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墙
“洛桑。”周弃说道。
南宫周臣嘴角一收。
“就现在那个皇帝。”周弃解释道。
“你什么时候跟他扯上关系的?”南宫周臣开口。他也只是在幼时偶然撞见过周弃一面而已,周弃虽然不修边幅邋里邋遢蓬头垢面,但是衣衫褴褛的人多了去了,没有单拦他一个人的道理,所以,洛桑一定认识他。保不齐就有什么私下里的勾当。
“这些我不能说。”周弃抬抬眼皮,周弃面庞粗糙,五官平平,但都尖利的恰到好处,比如他现在低着头抬眼看南宫周臣的这个动作,单眼皮三角眼大眼白,迸发出的寒意比起那些变幻莫测的眼神直白多了。
不过,南宫周臣才不怕这些。他又不是被吓大的,这个周弃丑是丑了点,凶是凶了点,恶煞是恶煞了点,不过那又怎么样,他可是南宫周臣。
“差不多行了,”南宫周臣敲敲桌子,“再瞪一会眼泪就下来了。”
周弃低头接着吃饭。
“你想去盍浑干什么?”南宫周臣问道,在周弃抬头说话前,抬手压了压,“这个我必须得知道,你想好了再说,我可不是洛桑,聪明着呢。”
“去找一样东西。”周弃开口道。
“什么东西?”南宫周臣问道。
“玉玺。”周弃说道。
“哦?”南宫周臣往后靠了靠,语气满是质疑,“你找玉玺干什么?”
“皇帝不在,周弃就要听命持玉玺之人。”周弃问道,同样也是一脸质疑,好像在疑惑南宫周臣为何不知道这件事。
南宫周臣皱着眉头,一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你拿到玉玺之后想干什么?”
“我不能说。”周弃道。
得了,一问到关键的地方就不能说,南宫周臣气笑,“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周弃看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世上没有不能说的话,”南宫周臣敛敛目光,他并不想用玉玺套住周弃,他对此人了解不多,也暂时没有用他的打算,“只有不适合的方式,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应该怎么旁敲侧击地暗示我,让我知道我想知道的,我们再谈合作。”
周弃转身离开。临走还去将军府的伙房大肆吃喝了一把。
南宫周臣听到下面小厮神色扭捏来报的时候,真的是后槽牙都磨倒了,丢人啊。
“赶紧去给那穷货送点银子。”南宫周臣扶额。
四弦一脸无奈去伙房散财。
“那句话谁说的?”陈灵突然开口。
南宫周臣还没在丢脸的情绪里缓过神,一听这话也是摸不着头脑,“哪句话?”
“就是‘世上没有不能说的话,只有不适合的说话方式’这句。”陈灵说道。
南宫周臣摆摆手,“哦,这句啊,我瞎说的。”
陈灵抽抽嘴角,他就知道,他就多余问,“我看周弃好像真的信了。”
“他爱信不信。”南宫周臣一脸无所谓。
“他不重要吗?”陈灵问道。
“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对我来说就不重要。”南宫周臣淡淡说道。
他就没指望能从这人嘴里扒出什么信息,周弃不说,那是对他兄长尽忠,周弃说了,那就意味着周弃已经不再是自己人。
南宫周臣伸了个懒腰。
“不过。”南宫周臣开口,“周弃和洛桑的关系这倒是要好好查查,我都不知道,这两位大叔关系匪浅。”
“周弃不是还提到了扳指?”陈灵说道。
“嗯。”南宫周臣点点头。
“要不要去找一找,要是咱们的人先找到,也算多了一个筹码。”陈灵说道。
“用不着,”南宫周臣打了个哈欠,“周弃就算去了盍浑也找不着。”
周弃的出现仿佛就是一段插曲,只高潮了一瞬,就又归于沉寂,反正南宫周臣接着半个月都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不过虽然没有周弃的消息,南宫周臣却知道了些别的。
比如,洛桑不上朝的时候,并不是窝在宫里搞事情,而是一刻不停的四处闲逛。
自从听了周弃提到的洛桑拦截他,南宫周臣就开始盘算去堵堵洛桑。出入城门的消息可以从顾克危和化桐斋了解。
可疑的人物自然是有的,比如每次出门都要带面具或者帷帽的。
他算是一个。
接下来再找时不时出现又时不时失踪的。最好是在宫门处失踪的。
找了半个月,南宫周臣还是找到了这么一个人。南宫周臣和四弦一路尾随,到了城外,接着往北走,越走人越少,到最后,一条路上只剩了洛桑的黑马驹和南宫周臣的马车。跟踪的意图简直不能再明显。
斜阳瑟瑟。
“吁~”四弦停下了马车。
南宫周臣掀开车帘,看到洛桑正面对着他,脸上的面具已经撤去。
南宫周臣并没有见过洛桑,但是他只肖一眼就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洛桑。这种毫无来由的知觉像极了他在地下的时候的感受。精准又无厘头。
“南宫周臣。”洛桑开口,声音低沉。沉到只是听,你会感觉这个人就算是大吼大叫声音也高不起来,是嗓子受过伤的那种硬件损伤。
“是。”南宫周臣点点头。四弦把帘子撑起来,从洛桑的角度看,南宫周臣现在就是四平八稳坐在香车宝马里的贵人,再搭上他轻轻点头的动作和少年人才有的清亮嗓音,活生生一个天生的贵人。
