练组终于从办公室出来了。所有人都面容严肃，让刚刚结束队测的轻松氛围一下子又变得死气沉沉。
周应天一声令下：“女队全员，现在到会议室开会！”
这氛围太诡异，上楼的几步路她们忍不住小声交谈。
“今天到底怎么了？”乔奕星拿了跳马第一自由操第二，这会很放松，“怎么像要宣布谁的死讯一样？”
“谁知道？奇奇怪怪的。”段思捷说。
沈诺仪没说话，目光反复从季湘和林安身上扫过。她敏感且聪明，早猜到了，只有这两个人估计知道内情。
而且她从昨晚季湘种种奇怪表现和今天林安不同寻常的情感状态推断，这事大概还和她有关。
沈诺仪胸口发慌：到底怎么了？
楚莉一脸冷笑着跟在后面，压抑不住自己胜利的笑容。
她猜想，她即将听到一个令她兴奋到好几天都睡不着觉的结果。
·
“昨天，我们的队伍里发生了非常骇人听闻的事情。我们无法想象，这支队伍里竟然出现了给队友下违禁药的恶劣事件！这件事让教练组和整个体操中心异常震惊。”周应天站在主位，狠言厉色，没有寒暄，直入主题。
在场的姑娘们听得呆住了。
沈诺仪瞬间回头看向林安和季湘。
到现在，林安想要告诉她的事情已经不言而喻了。
以及昨晚那瓶牛奶，是了，就是那瓶牛奶。
不需要说明，不需要其他人再来解读。她明白，下药的对象就是她。
“我们采集了近三天食堂、更衣室门口、快递站以及女队寝室走廊的监控视频，进行了液体化验和指纹，证据确凿，锁定了投放违禁药物的人。”周应天神色严肃，语气严厉。
“程导，您来说吧。”
程双长叹一口气，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一圈。
大家大气不敢出。
谁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但这种事情确实太超过她们能够想象的范围，她们见过嫉妒，经历过流言蜚语，矛盾纠纷，但在她们的心中，谁也没想过要真的害人。
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这种只会在电视剧甚至小说中上演的事情，竟然在她们身边发生了。
这实在太令人愕然。
“楚莉，利用违禁药物企图陷害队友。很遗憾，我们已经掌握了全部的证据。下面宣布对你的处罚。”
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集中在坐在长桌末尾的女孩身上。包括楚莉本人，全都愣住了。
其他人的眼里，有震惊，有愤怒，但楚莉有的只是不解。
为什么会失败？这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国家队队员楚莉，所做行为严重违反队伍规则和纪律，违反法律法规，并且险些造成严重后果，情节严重，态度恶劣。现在，体操中心及女队教练组做出如下处理结果：涉事队员楚莉，国家体操队及全国各队通报批评、并给予开除奥运集训名单、开除国家队处分。”
全员震动。
“所以，是给谁下的药？”乔奕星的脑子被这场半小时的短会震得懵了，信息量实在太大，她没有缓过来。
为了保护受害者，教练组没有透露到底谁是被下药的对象。只是在后半程会议反复强调事情的严重性并且提醒大家注意旁人给的食物和饮品，在奥运会前要注意保护自身安全。
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各有猜测。
会后黄芸偷偷告诉沈诺仪单独找她。
段思捷看着走向林安和季湘的沈诺仪，心里顿时有了大致猜测。
她拉着乔奕星离开：“不知道。反正不是给你的，别管了啊。”
“小安，湘湘。”沈诺仪在林安和季湘面前站定。
双方对视，沉默半晌。
都是聪明人，彼此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沈诺仪打破沉默先开了口：“是那瓶牛奶吗？”
林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怎么发现的？”
“昨天，我们结束训练吃饭，发现钥匙没带回到更衣室。撞见楚莉在藏牛奶瓶。不过当时只是觉得不对劲而已。之后回到宿舍，湘湘看见你的桌上放着牛奶，觉得奇怪，因为你不喝牛奶已经有段时间。所以我们把它拿走了，并且发现瓶口是开的。以防万一，我们以丢东西为由查看了保卫室的女队监控，发现是楚莉把它放在你屋里的。”
林安的解释简洁明了。
“我们猜测估计不是好东西，所以拿给黄导和顾导了。他们一听，就把这瓶牛奶拿去队医室化验，接下来的调查，就是教练组做的了。”
沈诺仪眼眸垂着，没有看她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后，她紧紧地、依赖地抱住了眼前这两个人。
“谢谢。谢谢你们。”
她声音哽咽，眼眶发红。如果不是季湘发现这瓶牛奶的反常，不是她们警惕性高联想到了可能出现的危险，又去找了证据。就算她没有喝掉这瓶牛奶，也很有可能因为被诬告陷害而无缘奥运赛场。
哪一种情况最终导致的结果都足以让她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都会让她万劫不复。
这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沈诺仪浑身发抖，她在害怕。
她哽咽着重复道：“真的谢谢。”
“这件事，别忘心里去。”季湘抚了抚沈诺仪的衣领，轻声说，“她是嫉妒你，她心狠手辣，都是她的错。现在这件事过去了，一切都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个幸运的结果。”
沈诺仪勉强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放心吧，我不会耽误训练和比赛的。”
然而这件事对当事人而言并没有那么容易翻篇。
那天会后，教练组找到沈诺仪单独谈话，没说别的，讲了一下前因后果，然后提醒沈诺仪注意防范。
楚莉被处理了。
那天她的哭声响彻整个体操场馆，程双的那一句：“我对你太失望了！”同样成为那天值得铭记的一笔。
这个一手把楚莉拉扯成单项黑马的教练，曾经为了她的名额甚至做出协同省队让其他队员让赛的决定，在此时此刻出离愤怒。
旁人不知程双是为了这块潜在的金牌可惜，还是为了自己的队员人品不佳，变成这副样子而感到难过和失望。
又或许二者都有，只有程双自己明白了。
至于楚莉本人可曾后悔过，她的眼泪是对自己行为导致的结果感到后悔、失望和不甘，还是也曾出现过对沈诺仪的一点歉意与愧疚，都随着她的彻底离开，不再被人知晓。
整个体操队也因为这件事情掀起轩然大波。
兴奋剂、恶意下药、陷害，这件事的影响力、戏剧性和讨论度都出乎意料地强大，甚至传到同样在基地训练的其他队伍耳朵里。就连隔着大半个北京城的林扬不知道什么渠道听到了这件事，还焦急地打电话询问林安是否受到影响。
虽然作为丑闻，这件事不曾对外曝光，但此后数天甚至持续到奥运，这个话题都是体操队最大的谈资。
然而听在沈诺仪耳朵里，却绝对没有旁人一两句话概述的那样轻描淡写的轻松。
这件事说过去，也算是过去了。毕竟最大的恶人被处理，也没有人受到实质的伤害。
沈诺仪在反复地后怕。
女队没有公布受害人，但沈诺仪的亲密好友们是知道这件事的。沈诺仪本来是一个人住在姚晴和莫蕊儿宿舍套间里的次卧，出事之后，段思捷让乔奕星和沈诺仪对调宿舍，她一直陪着沈诺仪。
乔奕星终于知道这其中的所有起因经过，很果断地同意了这个决定。
沈诺仪和往常一样照常训练，并且依旧和大家说说笑笑，但是与其亲近的朋友们都看得出来，她的状态并不好。很多闲暇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只不过伪装出欢笑的样子让一切看起来都好。段思捷和她同住后甚至发现，一向睡眠很好的沈诺仪，最近开始频繁地失眠、三天两头地做噩梦。
然而，第三次积分的测验，也就是所谓的团体配合训练，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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