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同殇

　　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寒冷。

　　“走吧，颜儿。”黑暗中似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颊，那么温柔，又那么不舍，“再不走，你就走不了啦。”

　　“那你呢？”孩子发出低低的啜泣，“娘亲，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真是傻孩子，”女人无奈地笑了一下，“娘还有事，颜儿乖乖的，自己先走，好么？”

　　“父王会来救我们的吧？”

　　“会啊，他当然会。”有一双温柔的手为她轻轻梳理长发，女人低下头贴着她的脸，轻声说：“因为……那是你的父亲啊。没有一个父亲会不爱自己的女儿。”

　　“走吧……颜儿……要好好活下去啊……活得比所有人都幸福……”女人推了她一把，声音越来越远。

　　“妈妈！”孩子忽然大喊：“我们还会再见么？”

　　“嗯，一定会的。”虚幻的、带着笑意的回答飘来，黑暗中白衣的影子缓缓化为空虚。

　　孩子扭头逃跑，整个世界是一片看不到终点的黑暗，如此寒冷。她的眼泪滴落下来，瞬间被寒风吹成冰珠，在地面上砸得粉碎。

　　她在黑暗中狂奔，想要逃离那些无所不在的阴影，逃离那血腥的气味。可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她也永远无法摆脱那梦魇般的窃窃低语——

　　“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啊……那种令人作呕的神情真是一模一样。”

　　“她逃不了多远的……作为家族的耻辱，必须抹掉！”

　　“可皇龙神族已经宣布庇护这对母女了。”有人质疑。

　　“那又如何？他们有证据吗？”一人阴阴地笑，声音透出狰狞：“这个杂种，可是陛下要杀的！”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影子终于露出獠牙，他们阴郁如厉鬼，浑身带着血的腥气。似一道电光点亮她的灵魂，她想起来了……她所看到的、地狱般的一幕……

　　那个女人……那个让她好好活下去的女人……已经死了！

　　直到最后你还期盼者那个男人会来救你吗？

　　孩子抬起头，空洞而寒冷的金色瞳孔死死盯着他们，眼底涌动着惊涛骇浪般的悲伤。

　　“真是可恶的眼神，”黑影满不在乎，一步步向她逼近，“不如挖掉好了。”

　　就要……死了吗？

　　妈妈……你答应我会重逢的……该不会是在地狱里吧？

　　她有点想笑，又像是要哭了。但她绝不低头，她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们逼近，哪怕下一秒就是死亡。

　　但她忽然怔住，眼里倒映出庞大的龙形黑影。那玄鳞的巨龙破水升天，发出低沉悠长的龙吟，整个世界都在它的声音下颤抖！

　　龙睁开眼睛，她从未见过如此璀璨的黄金瞳，明亮得照耀天与海，仿佛日月同升。厉鬼们在如此强烈的光芒下如残雪般消融，天地间只剩下她与这庞大的神兽。

　　碎冰粼粼的海面，倒映着一勾苍白的下弦月。巨龙一半身躯浸在冰海，另一半人立而起，吐出幽蓝的气息，姿态威严。

　　“如果能在那时候遇见你……”她轻轻说，“该多好啊。”

　　神兽注视着渺小的少女，金色的瞳孔森严如冰，却又仿佛有着海潮般的温柔。

　　泷风颜霍然惊醒，她的意识还停留在战场上，连惊疑不定地扫视四周，却在眼前的景色下愣住了——

　　夕阳半落在海平面上，淡蓝的海面一片水光粼粼，像撒了一层碎金。脚下踩着坚硬的冰层，放眼望去，尽是覆着皑皑白雪的冰峰，被如雾般的夕光笼罩着，浮金流动。

　　“你醒了。”有人平静地说，声音低沉而清越。

　　泷风颜回眸望去，龙皇太子静坐在冰山下。夕阳透过冰脊，映照着他完美无瑕的侧脸，有种淡淡的苍凉之感。

　　“我……”她本想答话，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晶莹剔透的冰山浮动着淡金色，男人沉默着眺望远方，眼神静而深远。

　　“你……”泷风颜本不想打破这种宁静，可她猛然想起他还处于精神污染的状态下，脱口而出：“你没事吧？受伤了么？意志干扰严重么？”

　　她急急地问了那么多，敖篁之却只是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好像连说一句话都是天大的施舍。

