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游记

　　如果说，其他自然学科，是基于逻辑对现实世界各种自然现象规律的总结，那么数学，便是逻辑本身。

　　未名湖畔，月云悠闲倚石而坐，掐着面包屑，有一丢没一丢的喂鸭子。等了不多久，一身海蓝迷彩军训服，满头大汗的魏莱飘然而至，毫无声息、毫无形象的跌坐在他身边，看上去快要碎了。
　　月云轻笑几声，变戏法似的递过去一桶冰淇淋：终于对学校祛魅了？

　　魏莱给他一个白眼，接过冰淇淋狠狠挖出一大勺，塞进嘴巴里，满足的直哼哼：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宿舍又老又旧的准备。但谁能想到，它那么旧啊……连台空调都没有，床还是那种上下铺的，我真服了……
　　月云乐不可吱：那你还非要住？
　　魏莱梗着脖子，振振有词道：二十年夙愿，一朝达成，不抓紧时间多住几年，以后想住都没机会啦。

　　月云不置可否，每当她嘴上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想的肯定是另一回事：二十年？天呐魏莱，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儿？
　　魏莱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在调侃她虚报年龄，恼羞成怒的捶了他一拳：我从娘胎里开始算的，行了吧？夸张！夸张你懂吗？
　　说着说着，说的她自己都乐了，见月云空着手，忙又把冰淇淋往他嘴里送。

　　见他一身T恤干净清爽，魏莱又开始不平衡了：真不公平，凭什么你就不用军训？
　　月云耸耸肩：学校的规矩上写的很清楚啊，我又不要毕业证。
　　魏莱张张嘴，无言以对：……
　　哪怕月云带给她再多的安全感，她也没胆子说出“那我也不要了”这种话。否则她这些年的努力，就全都成了笑话。

　　月云捏着她的胳膊安慰：没事儿，多练练也好，你看看你这全脂手臂，肌肉松的都快成豆浆袋了。
　　魏莱虚着眼，冷哼道：是么……也不知道是谁喜欢的不行，非要整晚缠着我吸溜来吸溜……唔……
　　一听她有“一鸣惊人”的打算，月云慌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这条路上到处都是学生，因为颜值原因，还老往他们这边瞅。再说下去，他们就得出名了：咳……我觉得，就算锻炼也得适当。对，适当。

　　魏莱小脸一红，才意识到大庭广众的，说这个不合适。也不纠结，碎碎念道：哼，早知道去清华了。听说隔壁宿舍条件比我们好多了。
　　月云扔出最后一块面包屑，将女孩儿从地上拉起来：别听人瞎说，都是一样的百年老破小，还都是历史文物不让拆，能好到哪去？再说你来这儿，也不是来享受的呀，唔，起码北大的食堂很不错。知道谁给你们上课吗，见到老师了吗？

　　魏莱摇头，嫌弃的脱掉满是汗渍的外衣：见什么老师，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泡个澡，然后把自己扔床上，一个月都不用动……
　　月云顿时明白：所以还是回家住，对吧？
　　魏莱被拆穿小心思，但输人不输阵：我……我回家……我回家是为了谁啊？你要不乐意，那我也可以回宿舍。
　　月云举手投降：OK ！OK！是我想让你回家，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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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京大学，校园里是可以开车的，不过在理科教学楼附近，仅限于规定的时间内。也因此，月云上课来的很早，给魏莱送到地方之后，便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抱着一摞字典厚的教材默默翻看。
　　不知不觉，同学们和讲师也陆陆续续的走进来，发现笑的一脸荡漾的月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摸不着头脑。
　　那中年人外表的讲师好奇地凑过来，瞅着像是数煎饼一般快速翻动课本的月云，眼角微微抽了抽，但还是耐心询问道：这位同学，你笑啥呢？

　　月云抬起头，暗忖这人应该就是他们的高数课老师：没什么……只是觉得有意思。老师您贵姓？
　　中年人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买账：我姓张。哪里有意思了，你说说看，也让我们一起高兴高兴。

