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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命相谏
我愣了愣,只得应了个是字,然后用裙袂兜着瓷片转身出殿,心中暗想——原来甄氏对我有了提防,刻意在皇帝盛怒时递茶,使皇帝摔了茶杯,再借收拾瓷片之故,将我撵出仪元殿。她拿捏人心之精准,算计之微末,着实令人心惊胆寒。殿外初夏的阳光已渐似生了微芒,刺得人周身不适。我深吸了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冲下了台阶,见一个太监站在阶下,于是悉数将碎片倒给了他,然后转身向台阶上一阵疾奔。可是,殿门关的那样严实,我的手在触及殿门的一瞬,忽然犹豫了——如此空手冒然而入,甄氏会不会又污我个冒失之罪,纵然不会一时杀了我,但立刻将我撵出来,我便再没借口进去。
正在犹豫,忽然听身后有人道:“方才急急火火的把什么丢下去了?”
我连忙回头,发现正是李长,他满面笑容,正一步步拾级而上,他身后随着两名小太监,手里都拿着扫把,簸箕之具。再有一刻,便该轮李长之职。通常他总是早早候于殿外,不该有丝毫疏忽懈怠。
我心里一宽,忙道:“是方才不小心砸了个杯子,所以……”
“收拾干净了么?”李章大模大样的问。
“还没……”
“那你们两个,赶紧随莺儿进去把地面收拾干净!”李长发话道。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殿内总会听到些声音。那么我进去,也不算太突兀。我能悟到其实李长想要帮我一把,一时大为感激,忙道:“不必了,皇上此刻处理政务,不能有闲人打扰,莺儿一个人进去就行了。”说罢取过那两名小太监手里的打扫之具,轻轻推门而入,果然,甄氏只是瞥了我一眼,没好说什么。
或许,李长是跟在皇帝身边最有资历的奴才,她与我一个为敌也就罢了,若是全得罪了,日后也无人在皇帝面前与她讲话了。
低头一面细细打扫,一面继续听帝妃二人对话。
“爱卿方才说到哪里了?”
“哦,说到臣妾想了个好法子,既可以满足汝南王的要求,又使皇上不失颜面。”
“究竟是什么好法子?”
“臣妾想,借此机会,将前朝太妃,都加封一遍,这样,就不会有人以为皇上是迫于汝南王的淫威,汝南王纵然没有风头出,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好主意!”皇帝点头赞许,沉吟了下,又犯难道:“清河王生母如今早已离宫修行,朕此次加封前朝太妃,却于他生母毫无表示,只怕他面子上过不去。”
“这有何难?”甄氏殷殷而笑,“舒贵太妃既然已是出家人,那么皇上就封她个金庭教主,冲静元师吧,如此,也再无不妥了。”
“爱卿果然周到!”皇帝大为赞许。甄氏又纳闷问道,“上次皇上与臣妾都决定以郑伯克段于鄢之策对付汝南王,却怎么今日还没有下达封赏的圣旨?”
“这,啊,朕是在想,或许有其他可解的法子。”
“皇上,”甄氏苦口婆心,“皇上若不用此计,将来如何将汝南王与慕容氏彻底除掉?将来唯有将他们家族党羽剪除干净,皇上的江山社稷,才能稳固啊。”
她说着说着,仿佛忽然头疼,蹙眉闭上了眼睛,软软向一旁倾斜了下去。其时,甄氏的婢女流朱也在殿中,见状连忙扶住了甄氏,口中惊骇道,“娘娘又犯了头疼病了么?”
皇帝也是大惊,连忙起身扶住甄氏的腰身,“爱卿,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连忙搀扶甄氏到侧座坐下,流朱又送了茶水上前,甄氏喝了一口,还是扶额难支。
我此刻已然打扫完了地上积水与瓷片碎屑,在殿口处将垃圾递给了外面的太监,又返回来,装模作样的为悬挂殿中的笼鸟填食喂水,忽见甄氏猝然‘发病’,立刻也要上前伺候,可又觉得自己多余,立了片刻,只提醒道:“皇上,可要奴婢去传太医?”
皇帝待要发话,甄氏立刻出声阻止了,“不用。”她的声音好不虚弱,却坚持道,“臣妾没事,皇上不需担心……”
不需担心,你摆这副要死的样子做什么?我暗自不屑,只听皇帝疼惜道:“爱卿脸色这样苍白,不传太医怎么行?”
