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歌行

　　李析扯着脖子喊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了前厅。给长公主上茶的冯盼儿差点笑出声来，手一抖便有茶水洒出了杯外。长公主眉头一皱，道：

　　“靖王府大院，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你过去让他给我立刻闭嘴。”

　　束着高高马尾的冯盼儿一身男儿装打扮，谢了长公主，便迈着大长腿跨出前厅的门槛。长公主看着这个挺拔的背影内心不由地叹息，当初她执意让李禹恒娶冯盼儿，虽然是带着不可避免的政治因素，但她也的确打心底喜欢这个姑娘，女扮男装的冯盼儿恣意洒脱，活成了长公主幼年时想活成的样子。

　　冬雪捧来一只托盘，里面放着一只孔明锁。

　　“四小姐让送来的，说是给长公主解闷。”

　　长公主愣了一下，虽然李禹恒早已跟她说了四小姐的身世，她也差人去查过，的确是当初秦楼楚馆一唱曲的让她皇长兄看上，在一所民宅里生的孩子，这娃也是命薄，娘亲死后又让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舅舅卖到烟花柳巷，当时她只有八岁。虽然李禹恒把她赎了出来，但他们无法给她皇女的身份。

　　“她倒是有心了。”长公主从手腕上褪下戴了多年的玉手镯，道：“这个给她送去。”

　　“这是老王妃给您留下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地送人？”冬雪道。

　　“也不是外人，甭啰嗦，这就给她送去！”长公主道。

　　晌午时分，李禹恒站在镜子前换上了夏秋辰给他订制的新衣，尺寸竟是刚刚好。他一脸的坏笑，道：“你这双手是摸了我多少遍，才能量的分毫不差。”

　　夏秋辰正了正他的衣领，又给他束了条与衣服颜色相近的腰带，故意拉紧了一下，勒的李禹恒痛的抽了口冷气。

　　“你也就是在这里跟我耍嘴皮子，一会儿我倒要看看你跟长公主怎么解释，让下面的人拿块搓衣板再加上一只鸡毛掸子给你带过去，长公主能饶你这回，也未必不可能。”夏秋辰往后面退了两步，对镜中的李禹恒很是满意，两眼笑成了一道细缝道，“瞧这样子还行！“

　　李禹恒拉过他的手，带到自己跟前，郑重地往他发髻间插上了那根襄王妃玉簪，又从桌子上的盒子里取出另一只稍长点的襄王玉簪，递到夏秋辰手里，道：

　　“给夫君插上。姑母见着这对玉簪子，不会再说什么，更何况你腰间还佩着父皇亲自赐予你的那柄利刃。你可知道这柄利刃的材料是谁送入宫的？”

　　“永春侯驸马赵宁。”夏秋辰踮起脚尖也没能够到李禹恒的发髻，李禹恒闷声笑了一下，略略弯下了腰，夏秋辰给他插上了玉簪，佯装恼怒道：“个高的倒底狠点。”

　　“爷在外面再狠，在七窍玲珑心的内人跟前也是个怂包，一块搓衣板就服服帖帖。”李禹恒笑道。

　　“还算有点分寸！”夏秋辰道。

　　“姑母那里我会好好的说，倘若一时半会不能将她的那根筋扭转过来，她再跑来找你，你别又跟上次一样，搬出王府闹个失踪。”李禹恒摸了摸夏秋辰眉眼，这里暗藏着他永远也看不够的妩媚姿色。

　　夏秋辰眯着眼睛，吸了一下鼻子，道：“这会儿你就拿刀架在脖子上赶我走，我也赖着不走，这辈子赖定你了。”

　　李禹恒手指滑到他的唇间，道：“那就记好了，这辈子赖定我了。”说完又要与他额头相抵，却让夏秋辰推开了。

　　“长公主视你如己出，临海和东北没消息她比我还急，不可让她再等。”夏秋辰道。

　　“谨遵妻命！”李禹恒笑道。

　　李析抱着刀守在门外，听见门吱嘎一声打开，总算是松了口气。不等他开口，李禹恒就骂上了，道：

　　“一大早就吵吵闹闹，一个安稳觉都不让人睡，谁给你的胆子？”

　　“我给他的胆子。”长公主愠怒的声音在走廊另一头响起。

　　李禹恒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叫了一声姑母，扶着长公主回头骂李析：

　　“长公主驾到，你都不通报一声，李析，你能耐了啊？去管先生那里领罚！”

　　“我，我……”李析一时间竟百口莫辩，“李析这就去。”

　　“你为难李析做什么？他扯着脖子那么大嗓门叫你，我在前厅都听的清清楚楚。”长公主道：“叫那个夏世子过来，我有话要说！”

　　长公主此刻将夏秋辰唤为夏世子，而不是夏镇抚使，这在李禹恒听来是一个积极的暗示，便在一旁偷偷打量了一下她，见她整个面部的线条都极为柔和，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于是向李析使了个眼色。李析心领神会，转身去了寝屋。