　　月云愣了下，感觉这位张老师，好像莫名的不是很喜欢他。
　　但这种情况，因为他的高颜值影响，其实还蛮少见的：哦，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张老师你看这里，这道偏微分方程的解题过程，一开始详细写了两步，怎么变形的都给你详细交代清楚，生怕你看不懂。忽然又像三级跳远似的，一步跨出几丈，省掉老长一截过程。然后又忽然详细写两步……
　　月云乐不可支：……就好像，写书的人是被逼着写出那些完全可以省略掉的步骤似的。哈哈哈，我猜，他当时一定很烦躁，既怕跳得多了学生看不懂，又嫌写这些步骤太费事儿，还浪费纸，所以才搞得整本书都这么的……割裂。

　　姓张的老师沉默一阵：你翻这么快，能全部看懂？相机式记忆？
　　月云点头：啊。我还算……有点天赋吧……
　　数学要求的计算速度，逻辑思维能力，顶级理解与记忆力，直觉洞察力，抽象建模能力，以及最难能可贵的东西——灵感，他全都不缺，学起来自然轻松惬意。

　　他忽然问：你是今年的全国状元？高考裸分满分的那个？
　　月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这个，上课时间都过去十分钟了，你还跟这聊什么呢：是……的吧？

　　张老师迅速板下脸：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是的吧”？
　　月云无语：是。
　　他忽然报出一串数字：２０１１０９０４，开平方根，等于多少？
　　月云嘴角抽了抽，无奈道：４４８４.５１８？

　　张老师掏出手机，默默验算一阵，眼皮都没抬：立方根呢？
　　月云眨眨眼：２７１.９４３？

　　张老师收起电话，深深看了月云一眼，走上讲台，大声宣布：这节课大家先自习，我出去一趟。
　　说完，头也没回的闪人。

　　月云一脸懵逼，转向边上看热闹的同学：哥们，怎么个事儿？我也没得罪他吧？
　　被问的学生笑嘻嘻伸出手道：你是月云吧？我叫田浩，真是久仰大名了。
　　两人握手，田浩拿眼神示意：你看看扉页。

　　月云听话照做，然后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子：不是……这书是他写的啊？
　　田浩笑得不行：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是好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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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云真有点无语，光顾着让魏莱查查老师是谁了，结果他自己却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等了没多久，张老师又转回来，把月云一个人提溜出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他转到元培班去：之前我们的招生小组满世界的找你，竟然都没找到。好在你最终还是选了我们……咳……总之，元培学院的教育资源，是要比这里好上一些的，你可以获得……

　　月云打断道：别！张老师，我知道元培班，您不用再给我介绍。
　　他笑道：之所以没去，只是因为，我希望有一个正常的大学生活，而不是急急忙忙学完所有相关课程，然后拼了命的在某个世界难题上死磕。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张老师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掏出一支烟递给月云。
　　他摇头示意自己不抽，张老师便自顾自的点上：你知道吗，我们搞数学的，很多时候，埋头苦算一辈子，就只为了等一个人。我们整个职业生涯的所有成果，可能就只是给高斯那样的数学天才，节省出一个下午茶的功夫。
　　他深吸一口，让烟气过肺：你我都清楚，能在全国卷考出满分，究竟有多难。那是把这所学校所有学生绑在一起考试，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现在既然你有这个天赋，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我……我实在不愿意，对自己的学生，说什么“国家需要你”之类的空话、大话。可现在的现实情况，就是老美他们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凭的就是他们的基础科学比我们强。
　　他极力控制情绪：我……我知道在物质条件方面，你已经不需要再去奋斗，北大也给不了你什么。可是，你能不能……能不能给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在国门之外，也不再受人欺负……

