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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国(七)
薛省一早上就起来了,在铜镜前捯饬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地出门。
刚一出门就看到尤怜在舞剑热身,旁边还跟着一个小萝卜头,有模有样地练着,是尤清漱。
早上一起来,嘴里莫名地出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像是吃了山楂糕。
薛省一看这不得了,尤清漱也九岁了有小少年的身影了。脑海里顿时冒出俏师弟和美貌师兄的故事,还是养成系的。再想想,比他还大的尤青还是小孩,吵着买糖吃。
尤怜似乎长高了些,身量更显清俊挺拔,长手长脚舞起剑来,格外赏心悦目。注意到他的目光,回剑收势,向他这边走来。
薛省心“扑通”一下狂跳,汗水打湿鬓发,微微发红的脸和眼角,以及靠过来带着热气,无一不让人……他轻咳一声,还真是尤怜说对了,自己怎么无意间有了这么多心思?他以前也没有啊?
尤怜接过薛省递上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薄汗,“刚起来?”
“嗯,刚出门就看见你在练剑,剑法不错,回三清的时候我们也练练。”
尤怜挑了挑眉,从储物袋里扔出一把桃木剑,“现在就可以。”
还真是行动如风,薛省想着还有事,没时间,“下次吧,等下还要去拜见夜游国的国主。”
尤怜并未多计较,轻声的说了句,“麻烦。”不知道在说谁。
某人当然听见了,心想这脾气在他面前是越来越大了,不知道谁惯的,要命。
尤怜招呼一声让尤清漱去洗漱,小孩立马行动如风。薛省心道,还真是一家人,作风都一样。
尤怜进门正准备换衣服,他洗漱薛省看着,他换衣物施法他看着。舞剑的时候头发松了,要重新扎。
松了发带,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如绸般的黑夜。薛省还看着,不知道是烦躁还是紧张,头发扎得乱揪揪,马尾还有点歪,尤怜终于忍不住了,柳眉倒竖,抓着头发,“还看,出去!”
“头发都梳不好,我来吧。”没等尤怜反应过来,薛省已经接过他手里的梳子,细细地梳了起来,从头梳到尾,乱揪揪的头发在他手里格外听话。
尤怜的头发又细又软,摸起来很舒服,听老人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
想来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这人冰冷外表下也藏着一颗软乎乎的心,他呀,找到了。
想到这里薛省不禁弯了弯唇,阳光透着窗棂爬了进来,刚好打在少年乌黑亮的发尾。
因此有了这样一副场景。
不算宽敞的客房里坐立着一对少年,凤眼少年的一头青丝被另一个握在手里,用梳子从头梳到尾。
尤怜原有些小性子,这一梳,顺着头发一路向下。他看着铜镜里的他们。
铜镜有些昏黄,边缘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尤怜看铜镜里的人,隐隐约约感觉那人在笑,心情不错。
他垂眸,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坐着。温热的手指擦过发丝,很舒服。很久以后,他或许记不清这一天,唯一知道的,是铜镜里为他梳发的人。
夜蓉芷说她爹突然有急事走了,让她带他们过去,留下了一封信。说是举荐信,这样也好。
小郡主依然穿的鲜艳。却不俗媚,很适合她这个年纪。
一路上挽着江风晚有说有笑,连小阿青都靠近不了,只能在一旁呆呆地望着。江泽离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三清女弟子较少,和江风晚说得上话的同龄人少之又少,作为哥哥能看到自家妹妹交到朋友,自然是高兴。
穿过宫门红墙,汉白玉阶。鎏金大殿,前庭宫是朝臣们议事的地方,也是薛省他们面见的地方,修仙者不跪天地,自然也不跪皇帝,微微点头行礼就行了。
一入殿内,小郡主像只花蝴蝶一样,钻进了国主的怀里撒娇,“皇帝舅舅!”