　　泷风颜略略放心，可她心里也知道他不可能没事。以混沌体之强，绝非自身所能封印，现在的敖篁之仍处于超负荷的危险状态，默默承受着痛彻灵魂的痛苦。

　　但他的表情依旧那么淡然，眉目被夕阳映染，平静得一如往昔。

　　世上怎会这样的人呢？他强烈的自我、高贵的灵魂、无上的坚毅……甚至能够压制太古真神的意志！

　　该怎么形容呢？真是……怪物啊。

　　泷风颜望着他冷峻的侧脸，清俊、古雅，有种年少皇帝般的威严。莫名地，她胸口流淌过一股酸楚的液体。

　　无冕之皇、天枢星主、七王魁星……他的光芒照耀万古，是世人崇敬的绝世英雄。可每一个辉煌的称号下，都仿佛藏着空荡荡的寂寥。

　　开始接触的时候他似乎全然没有感情，既无喜悦亦无愤怒，平静的眼神自然凌驾于世人之上。他全无感情，因此也全无弱点，好像天耶罗那些精密的战争兵器，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甚至完美到令人觉得有些虚假。

　　但这种完美真的是他想要的么？回想他的过往，童年流亡魔界、少年征战四方、成年从戎疆场……这一生杀伐果决、戎马天下，却从未有过平安喜乐。

　　童年时他要守护母亲和妹妹，年少时他要守护皇龙神族，而如今……他要守护整个六界的生死存亡。

　　从没有人承诺保护他，他却生来就要担负起保护所有人的重任。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巨大的白月缓缓升起，月下海水清澈透明，一层层从浅蓝过渡到深黑。冰山晶莹，闪烁着美得炫目的幽蓝微光，冰牙和冰脊在低温下无声地生长。

　　黑夜取代了光明，身边的男人闭目而坐，俊美的脸上一片安静。她知道他正压抑着剧烈的痛楚，睫毛轻轻颤动，如同雪白的蝶翼振颤。

　　极致的强大与极致的脆弱并存，此刻他一个眼神就足以镇杀尊者，却又始终在生死边缘徘徊。

　　呐，敖篁之，如此逼近死亡……你是不是也会有一点点的害怕呢？

　　泷风颜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先是传来极度的冰冷，接着又变得滚烫。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睛，露出一丝罕见的疲倦，又在瞬间隐去。

　　“很痛苦吗？”她松开手。

　　敖篁之犹豫了一下，轻轻颔首，但又补充道：“我没事。”

　　那张淡漠的脸微微侧开，永远那么孤高傲岸，绝不给人一点同情的机会。

　　泷风颜无声地笑了，“我们现在在哪？”

　　“已经过了白月雪山，现在到了冰荒海。”

　　“冰荒海……”她念着这个名字，依稀在哪里听过，“并不是很远啊，会被发现么？”

　　他摇头：“我布置了结界，暂时没问题。”

　　泷风颜点头，敖篁之是仪器般精密的人，就算状态再怎么差也不会在这些细节上出差错，既然他说没问题，那么她也就无需怀疑。

　　两人默默无言，男人闭目休憩，少女眺望远方。敖篁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正事他会详细解释，而无关紧要的话题不会回答。一路走来，他们相处的模式就是这样，对话很少，大段的时间都在沉默。

　　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岁月静好，世界温柔，仿佛能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极光吗？”泷风颜突然轻声说。

　　敖篁之睁开双眸，漆黑的天幕上垂下千百道深青色的光缕，忽浓忽淡，飘忽不定，像是仙女摇曳的裙摆。

　　她眼里映着这绚丽的一幕，想起传说中名叫附宝的女子在星空下望见缥缈的极光，身心如醉，久久不归，后来便生下了名为轩辕的圣子。

　　那个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谁呢？她的心里……也是如此温柔宁静吗？

　　泷风颜出神地想着，突然想起这一幕似曾相识。很多年前，天耶罗还没有侵占这片土地时，她曾经和母亲逃亡至此，约定要一家人一起看极光。

　　原来几千年前她就曾来过这里……只是和她约定的人已经不在了。忽然间就失了所有的兴致，泷风颜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

　　敖篁之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不，没什么。”泷风颜摇头，脸色有些苍白：“也许是之前用了燃魂秘法，现在魂魄比较虚弱吧。”

　　“没办法，十年八年之内是恢复不了了。”她自嘲地笑，“很抱歉要拖累你了，虽然我本就给不了你多少帮助。”

　　“不至于。”敖篁之定定地看着她，黄金瞳闪过复杂的情绪。他身后阴阳领域打开，举手一挥，领域里顿时传出一声稚嫩的兽吼。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仿佛接通了另一个世界，一只长不盈尺的金色小生灵游出来，带起涟漪般的空间波动。

　　“开什么玩笑啊……”泷风颜眼里闪烁着惊讶的光，喃喃地道：“烛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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