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神经病的故事

　　他刚刚进门，程明从背后抱住他，开始抽噎。
　　他想说话，最后用沉默代替，转过身，也抱着对方。
　　窗外是呼啸的风声，车声，属于世界本该有的声音。
　　“我从来不知道你在大本营的日子，还有在非洲。”程明的头对着宋景的头倒立，一侧脸能看见爱人的模样，用余光也能看见，闭眼能感受到，这个人实实切切在身边。
　　“现在想来，好像很美好，但当时在大本营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难熬极了。我差不多十岁就进队里，被老师亲自带走，我爸一看是老师说想收我为徒，和送瘟神一样开心把我送出去。我知道老师是很厉害的军人心中也崇拜他，他问我想不想当军人保护祖国、保护世界，我他妈就一孩子，听到这欣喜若狂，但除了他带我走的那天，我第二次见到他都是几年以后。”
　　他用手在宋景脸上把玩为数不多的肉：“走得那个晚上我激动睡不着觉，幻想自己是一位盖世英雄，到了大本营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没有电影中的风光，全是狼狈。他们给我换上队里的衣服收走我所有的东西，包括内裤，牙刷，你不知道那个靴子有多硬，跟石头一样，就这样除了自己我一无所有。第一天开始训练走路，不是姿态，就是单纯走路，你穿着石头和被绑的腿想怎么走就怎么走，爬过去也行，要求是十五公里，没有完成就不能吃饭，那天我哭着完成任务也没有吃饭，因为太累了，直接睡着了。”宋景看着现在的程明幻想小时候肉嘟嘟的他在十五公里边哭边走。
　　他脑子立马又笑笑程明哭泣的样子，一边倔强的不回头一边哇哇大哭。
　　“第二天五点噩梦重新降临，又是十五公里，我感觉自己的腿不像是自己的，是什么指使它前行，可能是神的力量。我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在大本营日子开始根本就受不了，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是混世小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的，到了大本营我见人就害怕，我也不敢反抗继续爬行十五公里，边爬边哭，如果我的样子被和我打架输了的小男孩看见一定会嘲笑死，我当时哪里会想面子，爬行的路上脑子完全是空白的，连爸妈都不会想，更别提想让谁解救自己。”
　　他一直觉得程明是生下来就是别人的终点，不知道他从小就比别人辛苦。
　　“后来慢慢也就忍受过去，从十五公里慢慢到二十公里、三十公里负重前行、四十公里，从爬过去到走完任务，最后是背着五十公斤的东西跑完五十公里。我那时候最怕下雨，下雨就是下地狱，山里的路本来就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那些雨和泥土能发生惊人的反应，能力堪比502，有一次我不小心滑倒从山上直接滚下去，还有一次我掉进泥坑里，越挣扎陷的越深，最后是陈黎带队来救我，你也不用嘲笑我笨，只要下雨没有一个人没有摔倒过，各种情况层出不穷。”
　　“我没有想嘲笑你，我觉得那个孩子非常勇敢。”
　　“我训练三个月，变的连我爸妈也认不出来，吃饭好、睡觉香、也不胡乱生事。”宋景在心中算算时间，那时候独立的程明不需要花费家长太多心血，那是程氏商业版图开始像海绵吸湿的时候，以惊人的速度成为昉城骄傲。
　　“我十二岁开始练习狙击，和当初的天真一样我又激动的一晚上睡不着，我总结出来，只要是我激动的睡不着，接下来一段时间准没好事，从第一次见到枪的激动到后来我看见枪就反胃，每天要打上千发子弹，打出的弹壳比我还高，手因为训练每天都是肿的。第一次开始用脑子也是从这时候开始，背诵不同武器不同距离的弹道高，风向、温度对狙击的影响，听枪声预测剩余子弹，闭眼摸到零件判断枪的型号。现在想来喝过最好喝的饮料就是那时候，有的武器需要冷水降温，打一段时间水就开了，我们有时候拿那个水泡茶、泡咖啡，虽然里面有一股浓浓的汽油味。”
　　“以后有谁挑食就把他送尽你们大本营。”宋景笑道，自己小时候挑食也是一种幸福。
　　“十五六的时候，别人青春期发育对异性单纯而懵懂的感情，在老了以后依然怀念初恋，我就没有初恋可以怀念，我的感情从未处于懵懂的暗恋阶段。我最没尊严的一段时光也就是那时候，经常□□被别人评头论足，他们指着我的器官问道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什么作用，我身上的每一处器官都被细细盘问过，刚开始还会脸红后来直接和盘问的人开玩笑。”
　　他心想程明真的算含蓄，虽然只是语言上含蓄，大多他不说话，眼神赤裸裸扑向自己，闷声干大事，小初的言语调戏和在大本营一定有关系。
　　“那时候开始学习驾驶摩托车、汽车、飞机，尤其是摩托车从十几阶梯的楼梯上下来，从三米高的上空腾空而下，有一次我摔得很惨，摩托车也砸到我身上，背上一大片肉都被刮下来，还得骑回去，刚开始也没觉得多疼，只是那些血迹看着瘆得慌，等到衣服一脱他们把酒精、碘伏全部擦在我伤口是，那滋味，疼得不可理喻，当着医生的面生理泪水就下来了。”
　　很久以前，他们还是初识，他眼角红红的，眼泪在眼眶猝不及防下来，像珍珠一样滑落，楚楚动人也可以用在男生身上，眼睛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我后来在看关羽刮骨疗毒的故事纯属扯淡，就算人有再大的意志力，生理的反应控制不住。我不是专业车手，只是要学习掌握一定技能，方归鸿是，他可以边骑车边阻挡子弹还能边狙击你，咱们二环的路晚上六点他能十分钟绕一圈。”
　　宋景回想自己开着二环一圈都要半小时，如果是六点大概就是蜗牛回家吧。
　　“十八岁刚成年，被派出执行第一场任务，我又激动一个晚上没有睡着，我那时候叫个狂啊，上天入地就没有我放在眼里的，到了非洲以后，我才知道演习和实战的区别，我们在非洲也不知道是几个国家内战，本来任务是救出大使馆几个政府官员，我本以为是开着直升机拿着冲锋枪用我毕生所学把人救出来，然后在别人的感恩戴德下装作凛然离开。”
　　他没有在说下去，看着宋景，宋景在他沉默之际挨着他的嘴唇，陷入一阵缠绵。
　　那天晚上究竟是激动还是害怕，认为自己能程明功成名就之类还是客死他乡，程明已经忘了，只记得那晚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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