当今国主封号重夜,是夜游国第十六任国主。夜游国以龙为尊,从三代国主的愧是条黑蛟,国主死后黑蛟便会化为一颗蛋,等待下一任国主唤醒。
薛省行礼抬头看,龙椅坐着是莫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样貌端庄威严,眉间紧紧蹙着,这种架势他也在宋落鄯面上见过,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嗯,不对,薛省下意识地阖了下眼,于是看到了他冲天包裹的黑气跟红光,像一条巨蛇紧紧地包裹着重夜,密不透气。
在上界他们管叫这种业障和罪业,薛省前世也有,层层的业障和罪业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师姐因自己而死,未出世的小侄,金灵道人的惨死,至交好友的死,以及穷途末路的退无可退……
想到这,面色越发苍白,尤怜扶住他,“怎么了?”
薛省摇了摇头,都过去了,“没事。”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尤怜抬起眼,看到了满天的业障。
这业障……堪比屠城啊。
他看着重夜,和普通的长辈一样对待小辈,看不出任何异常。
重夜掐着她的脸,嗔道:“越发没规矩了,长姐也不知道教教你,老往巷子里走,平日里还是要和贵女多走动走的。”
夜蓉芷哼了一声,“舅舅怎么跟母亲一样,话都如出一辙。我才不要和她们玩在一起。”
重夜摇了摇头,“好了,你这小妮子来我这,准是有什么事,没事准不来,贵妃那惦记着你,等下记得去看看她。”
夜蓉芷眨了眨眼睛,“知道了。”
她从怀里掏出信件,“这是爹爹的信,让我交给您的。”
重夜拆开信扫了一眼,“麻烦仙长跑一趟了,此乃我夜游国国事,不便交予外人插手。另外为表仙长替我夜游国寻回国人遗骨,我自修书一封回禀三清说委派已成。”
这是拒之门外的意思。
夜蓉芷撒娇道:“舅舅,江大哥他们好不容易跑一趟,就查查呗?又没什么事?”
重夜喝道:“容芷!”
夜蓉芷顿时不说话了,模样十分委屈。重夜是把夜蓉芷当亲生女儿对待的,见不得她委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囔道:“查吧,查吧!反正都是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拉出来见光,晒晒霉气!”
夜蓉芷脸上的委屈立马消失不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帝舅舅可要说话算话。”
“你这妮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白疼你了!”
夜蓉芷偷偷朝江风晚处眨了眨眼睛,示意大功告成。
路清野道:“请问陛下,夜……”
重夜使了眼色,一个宫婢上前扶住了夜蓉芷,“小郡主,贵妃娘娘已经在等您了,您快过去吧。”
夜蓉芷行礼告退,看向薛省一行人的眼神爱莫能助。
宫廷礼仪她使得分毫不错,可尤怜总觉得哪不对劲。
路清野道:“请问王上,夜……”
话音未落,就被重夜给打断了,“侯爷信上都跟我说过了,但这几百年前的旧事翻出来是烂我夜游国的脸,身为夜游国的国主我不会为你们解答任何问题。”
态度也是不咸不淡,旁边的内侍看出君王的不耐,立即端上了一杯清热解毒的凉茶。
路清野也不好继续再问下去,众人出宫的时候看见,扫帚无人自扫,而旁边的宫人十分悠闲嗑瓜子。
薛省下意思阖眼,再睁开,一道看不清人脸的黑雾正拿着扫帚扫地,那黑雾也是业障。夜游国鬼将兵所言非虚,只是这动作总感觉……透着一丝古怪。
小郡主被叫去贵妃那,断了他们最后一点消息来源,从宫人那得知,夜游国是不立王后的,只立贵妃。这是从第四代国主开始的旧俗。
待薛省走后,一道黑色虚影浮现在重夜身后,“外乡人,会不会阻挠殿下的计划?需不需要图灵……”
重夜抬了抬手,“不用,我倒是要看看这群人能把水搅得多浑,乱,才显得有趣不是?不夜城也该迎来天明了。”
“那个内侍……你知道怎么做吧?”