“皇上,恕奴婢多句嘴,”流朱在旁啜泣了,“就是传了太医也不管用的。……”
“哦?”皇帝惊疑不已。
“住口!”甄氏虚弱的训斥,“皇上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
“是……”流朱委屈的不敢再说话。
皇帝只道:“有什么你只管说,朕为你做主。”
流朱这才哭道:“小主的毛病陆陆续续得有一年了,起初时只是心口处偶尔像针扎一下,过后便没事了。可没想到,后来陆续的总有发病,头也痛,心也痛,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几次宣来太医,也没查出什么毛病。”
“竟有这样的怪事?!”皇帝越发惊愕了。
“哪有她说的严重,”甄氏轻描淡写的含笑,“不过这两日,有些操心罢了。”
“操心?爱卿有甚烦心之事,尽可说与朕,朕好为你解决一二。”
“还不是为了皇上?”甄氏嫣然的笑容从无限苍白的脸色漫生。
“小主这两日都没好睡,昼夜翻看书典,奴婢怎么劝都不行。”流朱小声道。
甄氏有些不好意思,“皇上,嬛嬛愚笨,只恨自己帮不上四郎的忙。……”
“嬛嬛若笨,世上便没有聪明的人了。原来你一切都是为了朕。……”皇帝好不动容。
甄氏缓缓站起身来,扶着皇帝归座,又将笔送到皇帝手中——“既然如此,皇上何不现在就拟了旨意?以免事情若拖了久了,横生枝节不说,还会惹下朝野非议……”
皇帝点了点头,却瞥了一眼正用方巾擦拭鸟笼的我,我一直在紧张的看着皇帝,才明白甄氏方才一番造作装病,原来是为了催皇帝赶快拟旨。若是圣旨写好,又盖了朱印,我还如何出言反对呢。此刻,连忙向皇帝摇了摇头。
皇帝遂放下了笔,对甄氏道,“朕不急着拟旨,你且先回棠梨宫休息吧。待朕处理了奏折,就去看你。……”
甄氏听了这话,未免扫兴,也瞥了我一眼,我只作专心侍鸟状。
“既然如此,臣妾就不打搅皇上了。……”甄氏福了福,转身和流朱向外走。她的步态落在皇帝眼中,必是还似方才病弱迟缓,然落在我眼中的她的目光面容,却已有如刀锋般凌厉。……
眼看着甄氏走出了仪元殿,我深吸了口气,一步步走上前,郑重跪在了地上。皇帝只是冷眼瞧着我。我抬头望着他,轻声道:“皇上知道奴婢要说什么吗?”
皇帝冷冷:“你无非要阻止朕听取甄氏的意见。”
“皇上没有猜错!”我没有否认,“奴婢看的出来,其实皇上不想听奴婢说话。……”
“你既知道,何必还要多言?”
“奴婢为了皇上,不惜一死,何敢吝言?”
“是么?”皇帝冷笑了出来,“你素日与她不睦,你敢说你此刻进谏,不是为了打击她,全是为了朕么?”
我沉了沉,道:“奴婢自问对的起良心,奴婢只是对事,不对人。此事,若娘娘真心为皇上着想,奴婢绝不会出言阻止。”
“哦?”皇帝冷然中透出一许讶异,“你倒说说,她如何不是为朕着想了?”
“皇上,汝南王爷虽然性情愚鲁,但他不是傻子,皇上早不加封前朝太妃,晚不加封前朝太妃,偏赶着王爷上表之际,王爷有何尊容颜面可显?……,甄氏此举,难道不会加深皇上和王爷兄弟君臣之间的隔阂么?”
“呵呵呵,”皇帝发出了一串笑,“你要朕给他汝南王的面子?好好好,你且说说,朕不按着甄氏的法子,按你的,该如何作?”
我低头沉思了片刻,才道:“奴婢斗胆,恳请皇上给了汝南王爷这份单独的殊荣。并下旨嘉许王爷忠孝两全。……”
“他忠孝两全?”
“王爷为国苦守边疆,此为忠;王爷为亡母甘于辞去任何封赏,此为孝。这,不是忠孝两全么?”
话音未落,皇帝已然仰天而笑了——“你让朕给他殊荣,面子!朕要问问你,你将朕的脸面至于何地?又将先帝的颜面至于何地?”
我这样愚蠢么,为何不解皇帝的意思?但强自按着胸口,颤声道:“皇上表彰忠义,顺应人心,会得朝臣百姓的称颂,又怎会没有颜面呢?”顿了顿又道,“王爷身为人子,挂记亡母,这,这不是人之常情么?王爷若连这点人之常情也不具备,岂不枉为人子?”
“人之常情?”皇帝笑的讥讽,“朕且问你,你这样天真,可晓得所谓人之常情,也会被居心叵测者所利用?”
“奴,奴婢不懂,可是,王爷他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的人!”我骇极,却还兀自坚持。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皇帝拍案怒道,“他敢如此威胁朕,不就是仗着在边关立了点战功么?所以连先帝也不放在眼里?!他要朕下旨准他母妃入太庙,便是要朕违逆先帝!朕若违逆了先帝,你知道天下人会怎么笑朕么?他们会笑朕懦弱无能,惧怕汝南王的战功赫赫,不得不违拗先帝!”
我几乎哭出来,摇头道:“皇上,王爷并不是威胁您。皇上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同时,何尝不也身为人子?请您设身处地为王爷想一想——……”
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已然不耐烦的暴怒:“朕乃天子,为什么总要替别人设身处地?要设身处地也该是他们,为朕设身处地的去想!”
我一下子呆住了,并不知该如何去劝皇帝。
皇帝冷笑了出来:“你知道么?朕忍了你太久!以后,不要再拿自己天真的想法,来干扰朕处理朝政了!否则,朕断不轻饶!”他说罢,提起笔来,便要书写诏书。
“不!……”我惊呼了一声,不顾一切的站起身来,冲到案前,把住了皇帝的手,“皇上三思,请您再次三思!……”
皇帝仿佛不信,持着笔愣在了那里,我亦几乎不信——自己在做什么。。半晌,皇帝才机械的抬起头来——“朕要执意不听你的意见呢?”
“皇上若执意不听,奴婢也没有办法。奴婢此身微贱,蒙皇上垂青,才得脱离从前困苦之境,侍奉于御前。奴婢此生,本该就以死报答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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