　　月云觉得自己的脑仁有点发涨，这位张老师的PUA技术，也是挺无敌的：呃……
　　他挠挠头：是这样……您拿高斯举例，应该不会不知道，在他晚年，与小儿子关系紧张，导致他的儿子出走美国，从此再也没有踏上德国的土地这事儿吧。
　　张老师立即反驳道：那不正说明数学这门科学，有多么需要天赋吗？就连他的儿女们，他也建议他们远离数学。
　　月云摇头：不不不～这跟天赋没关系。这只是……因为智力太高，导致的“我能掌控这世上一切”这种幻觉，进而产生的……傲慢罢了……
　　他坚定道：我决不想过那种生活。

　　老爹当数学家，儿子就不能从事相关工作了？
　　哪怕高斯的小儿子在数学领域毫无建树，也总比跟家人闹翻，孤身一人远走海外要强得多吧。
　　事实上，在高斯晚年，也的确后悔插手了子女们的职业选择。也许他在那个时候，才真正从数学上伟大的“神”，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可在月云的眼中，那些默默无闻了一辈子，也许仅仅只是给天才们省了时间的数学家们，和那些带领人类前进的天才们，其实一样的伟大。
　　月云笑了笑：再说了，谁规定在普通数学系，就不能为人民做出贡献了？呵呵，那些承载知识的书本，难道只能在元培学院里流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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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园食堂，魏莱放着菜不吃，一个劲抱着手机咯咯笑个不停。
　　月云提醒她：傻乐什么呢？丸子凉了不好吃了。
　　魏莱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屏幕，盯着手机随便扒拉几口，干脆起身挤过来，将屏幕亮给他看。上面是清北二校网络社区的新一届校花评选投票，她自己的大头照赫然在列。

　　月云有点无语，她对这种事倒是上心的紧：你第一呀？那不是很正常。
　　只要两校的美院还存在，那她肯定就是毫无争议的第一。魏莱这张脸，太符合数学美学比例了。

　　魏莱咬着筷子飞快顶帖：谁说的？隔壁奶茶妹妹也很漂亮的好吧！
　　说完，见月云虚着眼鄙视她，魏莱只好又道：好吧，现在是站我的人比较多啦。不过她的知名度实在太广了，哼，一看就是营销出来的。现在正有人扒她的底细呢，吃饭哪有吃瓜香。

　　月云叹口气：你下午没课是吧？这么闲。
　　魏莱疯狂点头：对啊对啊！我们去哪儿玩？我听人说四季民福的烤鸭很不错的！
　　月云大无语，原来跟这儿等着呢，他就说她怎么只打了这么一点饭：你不会把我的课表也背下来了吧？
　　魏莱嘿嘿一笑：傻不傻？不知道手机有个功能叫拍照吗？

　　嬉闹一阵，二人手挽手走出餐厅，老远就瞧见陈念蹲在绿化带边上的灌木丛旁，撅着屁股似乎在捞什么东西。
　　魏莱邪邪一笑，欺负人的瘾头又上来了。悄悄溜过去，抬起一脚，差点给陈念踹出一个狗吃屎。
　　月云捂住脸，这孩子没救了……

　　她假惺惺的拉起暴怒的陈念：哎呀，不好意思，我还以为碰到了同寝，所以才跟你开玩笑的。怎么是你呀？真的好巧……
　　陈念看了眼魏莱身后不断作揖赔礼的月云，咬着牙冷哼一声，又回头忙活自己的事儿。她欠月云的太多，权当是还债了。
　　岂料魏莱眼尖：呀！这是谁的小猫？好可爱！

　　陈念立即护住怀中的小奶猫，这是她无意中发现的流浪小猫，浑身雪白，圆滚滚的无比可爱，可不能让魏莱抢走。
　　但实际上，她也没有要抢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看着陈念怀中的萌物。