“跟着我干什么?”洛桑开口道。面对赵令的时候,赵令和洛桑仿佛两只谁也不肯退后示弱的虎豹,獠牙对碰才是正确的相处方式。而现在,眼前是南宫周臣,他又好似一个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善意的长辈,局促有之,不熟有之,但是绝没有恶意。
南宫周臣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会这么平和的见面。毕竟在他的立场上看,洛桑是杀了他的兄长,灭了他的故国的人,这两件中的任何一件都可以是他们两人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理由,更何况,洛桑二者全占了。但是现在的这种气氛又委实不适合发无名火。
四弦也是一脑袋浆糊,她本来都准备好趁洛桑落单,好好欺负欺负他,结果现在的剧情走向好像不太对。四弦看了看南宫周臣,南宫周臣给她一个“放心,安啦”的眼神。
“恰巧同路。”南宫周臣信口胡诌,张口就来。
洛桑看着他,本来眼里满是浓郁的故人情感,但是这一句话就让他知道,这不是南宫涟恩,眼里的感怀瞬间就碎掉了。
这自然跑不过南宫周臣的眼睛,他心想:行吧,这也算他跟自己的兄长确实认识吧。也间接证明了自己现在的模样跟南宫涟恩真的很像了,这个时候了,还能用这张脸占便宜,也真是可堪欣慰了。
“你要去哪?”洛桑问道。
“去你要去的地方。”南宫周臣紧跟着说道。
“我要去的地方?”洛桑转头看看背后,“你还是不要跟去的好。”
南宫周臣听出了劝谏,听出了警告,但是没听出威胁,所以他决定再得寸进尺一些,“哦?前方有什么奇珍异宝?”
“我后面有千军万马。”洛桑说道,“都是凶神恶煞。”
南宫周臣笑眯眯道,“我不怕。”
“那你就跟来吧。”洛桑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四弦放下车帘,驾着马车跟在洛桑后面。
距离渐渐拉开。洛桑怎么说也是马背上长起来的人的后辈,即使少时没怎么碰过马,老实说,连驴都没摸着过,但是善驰骋的基因刻在骨子里,天生就会的东西是不需要无谓的练习的。城外行人寂寥的一片天地成了他肆意的跑马场。
他们来到了旧城墙。
绿草茵茵,野花漫漫,砖块破破烂烂的东倒西歪,最高处也不过半人高的城墙已然看不出当初横档千军万马的模样。
南宫周臣的车马姗姗来迟。
洛桑听到了车轱辘的声音,闭上眼睛,仿佛一点都不担心南宫周臣会在身后打黑枪,“你来过这里吗?”
“来过的。”南宫周臣曾经跟南宫涟恩一起站在高耸的城楼上俯瞰,就站在这块土地上,他的兄长告诉他,这是南周最坚实难破的城墙。
话是不能说绝了的,不仅人如此,物也是。现在面对着这片破砖头和高低起伏的洼地南宫周臣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这堵墙真结实啊,我打了一个月,一边死人一边挖,有踩着小山一样的尸体爬上去的,有十指扣烂从挖出的洞里钻进去的。我来这里的时候浑身是血。”洛桑说道。
南宫周臣心想,“这墙当然结实,这堵墙可是米汤混着红泥垒起来的,一分价钱一分货。”
“我把拆下来的砖头送去了盍浑。”洛桑说道,语气和他与南宫周臣打招呼的时候殊无二致。
“我兄长在那里。”南宫周臣气息不稳地说道。仿佛刚刚骑马的人是他。
“是啊。”洛桑都没回头看他一眼,好像有没有他在都无所谓,他自说自话也能自得其乐,“南宫涟恩了不起。”
“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南宫周臣吼道,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四弦一看到他悲春伤秋就发火了,他现在看着洛桑无关痛痒的脸,也想上去挥一拳,让他好好说话。
“我,我是他选来看顾这个天下的。”洛桑说道,“代价是他死我活。”
南宫周臣想过无数次南宫涟恩选择身死的理由,万万没想到是死于他的一场交易。可是,
“为什么!”他吼道。
南宫周臣不理解,既然都可以付出死的代价了,难道就不能做些别的谋划了吗?就算山穷水尽,哪怕从头再来,只要人活着,总归会守得云开,等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这你就要问南宫涟恩了,他未曾告诉我。”洛桑说道,语气依旧轻描淡写。
南宫周臣手指攥拳,堪堪保持住脸上的纹丝不动的表情。一边急火攻心一边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恐怕又得卧床了。
“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洛桑看着他越来越白的脸色,南宫周臣身体不好的事他有所耳闻,也没多奇怪,想着赶紧说完让他回去,“你兄长不是被什么奸人所害,也不是不得善终,更没有忍辱负重,他死得其所。”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这话说出来总是不怎么中听的。就好像人都是要死的,但是你要当着人的面说“你会死”“你死的对”,结局一定不怎么美好。不愿相信赤裸直白的真相,也算是一代代人活出来的优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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