　　长公主移步前厅刚刚坐下，跟李禹恒还没有说上两句话，穿着银白色流底暗纹家常袍子的夏秋辰低眉敛目地跨进门槛来，像是招惹了一身的春光，整个前厅瞬间明亮了起来。夏秋辰正欲给长公主行礼，李禹恒却从长公主身后跑出来，拉着他一起跪下，给长公主磕了三个头，又叫了声守在外面走廊上的李析。

　　李析不明所以，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却听李禹恒正色说道：

　　“上茶！”

　　李析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给夏秋辰递上一杯茶。

　　碧玉成双！长公主看着二人发髻间插了对簪，也记起了她的皇兄锻打了三年的利刃赐予的就是眼前的夏秋辰，想起了皇子夺嫡时，夏秋辰是怎么带人守护的长公主府，旋即又带兵去解救身陷淮王府的靖王李禹恒。昔日，他会因为她的一句话，搬离靖王府后院，也是缘于他对李禹恒的情深意重，后面又发生的种种，皆是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长公主接过夏秋辰奉上的茶抿了一口，便放在冬雪捧的空托盘里，又从袖袋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对李析道：

　　“你主子的寝屋东墙靠柜子离地三尺高的地方，有一个暗格，你敲三下，再用这把钥匙打开暗格的门，将里面的锦匣取出送来。”

　　李禹恒得意地朝夏秋辰笑了一下。要说夏秋辰也不是第一次跟长公主接触，却还是紧张的额头出了些许薄汗，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服。好在李析是个训练有素腿脚麻利的侍卫，没一会儿就像一阵风卷了进来。倘若是以前，长公主少不得要训斥两句，可这会儿却顾不上了。她接过手中的锦盒，打开来仔细查看了一下，便站了起来，走到夏秋辰跟前将盒子郑重其事地递给了他，道：

　　“这盒子里的物件从此便是你的了。”

　　夏秋辰接过锦盒傻傻地不知所措。李禹恒拉了一下他的袍子，低语道：

　　“叫姑母。”

　　******

　　三人在一起用了午膳，长公主自然是坐上座，李禹恒和夏秋辰分坐在两旁的位置。本来是叫了四小姐和冯盼儿，四小姐身份不明，说不合规矩，王府暗探这么多，不可以落人口柄。冯盼儿无拘无束惯了，长公主跟前难免要受点规矩，虽然也眼馋那一桌子的菜，但怕吃了不消化，便说靖王家宴，她是外人，不方便参加。

　　李禹恒先是往长公主的碗里夹菜，很快就有了媳妇忘了娘，在外面呼风唤雨大刀阔斧的靖王竟然剥起了虾，并且蘸好料送到夏秋辰碗里，长公主眼神瞬间变了一下。夏秋辰从桌子下面偷偷伸过脚去，踩了李禹恒一脚，痛的李禹恒嗷的叫了一声。

　　“恩？”长公主朝李禹恒看了过去。

　　“不小心碰到了箭伤，刚刚愈合，这会儿倒像是又崩口了。”李禹恒道。

　　“那个谷星河医术不是很厉害的么？让他帮你包扎一下。”长公主也不戳破他的谎言，声色不动道。

　　用完膳还未来得及休息，宫里就有人带着新帝李禹洲的旨意，宣靖王李禹恒进宫。

　　夏秋辰将李禹恒单独叫到一处，一脸的忧色，道：“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务必记得在言语上不要跟他争个上下。宫里的眼线送来消息，说他感染了风寒，高烧了一夜，却还是坚持早朝。自家兄弟，你还是体谅些！”

　　李禹恒想都不想，道：“听你的。”

　　夏秋辰见他的腰带有点松，就伸手过来给他系紧，又抹平他衣服上的几道褶子。李禹恒情不自禁地将这人揽入怀中，与他缱绻缠绵了片刻，道：

　　“在这里等我回来。”

　　此次回都，李禹恒就带了十二个随行之人，临海的军务暂时丢给了周乾和冯纶打理。

　　夏秋辰吸了一下鼻子“嗯”了一声。不过是进宫汇报一下临海的军务，这是规矩。李禹洲此刻是不会动李禹恒的，倒不是他找不到借口，实在大齐的军事人才奇缺，他要用李禹恒收复被阿西古占领的临海利水郡。

　　大齐国库空虚，倘若不是年前抄了严良玉和严肃如的家，估计朝廷官员的俸/??都不能发全，别说狼烟四起的北境全线的军费了。

　　兵部是李禹洲的兵部，兵部侍郎陈渊必是奉旨才封锁了北境全线的消息。高德帝在位时就说过，阿西古侵我边境，杀我子民，犯我大齐天威者，虽远必诛。子承父训，李禹洲需要政绩，临海的利水郡必须尽早从阿西古的手里夺回来。可打仗需要银子啊！还要考虑战后重建，这可是一项庞大的开支，户部花了两天两夜才把预算算清楚。

　　靖王李禹恒虎虎生风地走到大门口，倏忽转过身，只见站在花树下的夏秋辰满脸春风，一笑倾城，细碎的阳光洒了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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