虚影点了点头,想来已经习惯。君王身旁不需要会揣测主子想法的奴才。
没消息来源,没关系可以自己找啊。尤怜建议去街上问,结果个个说不知道,这显然不是个什么好主意,他脸色看起来有点难看。
路清野一展折扇,扇面上赫然写着睿智二字,“尤三公子此法有谬,自然不能按原话来说,要通俗一点。王亲贵族问不上,便去问平民百姓,平民百姓问不过,那只能那去那了!”他“刷”的一声合上折扇,指向了一座茶楼。
“确实,许多事情的真相来自人们的口语相传,最后改编成故事传唱茶楼。”江泽离笑道:“这倒不失一个好去处,想法不错。”
路清野不敢恭维,“哪里,这地方被我逛遍,谈不上什么好想法。”
薛省调笑道:“路兄啊,路兄,我从前只听说,你是个酒坛子,没想到你还是个茶袋子。”
众人都笑了起来,右手抓着尤怜,左手牵着阿青,“那我们去瞧瞧,路二少介绍的地方!”
茶楼分两层,中规中矩的模样,一楼是大堂接待客人,中间搭了圆台供说书先生说书吸引客人,二楼是包间有专门的小厮负责,装修得很风雅。
夜游国阴气重,因此举国上下都爱吃釜锅。薛省他们一踏进去,就看到每张桌子上摆着一口釜锅,往里添了碳。汤色奶白,一锅奶白浓稠的高汤就这么咕嘟地沸着,白雾带着香味弥漫开来,当然也有别的口味。
众人也不说话,安静地听着说书先生讲话,到精彩时涮起一片羊肉,附和上几声。
薛省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拿起菜单刷刷点了一大堆,随即又递给江泽离。他一接过菜单,两个小孩都瞧了上来,特别是尤青指着菜单,点了好几份甜腻的糖糕。
江泽离笑道:“吃那么多糖,牙齿要坏的。”不过他又说,“小孩子爱吃糖,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临近中午,一楼已经坐满了人,喧闹嘈杂,觥筹交错。咕嘟咕嘟的热气和混杂的人声,热闹迎面而来。置身室内,没觉得吵闹,反而觉得市井烟火气浓,暖人心。
这家店十分受欢迎,大厅的桌椅已经摆放得非常多了,人来人往从桌子通向都要侧身,来往身形强壮一点的人都挤不过去。
薛省他们倒是没这个烦恼,来得早挑了个好位置。茶楼的服务周到,期间给他们上了不少的水果茶水,还是免费的。
“秦老头,今天的华阴王斩杀鬼王讲到第几回了?我昨日被我婆娘喊去她娘家拜亲了,没听着。”
因为人多的缘故,即使是坐到人跟前,说话也要很大声。
“那你是走运了,明先生昨日没来,今天刚好能继续接着听。”
“今日刚好是华阴万斩鬼王扭转局势的那一话,要是错过可得等月余!”
薛省耳朵尖,凑上去问店小二,“华阴王斩鬼王讲的是个什么故事?”把人拉到饭桌,倒上一杯小酒。
店小二睨了他们一眼,“客官不是夜游人吧?”店小二有意观察他们的反应,这故事夜游国三岁稚子都知道的事,夜游人不可能不知道。
“确实,今日途经贵国,初次听觉得蛮有意思的,便想了解了解。”
店小二道:“那你是找对人了,我在茶楼干了三年,每天都听,倒背如流。整个不夜城除了明先生,怕是没几个人能比我讲得好。”
“明先生?”
“明先生可以说是夜游国最好的说书先生,华阴王斩鬼王的故事夜游国人人皆知,但只有明先生将其润色修改,同样的故事却是不一样的跌宕起伏。”
“这华阴王是夜游国第四代国主,夜王之子,因不受王上喜爱一直养在边塞。而这夜王生前也是不受先王宠爱……”突然,一声清脆的梆子声响起,原本哄弄的大厅顿时安静起来,只有汤汁在釜锅里冒气的声音。
一个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身穿洗褪色的藏青袍子,许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嘴唇有些发紫。他走向圆台中央接替另一名说书先生的位置,朝大厅中央行了个读书人的礼,颇有气势地走向圆台,捋着花白的胡子,“各位,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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