　　月云上前帮陈念把衣服上的泥土拍掉：对不起啊，你也知道，她这里……
　　他指指脑袋：……有点子大病。我已经在尽力想办法帮她治疗了。

　　陈念被月云的说法逗乐，噗嗤笑出声：没事。你要摸摸看吗？
　　月云还没说话，魏莱抢道：谁要摸你的臭猫？我们走！
　　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的眼神钉在小猫身上，简直都快要拉出丝来了。
　　月云脑中灵光乍现：魏莱，你……你小时候，养过宠物吗？

　　魏莱被问的一愣，眼神迅速晦暗下去。小时候，她每一次带宠物进门，她的母亲都会以各种理由，将那些小生命扔进垃圾堆里。
　　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在垃圾中痛苦哀嚎，直至死去。

　　陈念一看她的反应，顿时也明白了。
　　这孩子心中的爱，恐怕就是这么被她的爸妈，一点点给拿掉了。
　　她忽然有些同情起魏莱，见一旁的月云拼命对她挤眉弄眼，陈念福至心灵：不如……我们一起帮它造个小窝吧？

　　魏莱犹自嘴硬：我……我下午还有事……再说这猫……一看就没打过疫苗，不知道身上有多少病呢……
　　月云鼓励道：那就去打呗，能费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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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拉拉扯扯的来到地下车库，陈念看着面前这辆极尽酷炫之能的奔驰Ｖｉｓｉｏｎ　ＡＶＴＲ傻了眼。
　　他这是，把别人ＰＰＴ上的车给抠了下来吗？
　　魏莱嘴角翘起：哼，土鳖。
　　陈念顿时觉得自己的同情太多余了，她就不该给这种人好脸色看。

　　月云打开车门：你们暂时挤一下吧，我们回去换辆车，顺便把给它造窝的建材也买回来。
　　魏莱大声反对：我才不要！谁知道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陈念反唇相讥：再病还能病得过你？
　　月云一阵头大：好了！车上的位子足够宽敞，你们一个个瘦的跟麻秆似的，完全坐得下。

　　岂料魏莱对跟陈念身体接触这事儿极度排斥：要挤你挤，反正我不跟她坐。
　　月云无奈：我怎么跟她挤啊？你有驾照吗？
　　魏莱哼哼道：那让艾迪开车！
　　月云噎住，就不该让她知道艾迪的存在！
　　无奈之下，只好他跟魏莱一起挤在驾驶座上，陈念抱着小猫坐在副驾，由艾迪自动驾驶，一路开回了家。

　　等陈念见到那座花园宫殿，人已经彻底麻了，心底忽然涌出对魏莱的无穷嫉妒。
　　凭什么她就能直接生在罗马？
　　就凭她长得好看？
　　如果这一切的代价，是用原生家庭的不幸来换取，那么她也能……

　　陈念忽然想起，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脸上的表情。她是那么的高兴……那么的幸福……
　　比好事发生在她自己身上，还要开心，还要幸福。
　　可魏莱呢？
　　他们甚至没有等到开学，就急匆匆的搬过来，只为了逃离那座城市。

　　这么一想，陈念又释然了。
　　多少人一出生就唾手可得的东西，是很多人奋斗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可是他们不知道，自己身边日常可见的幸福，又是哪些人穷尽一生的力气，也无法得到的幸福？

　　三人换上一辆皮卡，先去宠物医院为小猫做检查。
　　陈念望着满脸无措的魏莱，心里叹息一声：要摸摸看吗？它好像很喜欢你。
　　魏莱看看月云，发现他正专注开车，无暇顾及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哆哆嗦嗦的伸出手，用一根食指，轻触在小猫头顶。
　　小萌物立刻舒服的靠了上来，一声声瞄叫，叫的她心都快化了。

　　豆大的泪珠滚落，魏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看看月云，又看看小猫，明明高兴的要死，却仍止不住眼泪。
　　她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甚至生怕伤害到小猫，一直只敢拿食指轻轻触碰，好像触碰自己的眼睛那样。

　　陈念眼眶泛红，在这一刻，她真正理解了魏莱：恭喜你，终于找回了心中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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